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总论三

朱子全书

语类

问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用但患人不能尽用

天地之才此其不能大治若以今世论之则人才之

可数者亦可见矣果然足以致大治乎曰不然人只

是这个人若有圣贤出来只他气焰自熏蒸陶冶了

无限人才这个自争八九分少闲无状者恶者自消

铄不敢使出各求奋厉所长而化为好人矣而今朝

廷意思略转则天下之人便皆变动况有大圣贤者

出甚么样气魄那个尽熏蒸了小人自是不敢放出

无状以其自私自利办事之心而为上之用皆是有

用之人矣

今日人才之坏皆由扺排道学治道必本于正心修

身实见得恁地然后从这里做出如今士大夫但说

据我逐时恁地做也做得事业说道学说正心修身

都是闲说话我自不消得用此若是一人手并脚

便道是矫激便道是邀名便道是做崖岸须是如巿

井底人拖泥带水方始是通儒实才

今日人材须是得个有见识又有度量人便容受得

今日人材将来截长补短使

己酉拟上封事

人主以论相为职宰相以正君为职二者各得其职

然后体统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于一而无多

门之弊苟当论相者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

可爱而不取其可畏则人主失其职矣当正君者不

以献可替否为事而以趋和承意为能不以经世宰

物为心而以容身固宠为术则宰相失其职矣二者

交失其职是以体统不正纪纲不立而左右近习皆

得以窃弄威权卖官鬻狱使政体日乱国势日卑虽

有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上恬下嬉亦莫知以

为虑者是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去其所已

用而审其所将用者乎选之以其能正己而可畏则

必有以得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不得不重任之

既重则彼得以尽其献可替否之志而行其经世宰

物之心而又公选天下直谅之士使为台谏给舍以

参其议论使吾腹心耳目之寄常在于贤士大夫而

不在于群小陟罚臧否之柄常在于廊庙而不出于

私门如此而主威不立国势不强纲维不举刑政不

清民力不裕军政不修者臣不信也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故贾谊之

言曰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无正犹生长于齐之地不

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犹生长

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是以古之圣贤欲修身以

治人者必远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

不相容熏莸之不相入小人进则君子必退君子亲

则小人必囗矣未有可以兼收并蓄而不相害者也

能审乎此以定取舍则其见闻之益熏陶之助所以

谨邪僻之防安义理之习者自不能已而其举措刑

赏所以施于外者必无偏陂之失一有不审则不惟

其妄行请托窃弄威权有以害吾之政事而其导谀

熏染使人不自知觉而与之俱化则其害吾之本心

正性又有不可胜言者然而此辈其类不同盖有本

出下流不知礼义而稍通文墨者亦有服儒衣冠叨

窃科第而实全无行检者是皆国家之大贼人主之

大蜮苟非心正身修有以灼见其情状如臭恶之可

恶则亦何以远之而来忠直之士望德业之成乎

与留丞相

前辈有论嘉佑元丰兼收并用异趣之人故当时朋

党之祸不至于朝廷者世多以为名言某尝谓此乃

不得已之论以为与其偏用小人而尽弃君子不若

如是之犹为愈耳非以为君子不可专任小人不可

尽去而此举真可为万世法也若使当时尽用韩富

之徒而并绌王蔡之属则其所以卒就庆历之宏规

尽革宁之秕政者岂不尽美而尽善乎后之览者

得其言而不得其心知退守其所为不得已之论而

不知进求其尽美尽善之策是以国论日卑而天下

之势卒至于委靡而不振至如元佑则其失在于徒

知异己者之非君子而不知同己者之未必非小人

是以患生于腹心之间卒以助成仇敌之势亦非独

章蔡之能为己祸也然则元佑之失乃在于分别之

未精而丞相以为太甚某窃有所未喻也

与陈丞相

古之君子有志于天下者莫不以致天下之贤为急

而其所以急于求贤者非欲使之缀缉言语誉道功

德以为一时观听之美而已盖将以广其见闻之所

不及思虑之所不至且虑夫处己接物之间或有未

尽善者而将使之有以正之也是以其求之不得不

博其礼之不得不厚其待之不得不诚必使天下之

贤识与不识莫不乐自致于吾前以辅吾过然后吾

