第1章

武夷重建止止庵記

武夷之為山,考古秦人《列仙傳》,蓋錢鏗於此鍊丹焉。錢鏗進雉美於堯,堯封於彭城,後謂之彭祖,年及七百七十七歲而亡。生平惟隱武夷山,茹芝飲瀑,能乘風御氣,騰身踴空,豈非仙也耶?鏗有子二人,其一日錢武,其次曰錢夷,因此遂名武夷山。三十六峰第一峰九曲溪頭,最初曲其地也,始則有太姥元君即其地以結廬,次則張湛繼其蹤而入室。其後有如魚道超、魚道遠,皆秦時之女真,入此而隱焉。然此地其深邃不可言,四圍皆生毛竹,人有樵採而見之者,因毛竹而目此二魚焉,毛女至今稱之。晉人婁師鍾、唐人薛郵,皆於此地鍊真養元而去,本朝又聞東京李淘真、洛濱李鐵笛、燕山李磨鏡,相踵於其地卜築也。丞相李綱亦嘗訪此三李,而符其夙昔夢雪之夢,蓋欲於此而建吏隱亭焉。由是而後,有尼師數代,人名其庵日禪庵,號其地日禪巖。嗚呼,奇人異士,不世而出自爾,庵亦傾壞,地皆荊榛。但聞所謂止止之名,而無稽考之邊。山南曾孫詹玫夫,其字美中,蓋世代簪紱而胸宇英傑之人也,一日一嘆曰:太史公窮九疑,韓文公登太華,是皆思古而感慨者焉,豈好奇之謂也,濁世仕路多呃塞,不知結方外友以為井鼇砂汞之學,夫其或者可飛昇焉,可尸解焉,仙有可求,豈不容力,非曰能之,願學焉。忽有瓊琯白玉蟾自廣閩出而至武夷,適有披榛、誅茆之意,蓋亦契券詹美中之臆素,從而搜訪止止庵之地,闢幾百年不踐之苔,刻三五里延蔓之草,於是得其地焉。歲在嘉定丙子之王春始鳩工斷梓,俱夫運號。然而開創之難。未幾,而白玉蟾拂袖天台雁蕩矣!玉蟾言旋而庵始成,美中固欲挽之以為三李隱居之設。玉蟾蓋憚朱紫之往來,而膏車秣馬,適所以廢吾事而汨吾心。且自謂美中曰:庵成,皆子之餘財餘力故也,不彈指頃,堂宇落就,非霹靂手誰能如是,今但擇其道寧心耐志、守素樂靜之士,延而居之,使其開墾數時、花木繁盛。而玉蟾此去羅浮入室,回必永身以住持之。美中曰:然。又曰:然則生先既去也,寧不為我記其庵,而盟他日之再來乎?玉蟾曰:唯。然是庵背倚幔亭峰,面對虎嘯巖,左則天柱峰,右則鐵視蟑。入去不數舉武,則有朱晦庵仁智堂;出來纔一喚地,則有魏王會真廟。其問有沖佑觀脩廊數百問、層樓數十所,玉岌錦囊,舉皆御書,瓊櫝琅寵,悉儲仙蛻。大雲金身之招提,實左右乎止止之庵。側後則瀑布懸崖,萬丈雪化,前則碧流盈溪,龍揪蛟浴。上有天鑑池,可以通弱水,下有昇真洞,可以透蓬萊。若武夷千巖萬壑之奇,千山萬水之勝,莫止止庵之地若也。雲寒玉洞,煙鎖琪林,紫檜封丹,清泉洗玉,猿隨羽客,鶴唳芝田。鐵笛一聲草仙交集,螺盃三飲步虛泠泠,蓋可以歌太空紫虛之洞章,吟玉靈羽翮之仙曲。然則塵埃不礙眼,古今皆一時,而絳幔虹橋之事,猶宛然矣。奇哉,青草青,百烏吟,亦可暮,亦可琴。有酒可對景,無詩自詠心。神仙渺茫在何許?武夷君在山之陰,孤舟隻棹歸去來,瓊花滿洞何處尋。豈非止止庵清絕勝妙處也?詹美中定知玉皇將再宴,白玉蟾亦將鍊七返九還之丹,此日此文不徒作也。則然若異日有異事,猶見止止庵不徒建也。嘗記元祐盛時,人在霍童山建一茅庵,謂之寂寂,不數年而庵之束已蛻矣,而此庵遂泯。至隆興間,再有人啟之,一二年而所啟之人乃遇向日先創庵者,於是皆仙去。事皆《集仙傳》。今而美中之事,又蹤跡頗類之。蓋止止者,止其所止也,《周易》艮卦兼山之義,蓋發明止止之說,而《法華經》有止止妙難思之句,而莊子亦日: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是知三教之中,止止為妙義。有如鑑止水、觀止月。吟六止之詩,作八止之賦,整整有人焉。止止之名,古者不徒名,止止之庵,今人不徒復興。必有得止止之深者,宅其庵焉。然則青山白雲,無非止止也,落花流水,亦止止也,啼烏哀猿、荒苔斷蘚,盡是止止意思。若未能止止者,參之已有止止所得者,政知行住坐臥,自有不止之止,非徒嘮枯木死灰也。予特止止之輩也,今記此庵之人,同予入止止三昧,供養三清高上天,一切眾生證止止。止止非止之止止,實謂止其止之止而已矣。海南白玉蟾識。先野後人幔亭曾孫龜峰詹玫夫立銘。

