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李白(19)

以上是第一段,可谓序曲。然后转入第二段,诗人以浓墨重彩,正面描绘庐山和长江的雄奇风光。先写山景鸟瞰:“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古人认为天上星宿指配地上州域,庐山一带正是南斗的分野。屏风九叠,指庐山五老峰东北的九叠云屏。三句意谓:庐山秀丽挺拔,高耸入云;树木青翠,山花烂熳,九叠云屏象锦绣云霞般展开;湖光山影,相互映照,烘托得分外明媚绮丽。以上是粗绘,写出庐山的雄奇瑰丽;下面,则是细描:“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金阙、三石梁、香炉、瀑布,都是庐山绝景。这四句是从仰视的角度来描写:金阙岩前矗立着两座高峰,三石梁瀑布有如银河倒挂,飞泻而下,和香炉峰瀑布遥遥相对,那里峻崖环绕,峰峦重叠,上凌苍天。接着,笔姿忽又宕起,总摄全景:“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旭日初升,满天红霞与苍翠山色相辉映;山势峻高,连鸟也飞不到;站在峰顶东望吴天,真是寥廓无际。诗人用笔错综变化,迂回别致,层层写来,把山的瑰玮和秀丽,写得淋漓尽致,引人入胜。

然后,诗人登高远眺,以如椽大笔,彩绘长江雄伟气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九道,古谓长江流至浔阳分为九条支流。雪山,形容白波汹涌,堆叠如山。这几句意谓:登临庐山高峰,放眼纵观,只见长江浩浩荡荡,直泻东海,一去不返;万里黄云飘浮,天色瞬息变幻;茫茫九派,白波汹涌奔流,浪高如雪山。诗人豪情满怀,笔墨酣畅,将长江景色写得境界高远,气象万千。何等雄伟,何等壮美!大自然之美激发了大诗人的无限诗情:“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外苍苔没。”石镜,传说在庐山东面有一圆石悬岩,明净能照人形。谢公,南朝宋谢灵运,尝入彭蠡湖口,登庐山,有“攀崖照石镜”诗句(《谢康乐集。入彭蠡湖口》)。李白经过永王璘事件的挫折后,重登庐山,不禁感慨万千。这四句意思是:爱作庐山歌谣,诗兴因庐山而激发。从容自得地照照石镜,心情为之清爽,谢灵运走过的地方,如今已为青苔所覆盖。人生无常,盛事难再。李白不禁油然产生寻仙访道思想,希望超脱现实,以求解决内心的矛盾。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还丹,道家所谓服后能“白日升天”的仙丹。琴心三叠,指道家修炼的功夫很深,达到心和神悦的境界。这两句表明诗人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早服仙丹,修炼升仙,以摆脱世俗之情,到那虚幻的神仙世界:“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玉京,道教谓元始天尊居处。诗人仿佛远远望见神仙在彩云里,手拿着莲花飞向玉京。诗人多么向往这样自由自在的世界:“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淮南子。道应训》载,卢敖游北海,遇见一怪仙,想同他做朋友而同游,怪仙笑道:“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遂入云中。”汗漫,意谓不可知,这里比喻神。九垓,九天。太清,最高的天空。李白在这诗里反用其意,以怪仙自比,卢敖借指卢虚舟,邀卢共作神仙之游。两句意谓:我李白已预先和不可知之神在九天之外约会,并愿接待卢敖共游仙境。诗人浮想联翩,仿佛随仙人飘飘然凌空而去。全诗戛然而止,余韵悠然。

