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绅士协定
- 悬疑大师讲故事:世界上最引人入胜的N个悬疑故事
- (美)艾伦·坡
- 4552字
- 2016-02-29 10:23:21
[美]劳伦斯·布洛克
当意识到家里有贼时,特比佐龙德蹑手蹑脚地溜进自己的卧室。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小偷正在认真地翻他床头柜抽屉里的东西。
这个小偷又高又瘦,穿戴很整齐,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和这个小偷相比,特比佐龙德觉得自己更像小偷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靠近这个小偷,而这位全神贯注在翻找东西的小偷竟浑然不觉。过了很久,这个迟钝的小偷终于意识到背后站了个人,马上转过身。当他的眼光扫到特比佐龙德时,心跳突然加速;等他看清特比佐龙德手中那支亮闪闪的左轮手枪正对着自己时,心差不多要跳出来了。这是他小偷生涯从来没发生的过的事,所以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真倒霉,”小偷说,“我敢保证这所房子一个人都没有。我打过电话,又按过门铃……”
“我刚回来。”特比佐龙德说。
“我这个礼拜非常倒霉,周二下午我把汽车挡板弄坏了,前天晚上又把鱼缸打破了,两条珍贵的非洲良种热带鱼就这样死了。为此,我又花费了一大笔钱。”
“运气确实不怎么样。”特比佐龙德说。
“昨天我吃黄油酱汁时又把嘴给咬破了,你发生过这样的事吗?真倒霉,我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真让人郁闷。嘴巴的伤口后来愈合了,但有时候还是会不小心咬到伤口鼓出来的那块肉。唉,反正我就是这样倒霉。”小偷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用汗津津的手掌擦了一下冷汗直流的额头。
“接着就轮到现在。”小偷总结道。
“不过,这次好像比弄坏汽车挡板和打破鱼缸更麻烦呢。”特比佐龙德说。
“我实在搞不清哪个更糟糕一些。你说我不来这儿,那干什么好呢?还真不如在床上躺一星期呢。我碰巧认得一个专撬保险柜的家伙,他每次行动之前都去拜访占星学家。如果卦中朱庇特的位置不对,那么他那次就不敢去偷东西,而是留在家里歇息。听起来挺可笑的吧?但是他八年来都非常走运,也就是说他已经有八年没被逮到过。你听说过有谁干了八年而没被逮捕过的吗?”
“我就从来没被逮捕过。”特比佐龙德说。
“哦,因为你不是小偷啊。”
“我是商人。”
小偷突然想起了什么,但没说出来。“我一定要打听到那个占星学家的名字,”他说,“我真想现在马上就找到他,让他给我测算。是的,一会儿我离开这里就立刻去找他。”
“当然,如果你能活着从我这儿离开。”特比佐龙德说。
小偷下巴颤抖起来,像轻微的咀嚼动作。特比佐龙德在笑。在小偷眼里,那令人生畏的左轮手枪的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正随着特比佐龙德的微笑扩张开来,一直对着自己身体的要害部位。
“我希望那个黑乎乎的枪口能指着别的地方。”小偷的神经绷得很紧。
“但是我并不想向别的地方射击呀。”
“总之,你千万不要向我开枪。”
“哦?凭什么?”
“也没有必要叫警察,”小偷接着说,“实在没必要。我确信我们俩能把事情商量妥当,两个绅士达成一项文明的协议。我这人挺大方的,身上也还有点小钱。对你仁慈的行为,我愿意以奉献一点小礼品的方式来报答,不管这礼物是什么。总之,根本用不着警察来插手绅士之间的私事。”小偷非常谨慎地盯着特比佐龙德。
在以前,这类小小的演说效果一直不错,尤其对有一些钱财的人,这种方式真是屡试不爽。但是,这次的成功几率有多大,却难以判定。
“无论如何,”他身子有点儿站不稳了,“你实在不应该开枪打我。”
“你有什么理由?”
