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开的声音

  • 侧面
  • 郭静
  • 4719字
  • 2019-07-19 01:18:52

一把刀子在佛的目光下

锋芒剥落。像一个人

因为爱而卸下非凡的暴力

出口

整个夜晚,我躲进一间屋子里

为灵魂寻找一个出口

那些淤积在内心的事物

有些早已腐烂,有些生了根

在虚晃的时光中

悄悄吐出阴霾之芽

我试图推开一扇门

把记忆中的痛抚摸。我游移的目光

被一盏摇曳的灯牵引

在这狭小的空间,面对徒劳的文字

一杯茶由浓变淡

一根灰烬之柱在往事的灼伤中

訇然坍塌

一个日子叠加在另一个日子之上

一支枯笔如何还原

风暴深处最初的疼痛或温柔

融化的蓝

天空多么蓝

空荡荡的天空只有盈动的蓝

一口幽深的井

盛不下天空所有的蓝

那缓缓流动的蓝,纯净、无辜

包容了世上的一切磨难

一朵花在静谧中打开了秘密

一片梦在复归中徐徐上升

我的目光能穿越千山万水

但穿不透那片蓝

穿不过命中注定的辽阔或虚幻

蓝在融化,像一片忧伤的薄冰

落在宽恕的泥土之上

驯服了一片躁动的海

蓝落下来,携着时光的碎羽

舔舐我伤口上的灰尘或火焰

我听见血管里的杂音

像黑夜里的马蹄,愈来愈远

听花开的声音

用一生被忽略的时光听花开的声音

地母啊,你幸福地疼痛

在一个静夜,悄然而至

那细切而宏大的声音在黑暗中炸裂

脉管突奔

根在地下决绝地呐喊

整个夜晚,我注视着一朵花

在我的骨头里走动

一阵风吹薄了空气里的盐分

凛然地守望着衰落

一朵花从生到死

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叹息

静美的死亡照亮了欲望的天堂

雾里看花

我遮蔽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我把自己有限地打开

像一朵迟缓的花

我知道花有羞涩

也有入世的悲苦

仿佛混沌初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红尘中坠落了一些果实

那是花的死亡或再生

黑夜吞噬了暴动

我看到劫后余生的花正在雾里突围

一团雾。一朵花

生活要么是挟裹,要么是炸裂

谁能在尘世之外守身如玉?