之德业得以无愧乎隐微而寖极乎光大耳然彼贤

者其明既足以烛事理之微其守既足以遵圣贤之

辙则其自处必高而不能同流合污以求誉自待必

厚而不能陈词饰说以自媒自信必笃而不能趋走

唯诺以苟容也是以王公大人虽有好贤乐善之诚

而未必得闻其姓名识其面目得其心志之底蕴又

况初无此意而其所取特在乎文字言语之间乎盖

好士而取之文字言语之间则道学德行之士吾不

得而闻之矣求士而取之投书献启之流则自重有

耻之士吾不得而见之矣待士而杂之妄庸便佞之

伍则志节慷慨之士宁有长揖而去耳而况乎所谓

对偶骈俪谀佞无实以求悦乎世俗之文又文字之

末流非徒有志于高远者鄙之而不为若乃文士之

有识者亦未有肯深留意于其间者也而间者窃听

于下风似闻明公专欲以此评天下之士若其果然

则某窃以为误矣江右旧多文士而近岁以来行谊

志节之有闻者亦彬彬焉惟明公留意取其强明正

直者以自辅而又表其惇厚廉退者以厉俗毋先文

艺以后器识则陈太傅不得专美于前而天下之士

亦庶乎不失望于明公矣

与刘共父

古之大臣以其一身任天下之重非以其一耳目之

聪明一手足之勤力为能周天下之事也其所赖以

共正君心同断国论必有待于众贤之助焉是以君

子将以其身任此责者必咨询访问取之于无事之

时而参伍较量用之于有事之日盖方其责之必加

于己而未及也无旦暮仓卒之须则其观之得以久

无利害纷拿之惑则其察之得以精诚心素着则其

得之多岁引月长则其蓄之富自重者无所嫌而敢

进则无幽隐之不尽欲进者无所为而不来则无巧

伪之乱真久且精故有以知其短长之实而不差多

且富故有以使其更迭为用而不竭幽隐毕达则谠

言日闻而吾德修取舍不眩则望实日隆而士心附

此古之君子所以成尊主庇民之功于一时而其遗

风余韵犹有称思于后世者也今之人则不然其于

天下之士固有漠然不以为意者矣其求之者又或

得之近而不知其遗于远足于少而不知其漏于多

求之备而不知其失于详也其平居暇日所以自任

者虽重而所以待天下之士者不过如此是以勤劳

恻怛虽尽于鳏寡孤独之情而未及乎本根长久之

计恩威功誉虽播于儿童走卒之口而未喻乎贤士

大夫之心此盖未及乎有为而天下之士先以訑訑

之声音颜色待之矣至于临事仓卒而所蓄之材不

足以待用乃始欲泛然求己所未知之贤而用之不

亦难哉或曰然则未当其任而欲先得天下之贤者

宜奈何曰权力所及则察之举之礼际所及则亲之

厚之皆不及则称之誉之又不及则乡之慕之如是

而犹以为未足也又于其类而求之不以小恶掩大

善不以众短弃一长其如此而已抑吾闻之李文公

之言曰有人告曰某所有女国色也天下之人必将

极其力而求之无所爱也有人告曰某所有人国士

也天下之人则不能一往而先焉此岂非好德不如

好色者乎呜呼欲任天下之重者诚反此而求之则

亦无患乎士之不至矣

答郑自明

人材衰少风俗颓坏之时士有一善即当扶接导诱

以就其器业此亦吾辈将来切身利害盖士不素养

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为国远虑而能无失于委任

之间也

答卓周佐

朝廷设官求贤故在上者不当以请托而荐人士人

当有礼义廉耻故在下者不当自衒鬻而求荐平生

守此愚见故为小官时不敢求荐后来叨冒刺举亦

不敢以举削应副人情官吏亦不敢挟书求荐其在

闲居非无亲旧在官亦未尝敢为人作书求荐唯老

成淹滞实有才德之人众谓当与致力者乃敢以公

论告之

真德秀大学衍义

圣贤观人之法

尧典帝曰畴咨若予采欢兜曰都共工放鸠僝功帝

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

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

曰于鲧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试可乃

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帝曰咨四岳朕在位

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

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

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

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

于沩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臣按帝尧问若采之人而欢兜以共工对又问可

以治水之人而四岳以鲧对共鲧之凶此不当举

而举之者也后问可以巽位之人而四岳以舜对

此当举而举之者也尧于其不当举者则吁而叹

之于共工知其静言庸违于鲧知其方命圯族而

于其当举者则俞而然之既问其为人又妻以二

女方欢兜之举何异后世庸暗之朝奸邪小人自

相汲引者惟尧之明德如日中天万象毕照片言