“我在想,一个人第一次杀人,弄不好会让血溅在地毯上。把家里搞得腥风血雨的,难道不是吗?想必你夫人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吧。只要问问她,就会知道开枪打我是一个极度不明智的主意。”
“她现在不在家,大约一个钟头后才能回来。”
“无论如何你应该站在她的角度想一下。而且,开枪打人是违法的,你知道吗?这还不包括我们所说的道德。”
“一点都不违法。”特比佐龙德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是个小偷,你非法侵入我的住宅。你侵犯了我的家庭财产,侵犯了我个人的神圣权利。”特比佐龙德提醒他,“你站在我家里,我便能够对你开枪。杀人给我带来的麻烦,后果还没有一次违章停车严重。”
“但是,你不知道吗?你只有在自卫的情况下才可以向我射击……”
“有什么依据吗?有谁能作证呢?”
“没有,但是……”
“你的裤兜里那个东西是什么?”
“撬棒。”
“递给我,”特比佐龙德说,“果真如此,这就是最好的依据。我可以向警察说你用它袭击我,我是在自卫中开枪的。你即使死得再冤枉,也没法为自己申辩。你想想,警察会相信谁呢?一个家里被偷的绅士,还是一个死去的小偷?”
小偷顿时哑口无言。特比佐龙德一边满意地笑着,一边把撬棒揣进自己的兜里。撬棒外形美观,掂在手里还挺重的,特比佐龙德心里有说不上的喜爱之感。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杀过人,也许我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许我想听一下子弹穿透人体的声音,验证一下电影中的杀人场面。这都是很好的理由,难道不是吗?”
“尤其是,你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特比佐龙德没等小偷开口,又接着说,“你别向我暗示什么仁义道德、宽宏大量,也别再找其他委婉动听的理由。我不缺你身上的那点钱,你留着给自己照料后事吧。我钱财充裕,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如果我很穷,你也就不会跨进这个门槛了,对吧?不过,你究竟有多少钱?几百美元?”
“五百。”小偷说。
“真够可怜的。”
“是的,就那么多,但是我家里还有一些。不过,就算加起来对你来说还是少得可怜,对吧?”
“当然,我说过我是有钱的商人。”特比佐龙德把枪换到另一只手上,“现在不知道如果你活着,是否比死了对我更有用……”
“你是个商人,我是个小偷。”小偷立刻开动脑筋。
“没错。”
“所以,我能替你偷一些你需要的东西。一幅珍贵的油画?一份贸易方面的秘密文件?别看我今晚失魂落魄的,事实上我很擅长偷东西。虽然我不能从卢浮宫里偷出《蒙娜丽莎》,但偷其他的东西,我肯定很拿手。给我任务吧,让我展现一下才能。”
“哦……哼。”特比佐龙德鼻子发出不屑的声音。
“你说你需要什么吧,我乐意为你效劳。”
“啊……哈。”特比佐龙德的鼻子又发出两个声音。
“一辆小汽车、一条貂皮大衣、一个宝贵的手镯、一块波斯地毯、一本限量的初版书、十八分半钟的磁带……”
“最后这项指的是什么?”
“哦,这只是我开的一个小玩笑。”小偷说,“还有,人家收集的整套钱币、邮票,或者精神病病历、警察局的档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不好意思,我一紧张就唠唠叨叨的。”
“我看到了。”
“如果你还有别的需要……”
特比佐龙德低头看手里的枪,枪口还是对着小偷。
“不,不必了,”特比佐龙德说,明显地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恐怕再举出什么项目都没用了。”
“为什么没用?”小偷很好奇。
“首先,目前我什么都不缺,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真正需要或想要的。你能为我偷来一个女人的真心吗?简直荒谬。更关键的是,我凭什么就相信你呢?”
“你应该信任我,”小偷说,“我向你保证。”
“我还没说完呢。即使我相信你的承诺,那么,下一步我们会怎么做呢?难道到外面的小路上去闲聊?不行,一旦你从我的屋里走出去,我的优势就没了。哪怕枪口瞄你瞄得再准,我也做不到在大街上杀你而不受惩罚,这样,恐怕倒霉的就是我……”
“当然不会那样!”小偷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竟然不信任自己。
“不不,事情有可能就会发展成这样。”特比佐龙德耸耸肩说,“你还有什么本事呢?除了被人干掉外,除了偷东西外,你还能干点别的什么呢?小偷先生?”
“我会制造汽车牌照。”
“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知道,你说政府为什么要费心教会我这样一种毫无用处的本领呢?”小偷悲哀地说,“为什么没人请我做假牌照,他们都跑到专利部门做合法的牌照去了。我还能做什么呢?噢,我想起了,我可以为你擦皮鞋,我还能给你的小车打光……”
“不偷东西时你会干些什么?”