此诗思想内容比较复杂,既有对儒家孔子的嘲弄,也有对道家的崇信;一面希望摆脱世情,追求神仙生活,一面又留恋现实,热爱人间风物。诗的感情豪迈开朗,磅礴着一种震撼山岳的气概。想象丰富,境界开阔,给人以雄奇的美感享受。诗的韵律随诗情变化而显得跌宕多姿。开头一段抒怀述志,用尤侯韵,自由舒展,音调平稳徐缓。第二段描写庐山风景,转唐阳韵,音韵较前提高,昂扬而圆润。写长江壮景则又换删山韵,音响慷慨高亢。随后,调子陡然降低,变为入声月没韵,表达归隐求仙的闲情逸致,声音柔弱急促,和前面的高昂调子恰好构成鲜明的对比,极富抑扬顿挫之妙。最后一段表现美丽的神仙世界,转换庚清韵,音调又升高,悠长而舒畅,余音袅袅,令人神往。前人对这首诗的艺术性评价颇高:“太白天仙之词,语多率然而成者,故乐府歌词咸善。……今观其……《庐山谣》等作,长篇短韵,驱驾气势,殆与南山秋气并高可也。”(见《唐诗品汇》七言古诗叙目第三卷《正宗》)

(何国治)

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

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

李白

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

山将落日去,水与睛空宜。

鲁酒白玉壶,送行驻金羁。

歇鞍憩古木,解带挂横枝。

歌鼓川上亭,曲度神飙吹。

云归碧海夕,雁没青天时。

相失各万里,茫然空尔思。

这是一首送别诗。宴送的杜补阙、范侍御均为李白友人。

诗一开头紧扣题中“秋日”,抒发时令感受。自宋玉在《九辩》中以“悲哉秋之为气也”句开篇,后来的文人墨客都是一片悲秋之声,李白却偏说“我觉秋兴逸”,格调高昂,不同凡响。“我觉”、“谁云”都带有强烈的主观抒情色彩,富有李白的艺术个性;两名对照鲜明,反衬出诗人的豪情逸致。一、二句定下基调,别宴的帷幕便徐徐拉开。

三、四两句写别宴的具体时间和场景:傍晚,绵延的群山带走了落日;尧祠亭上下,清澈的水流同万里晴空相映成趣。诗人抓住群山、落日、水流、晴空等景物,赋予自己的想象,用“将”、“与”二字把它们连成一体,既使这些自然景色获得了个性和活力,为首句的“秋兴逸”作注脚,又进一步烘托了诗人欢乐的心情。接着,正面描写别宴:席上已摆好玉壶美酒,主宾们已止步下马,有的正在安置马匹休息,有的解下衣带挂在横生的树枝上,大家开怀畅饮,并且歌唱的歌唱,奏曲的奏曲,欢快的乐曲声疾风似地飘荡在尧祠亭的四周,响彻云霄。诗人的感情同各种富有特征的物件、动作和音响效果等交融在一起,气氛一句比一句浓烈,感情一层比一层推进,表现出诗人和友人们异乎寻常的乐观、旷达,一扫一般送别诗那种常见的哀婉、悲切之情,而显得热烈、奔放。

宴席到这时,显然已是高潮。时近黄昏,白云飘向碧海,大雁从晴空飞逝。这两句既同“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空宜”相照应,又隐隐衬托出诗人和友人们临别之际相依相恋的深厚情宜。宴席从高潮自然过渡到尾声。最后,全诗以“相失各万里,茫然空尔思”作结,酒酣席散,各奔一方,留下的是无尽的离情别绪。

李白这首诗,既是送别,又是抒情。把主观的情感融注到被描写的各种对象之中,语言自然而夸张,层次分明而有节奏,增强了全诗的艺术感染力量。尤其可贵的是,诗的格调高昂、明快、豪放,读来令人神思飞越,心胸开阔。

(赵孝思)

梦游天姥吟留别

梦游天姥吟留别

李白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扇,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怳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是一首记梦诗,也是一首游仙诗。意境雄伟,变化惝恍莫测,缤纷多采的艺术形象,新奇的表现手法,向来为人传诵,被视为李白的代表作之一。

这首诗的题目一作《别东鲁诸公》,作于出翰林之后。天宝三载,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这是李白政治上的一次大失败。离长安后,曾与杜甫、高適游梁、宋、齐、鲁,又在东鲁家中居住过一个时期。这时东鲁的家已颇具规模,尽可在家中怡情养性,以度时光。可是李白没有这么作,他有一个不安定的灵魂,他有更高更远的追求,于是离别东鲁家园,又一次踏上漫游的旅途。这首诗就是他告别东鲁诸公时所作。虽然出翰林已有年月了,而政治上遭受挫折的愤怨仍然郁结于怀,所以在诗的最后发出那样激越的呼声。