之发洞中隐微有不能以遁者此其所以为圣欤

然于共工则不用而于鲧则用之者盖辅相之任

所贵者德治水之任所取者材鲧虽狠愎自用而

以治水言之则未有过之者故卒从众言而命之

此又可见圣人虽智周万物而不自用其智也至

于舜在侧微潜德隐行何由彻于庙堂之上而岳

言一发尧即然之曰吾固闻之矣然必问其德之

详而以二女试之又可见圣人之明虽足以知之

然犹考之众言之公试以行事之实故无后世徇

名之弊而有为天下得人之功虽然人主欲以尧

为法将何所用力哉曰明其德而已盖尧之知人

不可学而能尧之明德可以学而至格物致知于

天下之理无所疑胜私窒欲于天下之物无所蔽

此所以明其德也明其德者知人之本也有天下

者可不勉诸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

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

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皋

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

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

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

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

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事抚

于五辰庶绩其凝

臣按皋陶陈谟于舜以知人安民为要禹谓二者

虽帝尧且犹难之盖知人者智之事也安民者仁

之事也知人则官得其职安民则民怀其惠合智

与仁二者兼尽则虽有奸邪小人不足畏矣凡奸

邪之所以害事者以人君不知其为奸邪也苟诚

知之如欢兜未放有苗未窜共工未流彼安能肆

其恶者故深叹其难而不敢易也皋陶则曰知人

诚非易事然亦不过以德求之而已有德则为君

子无德则为小人此知人之要也人之行凡有九

德言人之有德者必观其行事如何囗德者事之

本事者德之施徒曰有德而不见之事则德为虚

言矣此又知人之要也自宽而栗而下其目凡九

或以刚济柔或以柔济刚浑全而无偏弊然后为

成德观其德之成与否而人才之优劣判矣此又

知人之要也先儒谓自宽至强皆所禀之性自栗

至乂乃学问之力此说得之然有德者又贵乎常

而不变若勉于暂不能持之久亦不足以言德矣

故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人君能显用

有常之士则为国之福故曰彰厥有常吉哉以常

与不常观之其有常者为君子不能常者为小人

是又知人之要也然人之于九德不能皆全或有

其三或有其六惟上所用尔有三德者日宣达之

无使沈滞则其人朝夕浚治而光明可任大夫之

职矣有六德者日尊严而祗敬之无或忽慢则其

人精明通达可任诸侯之职矣天下未尝无才上

之人有以淬励兴起之则下亦澡雪精神以应其

求不然则颓靡昏惰安得有浚明亮采之气象耶

然三德之为大夫六德之为诸侯亦言其大法尔

非必以数拘也天子者一世人材之宗主也九德

之中苟有其一皆当兼收并蓄分布而用之使各

随所长而施于事则百官皆贤而互相观法百工

皆治而不失其时矣夫五辰在天而此以抚言者

天人一本人事顺则天道亦顺也凝者凝定坚久

之谓成功非难而坚久为难惟众贤毕用百职具

修则其功可以坚久矣九德之名自皋陶始其后

周公告成王亦欲其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盖古

之论人者必贵于有德后世之主或以材能取人

而不稽诸德行故有才无德之小人得以自售其

不败事者几希皋陶之言真万世知人之法也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

廋哉

臣按此圣门观人之法也凡人所为皆有偶合于

善者必观其所从来其为义邪为利邪若其本心

实主于义则其善出于诚可以为善矣若其本心

实主于利则其善也非出于诚又安得为善乎然

有所从虽善而非其心之所安者苟未能安焉则

富贵可以淫贫贱可以移威武可以屈不能保其

常不变也然则若之何为安曰犹水之寒犹火之

热自然而不可易犹饥之食犹渴之饮必然而不

可已夫然后谓之安夫以孔子之圣其于人也以

视为未足而复观之以观为未足而复察之然后

人之情伪不得而隐况圣未如孔子者可以知人

为易乎虽然视也观也察也出于我者也苟我之

心未能至公而无私至明而不惑其于人之情伪

焉能有见乎以人君言之一身而照临百官正邪

忠佞杂然吾前岂易辨哉必也清其天君如鉴之

明如水之止以为临下烛物之本然后于人之所

以所由所安庶乎其得之矣此又人君所当知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臣按此亦圣门观人之法先儒以为人之过也各