“到处闲逛,”小偷说,“和女人们出去约会。如果没弄坏汽车挡泥板,我会开车兜风。如果鱼缸没打破,我还会全心全意养我的鱼。平时还喜欢下几盘棋,喝一两瓶啤酒,给自己做好吃的三明治……”
“你很在行吗?”
“做三明治?”
“下棋。”
“不算坏。”
“我是在认真地等着你回答。”
“我知道你很认真,”小偷说,“我的棋艺比一般人都要好。我对开局有点研究,对棋势的把握很好。比赛时我会没耐性,但在商业区的国际象棋俱乐部里,我赢的次数很多。”
“你在商业区俱乐部里下棋?”
“是的,我总不能一周七晚都去偷东西吧?你知道的,偷东西也有压力的,谁能承受得住这种高压力呢?”
“好了,凭这点你对我就有用处了。”特比佐龙德说。
“你想学下棋?”
“我会下。你陪我下一个小时的棋,等我妻子回来。现在我烦透了,屋子里没有可读的书,我从来不看电视,而在在棋盘上我很难找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你让我陪你下棋,放过我一马,是吗?”
“是的。”
“请允许我再重复一下,”小偷说,“这里面没有陷阱吧?我希望如果我输了,也不会挨子弹,或者发生其他糟糕的事。”
“绝对不会。下棋是一项意义超过开枪的活动。”
“是的,我非常赞同。”小偷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不会下棋,你也不会杀我,对吗?”
“难道这个问题折磨你很久了吗?”
“是的。”小偷说。
于是,他们走到前厅去下棋。
第一盘小偷用白子,他的招法很有想象力。但是第十六步,特比佐龙德迫使小偷用车换马,再几步之后,小偷便认输了。
第二盘小偷执黑子,他的套路有些变化,使特比佐龙德不太适应。局势一直很平稳,直到最后小偷成功地把卒子拱到了头。很明显,这颗子就要当王后使用,特比佐龙德扳倒了自己的王,最终不得不认输了。
“好棋。”小偷说。
“你下得不错。”
“谢谢。”
“似乎有点遗憾……”特比佐龙德的声音低落下去。
小偷疑惑地扫了他一眼:“你是想说,我本来很有天赋,但小偷这个职业把我给荒废了,是吗?”
“不谈这个了,”特比佐龙德说,“其实这没什么关系。”
他们重新摆好棋子,开始第三盘的争夺。这时,他们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
特比佐龙德的太太——梅莉萨·特比佐龙德走进前厅,朝卧室走去。
两个男人都站起身,特比佐龙德夫人却没有因此而停步,她漂亮的脸蛋上浮出一丝讥讽的微笑。“你终于找到一个能陪你下棋的新朋友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呢。”
特比佐龙德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紧咬着牙齿,从后裤兜里掏出了小偷的撬棒,这东西比他料想的要重得多了。
“梅莉萨,”他向妻子走去,站在她和卧室之间,“我想我不用浪费时间来列举你的过错了,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慌,她知道自己偷情的事情被丈夫知道了,她张开嘴,想为自己辩解。
特比佐龙德却飞快地举起撬棒,朝她的头部狠狠地敲下去,只一下,她就痛苦地跪倒在地。他挥动撬棒,使尽全身力气,又狠狠地连击了三下。
然后,他转向目瞪口呆的小偷。
“你打死她了,你的妻子。”小偷害怕得不知所措,不知这个凶手接下来会对自己做什么。
“你错了。”特比佐龙德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亮闪闪的左轮枪。
“她不是死了吗?”
“这正是我希望的,但不是我杀她的,是你把她杀死的。”
“我不明白。”小偷精神高度紧张。
“你不用明白,警察会明白的。”特比佐龙德说完,扣动扳机,开枪打中了小偷的肩部,接着又射了一枪。这次他非常满意,子弹准确无误地射进了小偷的心脏,小偷一下子扑倒在地。
特比佐龙德把棋子全部扫进棋盒,并拿走棋盘,然后把这一切从头到尾又重新想了想,确定没有任何细节上的纰漏。
他好不容易抑制住想吹口哨的冲动,是的,他对自己的安排相当满意。
对一个足智多谋的人来说,任何东西都可以被他利用,而不会产生不利于自己的后果。特比佐龙德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