贈知宮王南紀洞章

古熙策雲,南飛庚伏。正拌晴槐舞薰新,蜩噪晚止錫琳宫。仰惟宮宰真人,江山態度,風月襟懷,神仙中人,不易得也。嘗摭草仙家譜舊矣,王棋則老聰之薪著高弟也,王楠則蒙莊之函蘇道契也。鬱單無量天,則王雍御雷岌;梵監須延天,則王紹識運曆。魯人王碩,鍊玉雲丹於浮雍山,秦人王喬,鍊九神丹於天華洞。其後王長、王敏出於漢晉,王茂、王載卿出於魏唐。近世雲鶴子作三一靈篇,煙松子作金丹樞要,逍遙子作還丹結集,清虛子作丹道指迷,皆其族人也。其門天人隱顯,殆莫一二。且云:丹山之鳳必生鸞鷥,赤澤之馬必生麒麟。有如仙裔繩繩,名仙至人層見鱗出,千百歲下,挺生真人,坐董洞天,星弁左右,葆毓天粹,扶剔幽奧。咀太元之精,採真一之氣。其治心也,如鏡內像,其應世也,如水中月。休功丕德,光前絕後,當世道俗,曳手俯額,目爭視,手爭指,莫不曰:其道如是,其德如是。乃作洞章以歌之。歌曰:

黃道珠纏闕一點,方寸無人洞門掩。桑田未變海水減,琪樹開花綠苒苒。

小有瑤章落龍虎,月壇香玲宮誰主。真人颺下神霄鸞,天騶慘慘歸紫府。

千山萬山鎖青煙,三樹兩樹啼斷猿。風飛楊花三月寒,人在城門煙水村。

生而神靈長威武,笑攜一卷黃庭去。坐斷琳宮主奸粥,星弁霞裙滿堂廡。

四海橫香航燭人,肘行膝步來如雲。愛河翻波渺無際,花生鐵柱鄭都春。

把握陰陽一呼吸,長嘯一聲鬼神泣。仗劍喚雨輕撼環,化篆召雷略舉筆。

當年檄赴內道場,黃麻紫墨星爭光。歸來百廢喜具舉,規模輪奐重鋪張。

翻思龍漢元年事,撞破混元識行李。滿鼎鉛霜火焰飛,綠顏雪齒君知否。

松竹瀟瀟生玲風,白鶴一去草廬空。

謁仙行贈萬書記騶

懈管飛葭方孟籥,青女仍前夜行惡。連日束風生峭寒,黃鵬聲斷梅花落。

客來武夷訪靈蹤,八字洞門無鎖鑰。溪頭昨夜添新雨,桃片滿溪紅灼灼。

蒼苔滿地空綠勻,芳草無言煙漠漠。搗藥聲乾丹井寒,虹橋一斷收霞幕。

千古松風學鳳笙,向晚清客滿林壑。山光不動舊松竹,洞中慘慘悲猿鶴。

機巖學館空無人,紫嶺丹丘久蕭索。霧暗平林虎長嘯,碧潭生花老龍躍。

峭崖飛烏不敢過,萬丈蒼瓊真峻削。山中金蟾不可尋,石邊且取黃芝嚼。

我生逍遙事落魄,泉石煙霞得真樂。身披綠麻戴青篛,橫擔碧華躡芒層。

只愛山林馱城郭,卻猒膏粱愛藜蒮。冷眼石上入華胥,夢見太虛無斧鑿。

謁來洞中未半餉,轉盼又覺經旬朔。今朝雲頭雨收腳,欲歸又被溪山縛。

欲作此地三問茅,朝餐紅霞慕飲瀑。已有神仙分定綠,定知道外無乾坤。

只愁天上多官府,九轉丹成未敢吞。

畫中眾仙歌

不興飲盡孫權酒,正欲畫屏筆脫手。一點凝墨狀生蠅,剔之不飛心始驚。

獻之興來拈起筆,筆如解飛自鉤掣。戲染松煙作牸牛,脫似偃角眠莎丘。

蕭賁探得鶴三昧,胸中不與造化礙。一幅素銷如片天,雪翎欲起凌蒼煙。

僧縣醉後劓夠睡,睡起濡墨作石塊。擘山裂巖而舉雲,或如伏虎如露拳。

愷之畫蘭藏玉筍,開而視之已飛去。安得翠葉成寒叢,四景常使飄春風。

聞道南齋宇文煥,精筆妙墨掃蘆瘍。低頸吸水昂頸飛,仿象荷枯沙瘦時。

唐有處士昊道元,丹青之餘多畫猿。狀出抱子落寒泉,又如彎弓遠樹奔。

季成畫虎常作怒,鬼神不敢正眼觀。但見紙上生猙獰,開口解嘯風悲嗚。

葉公好龍故學畫,不覺心孔開一罈。紙上筆畫方似龍,風髯浪鬣來爭雄。

韓幹畫馬得滋味,霜啼巧作追風勢。可憐張口嘶無聲,只惜風稜瘦骨成。

江頭細草為誰綠,只有風煙相管束。阮瞻收拾草精神,筆端與草私為春。

畫魚古有康靈叔,擲頭擺尾萬鱗足。紅鰭紫鯉成隊行,躍碎瑁璃跳上冰。

仁老胸中有雪月,畫出梅花更清絕。魯直嗅之嫌無香,幻出江南煙水鄉。

張臻虛心而學竹,風雨瀟瀟生錦軸。風枝雨榦欲化龍,不堪裁杖扶葛洪。

錢覲畫松掃煙雨,松梢鶴立飛不去。凌風傲雪玲幾時,翠色不改常清奇。

王維筆下多山水,千山萬水一彈指。萬頃玻辦碧欲流,千層翡翠波上浮。

有時畫出幾枯木,一片落霞問飛騖。有時畫出古澗泉,浪花衮衮人不聞。

有時花落烏啼處,正是千林偯秋雨。有時日暮鴉嗚時,煙際鍾聲催月遲。

有時移卻瀟湘岸,移入洞庭彭蠡畔。有時攘過天台山,相對鴉蕩煙雨寒。

古人去後無人學,學者往往得皮殼。鬼神卻易狗馬難,匠世未能窺一斑。

見君丹青與水墨,筆下剜出心中畫。一發纔精百發精,留取後世不死名。

拙庵

笑擁黎杖倚寒松,現世神仙一拙翕。冠簡投關離玉闕,天人推出鎮琳宮。

身居星弁露倨上,心在煙都月府中。豈是摩掌令髮黑,不須服餌自顏紅。

百年贏得十分訥,萬事算來俱是空。解識蜘蛛空結網,能言鸚鵡被樊籠。

閑將世味閑中嚼,靜把天機靜處窮。學巧不如藏巧是,忘機不與用機同。

虛空不語虛空廣,造化無聲造化公。六賊奈人閑不得,十魔見我懶相攻。

凝神多得佯呆力,養氣無非守口功。欲雨只消呼淦況,要雷略自召靈窿。

人間若也不容住,學騎白鶴乘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