于其类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

爱小人过于忍以此观之则人之仁不仁可知矣

若夫为人君者尤当因臣下之遇而察其心如爱

君而极谏不无狂讦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

仁而略其过可也爱民而违命不无矫拂之过要

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若奸邪之

臣巧于揜覆未必有过之可指然其心何如哉凡

此皆观人之一端以类求之莫不然也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

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臣按此因宰予昼寝而言盖予之为人能言而行

不逮故孔子自谓始也听人之言即信其行今也

听人之言必观其行盖因予而改此失也家语亦

曰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夫以孔子之于门人高弟

朝夕与处其正邪贤否安能逃圣鉴哉犹必观其

行而后诚伪可见况人君之尊其与臣下接固有

时矣而欲以应对之顷察知其心术不亦难哉故

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自尧舜以来不易

之法也夫巧言如簧诗人刺之利口覆邦圣人所

恶有言者不必有德而佞者不知其仁故汉文悦

啬夫之对拜为上林令而张释之争之以为绛侯

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会不能出口岂效

此啬夫喋喋利口哉今以其口辩而超迁之臣恐

天下随风而靡文帝乃止当是时将相大臣皆少

文多质议论务在忠厚耻言人之过失迄成醇厚

之俗其后武帝之于江充唐文宗之于郑注皆以

应对敏捷悦而信之巫蛊甘露之祸几至亡国臣

故因宰予之事及之以见听言观行之训为不可

易也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淡台灭明

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臣按子游以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至其室而知淡

台之贤盖二者虽若细行因而推之行且不由径

其行之也肯枉道而欲速乎非公事且不至其室

其事上也肯阿意以求悦乎子游以邑宰其取人

犹若是等而上之宰相为天子择百僚人主为天

下择宰相必以是观焉可也故王素之论命相欲

求宦官宫妾不知名之人而司马光之用谏官亦

取不通书问者为之必如是然后刚方正大之士

进而奔竞谀之风息矣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

何如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

臣按此论观人于一乡者当如是也推之于国于

天下亦莫不然夫人之善否不同而好恶亦异故

善者不善之所仇而不善者亦善人之所弗与也

若人无善否翕然好之则是雷同干誉者之所为

孟子所谓乡原者也若人无善否翕然恶之虽未

见所以致之之由然其人亦可知矣故必善者好

之不善者恶之是其制行之美有以取信于君子

而立心之直又不苟同于小人则其为贤者必矣

陈蕃李膺之徒天下称其贤而中常侍目之曰钩

党裴度之为人天下仰其勋德而入关十六子辈

毁之者百端此所谓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恶之也

然好者虽多其言未必上彻恶者虽少其论常哗

于人主之前所以诬善之言易行而忠邪每至于

易位也为人君者将奈何曰明四目达四聪使天

下公论皆得上闻而奸邪不得以壅蔽则是非好

恶之实庶乎其不谬矣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臣按好善恶恶虽人性之本然而违道之誉求全

之毁亦世之所有故不可以不察也匡章之不孝

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曰此父子责善之过尔非

不孝也仲子之廉亦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责其

避兄离母之罪曰此乌能廉哉是是非非之大旨

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则

常人之所易惑也不有圣贤原情于疑似之中考

实于暧昧之际乌能适其当乎自人君言之必如

齐威王之烹阿封即墨然后为能察是非之实不

然则未有不以毁誉而乱真者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臣按巧言令色之人以虚伪胜故鲜仁刚毅木讷