李白一生徜徉山水之间,热爱山水,达到梦寐以求的境地。此诗所描写的梦游,也许并非完全虚托,但无论是否虚托,梦游就更适于超脱现实,更便于发挥他的想象和夸张的才能了。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诗一开始先说古代传说中的海外仙境──瀛洲,虚无缥缈,不可寻求;而现实中的天姥山在浮云彩霓中时隐时现,真是胜似仙境。以虚衬实,突出了天姥胜景,暗蕴着诗人对天姥山的向往,写得富有神奇色彩,引人入胜。

天姥山临近剡溪,传说登山的人听到过仙人天姥的歌唱,因此得名。天姥山与天台山相对,峰峦峭峙,仰望如在天表,冥茫如堕仙境,容易引起游者想入非非的幻觉。浙东山水是李白青年时代就向往的地方,初出川时曾说“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入翰林前曾不止一次往游,他对这里的山水不但非常热爱,也是非常熟悉的。

天姥山号称奇绝,是越东灵秀之地。但比之其他崇山峻岭如我国的五大名山──五岳,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仍有小巫见大巫之别。可是李白却在诗中夸说它“势拔五岳掩赤城”,比五岳还更挺拔。有名的天台山则倾斜着如拜倒在天姥的足下一样。这个天姥山,被写得耸立天外,直插云霄,巍巍然非同凡比。这座梦中的天姥山,应该说是李白平生所经历的奇山峻岭的幻影,它是现实中的天姥山在李白笔下夸大了的影子。

接着展现出的是一幅一幅瑰丽变幻的奇景:天姥山隐于云霓明灭之中,引起了诗人探求的想望。诗人进入了梦幻之中,仿佛在月夜清光的照射下,他飞渡过明镜一样的镜湖。明月把他的影子映照在镜湖之上,又送他降落在谢灵运当年曾经歇宿过的地方。他穿上谢灵运当年特制的木屐,登上谢公当年曾经攀登过的石径──青去梯。只见:“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继飞渡而写山中所见,石径盘旋,深山中光线幽暗,看到海日升空,天鸡高唱,这本是一片曙色;却又于山花迷人、倚石暂憩之中,忽觉暮色降临,旦暮之变何其倏忽。暮色中熊咆龙吟,震响于山谷之间,深林为之战栗,层巅为之惊动。不止有生命的熊与龙以吟、咆表示情感,就连层巅、深林也能战栗、惊动,烟、水、青云都满含阴郁,与诗人的情感,协成一体,形成统一的氛围。前面是浪漫主义地描写天姥山,既高且奇;这里又是浪漫主义地抒情,既深且远。这奇异的境界,已经使人够惊骇的了,但诗人并未到此止步,而诗境却由奇异而转入荒唐,全诗也更进入高潮。在令人惊悚不已的幽深暮色之中,霎时间“丘峦崩摧”,一个神仙世界“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洞天福地,于此出现。“云之君”披彩虹为衣,驱长风为马,虎为之鼓瑟,鸾为之驾车,皆受命于诗人之笔,奔赴仙山的盛会来了。这是多么盛大而热烈的场面。“仙之人兮列如麻”!群仙好象列队迎接诗人的到来。金台、银台与日月交相辉映,景色壮丽,异彩缤纷,何等的惊心眩目,光耀夺人!仙山的盛会正是人世间生活的反映。这里除了有他长期漫游经历过的万壑千山的印象、古代传说、屈原诗歌的启发与影响,也有长安三年宫廷生活的迹印,这一切通过浪漫主义的非凡想象凝聚在一起,才有这般辉煌灿烂、气象万千的描绘。

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写梦游奇境,不同于一般游仙诗,它感慨深沉,抗议激烈,并非真正依托于虚幻之中,而是在神仙世界虚无飘渺的描述中,依然着眼于现实。神游天上仙境,而心觉“世间行乐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