之人以质实胜故近仁仁者本心之全德必致知

必力行然后能造乎其地岂刚果朴钝所能遽得

哉然诚而不伪质而不华则其本心未失于仁为

不远矣故曰近仁若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求

以悦人则其伪而不诚华而不实去本心也远矣

其能为仁者几希两章之言实相表里由后世观

之安刘氏者乃木强敦厚之周勃而令色谀言如

董贤者卒以祸汉室焉勃未得为仁人也而忠诚

徇国惟一无二其质近乎仁矣惜其不学故止于

是焉若贤则不仁之尤者也然朴忠之言难合而

巧佞之士易亲故不仁者往往得志于世治乱存

亡常必由此呜呼人主其亦谨所择哉

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臣按易之大传曰将叛者其辞囗中心疑者其辞

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

其守者其辞诎此因言观人之法也为人君者尤

当知之盖人之将为恶也必有愧于中故其辞囗

见理不明中心眩惑故其辞枝枝谓支离而多端

也端良易直之人言不苟发故简而寡狂妄躁急

之人言常轻发故繁而多诬毁善良中怀羞恶故

其辞游扬而不确操守不坚夺于利害故其辞困

屈而易穷有诸中必形诸外不可揜也故不知言

则无以知人虽然缄默不言者有似乎寡敷陈无

隐者亦近乎多听言者苟不察焉则怀奸者得吉

士之名尽忠者入躁人之日岂不囗哉惟人君于

此知吉人之辞简而当理非缄默不言之谓躁人

之辞繁而悖理非敷陈无隐之谓于近似之中察

其甚不同然后为真知言者矣大传之言与此章

同出于孔子故并论焉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臣按君子之心与物为公故周而不比小人之心

惟己是私故比而不周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臣按君子所好者善故怀德小人所志者利故怀

土君子所畏者法故怀刑小人所徇者利故怀惠

怀者常存于心之谓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臣按君子安于义理故常坦然有自得之意小人

役于物欲故常戚然怀不足之忧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臣按君子之心好善故惟恐人之不为善恶则沮

而败之成人之善则不成人之恶矣成人之恶则

不成人之善矣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臣按君子之于人以可否相济故和而不同小人

之于人以朋比相亲故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

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

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臣按君子之心平恕故易事其情正大故难说惟

其平恕故使人各取其所长小人之心刻劾故难

事其情偏私故易说惟其刻劾故用人必责其全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臣按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矜

肆而不安舒泰者心广而体胖骄者意盈而气盛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臣按君子以穷理为事故日进乎高明小人以徇

欲为事故日究于污下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臣按君子自责而不责人故求诸己小人责人而

不责人故求诸人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

可小知也

臣按君子所存者大故不可以小事测知而可以

当大事小人局于狭小其长易见故不可任大而

可以小知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臣按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之心惟

知有义故于义见得分明小人之心惟知有利故

于利无不通晓自比周而下凡十有一章皆言君

子小人所为之相反而其大端不越于公私义利

而已孔子之指欲学者知君子小人之分而审其

取舍之几臣今于此欲人主知君子小人之辨而

致谨于用舍之际圣人之言盖无适而不宜也呜

呼自昔奸邪小人之所以为天下祸者虽非一端

然未有不以私与利为之者利即私也私即利也

苟利其身虽君父之安危弗顾也苟利其家虽社

稷之存亡弗恤也然则人主于平时用舍之际其

可不察诸此乎

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

臣按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近臣而贤必能举远

臣之贤者远臣而贤亦必有近臣之贤者以举之

故观其所举之贤否则近臣之为人可知观其举

者之贤否则远臣之为人可知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

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

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臣按目者精神之所发而言者心术之所形故审

其言之邪正验其目之明昧而其人之贤否不可

掩焉此观人之一法也

魏文侯问置相于李克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

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臣按文侯问择相而李克以此五者为言盖居而

不妄亲所亲者必贤富而不妄与所与者必当达

而不妄举所举者必善虽穷困而不为非义之事

虽贫匮而不取非义之财兼此五者非君子不能

故可以当大臣宰相之任李克此言亦庶几得观

人之要矣是时有魏成者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

一在内是以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进之文

侯皆以为师李克之言虽非专为成发然非成莫

能当者故文侯卒相之后之论相者尚有考焉

以上论圣贤观人之法臣按朱熹有言知人之难

尧舜以为病孔子亦有听言观行之戒然尝思之

此特为小人设耳若皆君子则何难之有哉盖天

地之间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

凡阴必柔柔必暗暗则难测故圣人作易遂以阳

为君子阴为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类万物之

情者虽百世不能易也尝窃推易说以观天下之

人凡其光明正大囗畅洞达如青天白日如高山

大川如雷霆之为威如雨露之为泽如龙虎之为

猛而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

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隐伏纠结如蛇蚓琐细

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倏狡狯不可

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极既定于内则其

形于外者虽言谈举止之微无不发见而况于事

业文章之际尤所谓粲然者彼小人者虽曰难知

而亦岂得而逃哉臣谓熹之言深有得于大易微

旨人主以是观人思过半矣故附着焉

帝王知人之事

汉高帝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

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囗陈平

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

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

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惠帝二年萧何薨曹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

一遵何之约束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

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臣按此以参代何之验

五年曹参薨明年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周勃为太尉七年惠帝崩太后临朝称制高后元年

议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

悦问平勃平勃对曰可太后喜罢朝陵让平勃曰始

与高帝喋血盟诸君不在耶今王吕氏何面目见高

帝于地下乎平勃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

刘氏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太后以陵为太傅实

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

臣按陵之争王诸吕囗也平不争而许之智也

七年诸吕擅权用事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尝燕居

深念陆贾见平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

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权不分君

何不交欢太尉平用其计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衰

臣按平非勃不能独济大事此难独任也

八年太后崩诸吕欲为乱当是时赵王吕禄梁王吕

产将兵居南北军太尉勃不得入中军主兵郦商子

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

子寄绐说吕禄归将印以兵属太尉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遂诛诸

吕立文帝

臣按此安刘必勃之验也高帝论萧曹平勃诸人

考其始终无一或差者盖帝之性既明达而又更

事履变之久其于群臣之材行皆尝斟酌而剂量

之故所以为后人计者几无遗策后之论者以知

人善任使称之信矣若继世之君不若帝之明达

又不若帝更尝之多苟能躬览万机以究事情之

利害日接群臣以察人材之长短若汉宣帝听政

之日令丞相以下各奉职而进明陈其职以考功

能是亦知人之方也若夫深居高拱于事未尝有

裁决之勤渊默寡言于人未尝有叩击之素舍功

能之实信毁誉之偏而欲用舍之间各当其任难

矣故人主上必如尧次必如高帝又其次必如孝

宣庶几可语知人之事不然非所闻也

孝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入上郡云中所杀略甚众以

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刘礼为将军次霸上徐厉为

将军次棘门以备边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

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

兵刃彀弓弩持满先驱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军门

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

又不得入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

夫乃传言开壁门天子按辔徐行至营亚夫持兵揖

曰介冑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军成礼而去上曰嗟乎此真将

军矣曩者霸上棘门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掳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匈奴远塞

汉兵罢乃拜亚夫为中尉

孝景帝二年吴楚等七国皆反初文帝戒太子曰即

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上乃拜亚夫

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凡三月皆破灭

三年以亚夫为丞相其后上废栗太子亚夫争之不

能得上由此疏之

窦太后言皇后兄信可侯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

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今信虽皇后兄无功

侯之非约也帝默然止其后匈奴王徐卢等六人降

帝欲侯之以劝后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

之何以责人臣不能守节者乎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免

后元年帝居禁中召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

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食取箸上视而笑曰此

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

鞅鞅非少主臣也俄以事下吏狱吏以反诬之亚夫

不食死

臣按人之度量相去岂不远哉方亚夫之军细柳

也持军之严虽人主无所屈文帝乃以是知之曰

缓急真可将也其后作相因事数谏积忤上心景

帝以是疑之曰鞅鞅非少主臣也细柳之事倘在

孝景时则亚夫必以傲上诛尚何兵之可将使其

得相文帝尽忠论谏则必以社稷臣目之二帝之

度量相去不同如此其所以然者文帝不以拂己

为忤景帝专以适己为悦故也故人君欲真知臣

下之贤否其必自去私意始

汉武帝末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

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是为昭帝又

以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其后桀父子与光争权燕王

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弘羊建造酒榷盐

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

桀等皆与旦通谋且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

肄郎羽林道上称又擅调益幕府校尉光专权自

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入宿卫察奸变候司光出沐日

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

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

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

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且将军为非

不须校尉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

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

党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

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唐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至明以照

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

矣成王闻管蔡流言使周公狼跋而东所谓执狐

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

不足侔矣

臣按武帝托孤于霍光善矣而又参之以上官桀

桑弘羊是知人之明有愧于高帝也桀等皆奸邪

嗜利之徒外交藩王而内结贵主非昭帝天性夙

成岂能知光为忠臣而保持之使桀等得志其祸

可胜言哉是昭帝知人之明过于孝武也然孝武

不立燕广陵而立昭帝是明于知子不属田千秋

辈而属霍光是明于知臣而乃失之桀等者桀以

谄进弘羊以利合故也传曰播糠眯目天地为之

易位故人君必先正其心不为惑不为利动然

后可以辨群臣之邪正矣

唐明皇之在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

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及房管为将帝曰非破

贼才也若姚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

名尔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李林甫曰是子妒贤疾

能无与比者士淹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帝默不

臣按明皇之为人也异哉以为暗邪则其评房管

评姚崇评李林甫何其言之当也以为明邪则其

评宋璟抑何言之戾也璟之忠诚端亮为开元辅

相第一帝乃以卖直取名目之盖璟以直道事君

屡拂上意故一斥不复用至是犹有余怒焉若林

甫之妒贤疾能帝非不知者而乃用之终其身由

璟不苟合林甫苟合故也然则人主一有好同恶

异之心则私意行而贤否乱虽有英明之资卒蹈

暗缪之失如明皇者岂可不戒也哉

唐德宗时濠泗观察使杜兼恶幕僚李藩诬奏藩摇

动军情上大怒召诣长安望见藩仪度安雅乃曰此

岂为恶者邪擢秘书郎

臣按德宗知人之明最为所短故于卢杞则不觉

其奸邪于姜公辅则疑其卖直李晟之勋陆贽之

忠则囗斥之摈废之裴延龄之欺罔韦渠牟之躁

劣则亲信之寄任之以佞为忠以直为狂未有甚

焉者也顾能于举目之顷而识李藩盖当是时未

有私见之汨故也若卢杞姜公辅诸人则有爱恶

之私焉故识鉴之昏明若是其异也传曰公生明

偏生暗使德宗持心之平无所适莫常如见李藩

之时则于诸臣之邪正必不至易位矣后之人主

可不戒诸

宪宗元和中裴度平蔡还知政事程异皇甫镈以言

财利幸尝论臣事君当励善底公朕恶夫植党者度

曰君子小人以类而聚未有无徒者君子之徒同德

小人之徒同恶外相似中实远在陛下观所行则辨

帝曰言者大抵若是朕岂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为

难辨则易上以为易辨则难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

卒为异镈所构出为河中节度使

臣按宪宗刚明果断能用忠谋不惑群议以建中

兴之烈是岂不知人者蔡功既成侈心遂炽于是

正邪始易位矣由异镈辈善于治财有以供其侈

用故也传曰利令智昏信哉不然则以裴度之堂

堂忠节视异镈辈之琐琐奸谀虽不辨白黑者亦

能知其为正邪之分也天资如宪宗犹以利欲掩

其明是故人君不可无正心之学

武宗即位以李德裕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德裕入谢

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群臣邪正二者势不相

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辨之

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

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

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而所用皆朋党之人良由执

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

臣按德裕在文宗朝与李宗闵迭为宰相而德裕

卒为宗闵所倾以文宗不能辨邪正也及相武帝

深陈二者之辨而武宗能听之故德裕得效其忠

谋会昌之功几于元和由武宗能辨其邪正故也

德裕松柏藤萝之辨此善喻也盖正人以直道自

将虽于人主犹无所容悦况肯他有依凭以进乎

邪人以枉道求合故权臣用事则附权臣近习得

志则附近习妃嫔有宠则附妃嫔卑猥鄙贱无所

不至德裕此言足以判正邪之情状矣近世名臣

张浚又推而广之以为不私其身慨然以天下百

姓为心此君子也谋求之计甚密而天下百姓之

利害我不顾焉此小人也志在于为道不求名而

名自归之此君子也志在于为利掠虚美邀浮誉

此小人也其言之刚正不挠无所阿徇此君子也

辞气柔佞切切然伺候人主之意于眉目颜色之

间此小人也乐道人之善恶称人之恶此君子也

人之有善必攻其所未至而掩之人之有过则欣

喜自得如获至宝旁引曲借必欲开陈于人主之

前此小人也臣尝以此而求之君子小人之分庶

几其可以概见矣臣谓人主欲知群臣之邪正惟

以德裕浚之言参而考之则亦何难辨之有然德

裕所谓邪人竞为朋党独不思君子其无同类矣

乎或以朋党议我矣必如裴度曰君子之徒同德

小人之徒同恶则为得之此德裕之所以不及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