对一片雪花的祈求

一生,只爱着一片雪花

灵魂之翼,在曼妙的天空飞舞

是召唤、引导和秘密地趋奔

黑暗中枯藤在寂寞中蛰伏

零下三十度的敬畏或虔诚

只为你冰清玉洁的飘零

立下无字的碑文

我命里有火,有盲目的自焚

需要雪花薄薄的锋芒

放逐灵魂里被困的魔兽

让它被爱乖乖地驯服

千万朵雪花,神的女儿

水的骨头在梦幻的天国徐徐绽开

莞尔一笑或者无意回眸

让一世地等待

化冰成水,破茧成蝶

我有不为人知的卑鄙和梦想

有污秽的地面和高蹈的星辰

命里与一片雪花相遇

盈盈的幸福、蓬松和疼痛

在隔世的距离之外

与你共享千年的缘分

唯愿你形单影只,众叛亲离

唯愿你卸下血管里的杂音

为命运设下洁白的墓床

亲爱的,我多么不忍

在你落到我心尖的一瞬

只有爱能扶住冰凉的眩晕

一张纸渴望着什么

颠沛流离的身世

在炼狱中被揉碎,被分割

时光的易容术

从黑暗的苦汁中抽出一道闪电

空白的美。难以逾越的诱惑

在灯下袒露,呈现无辜或宽容

白色的盐粒在伤口

燃起一串淡蓝色的火焰

诉说意味着另一种伤害

今夜,点点墨痕如履薄冰

一张纸被泪洇染

一朵悲情的花提前凋谢

一张暗藏锋芒的纸到底渴望着什么

在灵魂的出口,一张纸薄薄地尖叫

穿过一生的城堡和盛大的荒芜

似水流年

额头上,一绺华发让出开阔的河床

河水波澜不惊

月光的网打捞着徒劳的夜色

鱼群从谁的眼角偷偷溜走

我已到了回忆的年龄

喝茶、看报

躺在睡椅上摇啊摇

有时也独对着一盆花发呆

陷入一个人的青春或晚年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仿佛一张纸的背面还没有翻开

一杯茶的清香尚未散尽

一个囫囵的句子半途而废

红花与绿草隐匿

欲望的缰绳慢慢松开

我沉入一滴水的底部

看白云飘散看一览无余的蔚蓝

深入我的骨髓埋葬我

这回,我觉得是多么的轻

连你轻轻放下的声音

都能听得见

说给树听

把那些不得不说的或无人倾听的

说给树听——

树没有嘴,却浑身长满耳朵

它听风,听雨,也听一个人

忧伤中的低诉,愤怒时的呐喊

梦里梦外的泪水或呓语

树没有嘴。它无法说出宽恕或赞美

但它能用另外一种语言表达

用枝条与枝条的触摸与抽打

用叶子与叶子的摩挲与轻晃

用根与根的遥望与相握

树什么都懂

但它大多沉默着

它不用廉价的赞美招揽一朵云

也不用昂贵的仇恨诅咒一滴雨

即使落满灰尘也只是摇一摇身子

让灰尘甘于堕落

树站得太久也看得太远

那些尘世的浮华烟云一般散去

聒噪不绝于耳霜雪接踵而来

树以沉默的姿态

在人的话语中又长高了一寸

树也有苦衷

但树从来不说

那些把话说给树听的人

有时对着树长吁短叹

有时会抱着树默默哭泣

有时也会发疯似的捶打皲裂的树干

树不是人树不会说话

但人会给树说话

说着说着人就不由得想做一棵树

在风中摇晃在雨中青葱

与一把泥土相融不离不弃

借一粒露水仰望天空

在这个世上

我们需要借助一粒露水

仰望暧昧的天空

一粒露水足以澄明整个世界

借一粒露水

我们看见白天与黑夜擦肩而过

看见星辰悬而又旋的冲撞

而在这之前我们却从未留意过

一粒露水穿过真理的谎言

让我们和泥土的底层

和道德、爱 贴得更近

一粒露水浸渍一张纸

让我们看到纸的另一面的污浊

浮尘在天空中迷荡

在不可知的深处潜存

甚至锈蚀着诗歌的触觉

我们需要借助一粒露水

澄清眼睛与心灵的空域

记住 这一切的变化

一粒小小的露水就足够了

生命感怀

如果有约,让我攀缘在风的额头

在天庭与地狱之间

生命的气息如此清新

千年的路上 红尘高远

谁的忠实的足踝踩响最初的忧伤

一片叶子在阳光下倾泻着往事

一只鸟 在不知名的地方

唤醒了荒凉

在想象花苞绽开思维的瞬间

在哲圣的目光撕开地球的封皮之际

谁的心灵一隅

悬起有关混沌的构想

我们远离亲切的土壤

听见金属的碎玉在远天歌唱

我们只有在一个如水的夜里

用月光濯洗镀金的心脏

生存并非生命的唯一

唯一的是生命搏动的音响

永远的走向

一辆马车 从时间深处辘辘辗过

赶马者从你落落不羁的头发

和面带孤傲的神色中

我们原来相识已久

我是你的兄弟啊

多少次驻足倾听

你一路呼啸而来的火辣辣的马鞭

驱动长夜的声音

在清冷的月夜

我看见你遗弃的破车

最后一匹老马倒毙在荒原

它的白骨在旷世的风景中熠熠生辉

姗姗的车辙抵达的地方

壮烈的花朵飒飒而开

风中弥漫着祥和的色彩

赶马者 你是否知道

我的一支干瘦的秃笔尾随而来

马鞭所指的方向

就是我 诗歌的方向

冬之情绪

用雪的柔情抚摸你

以火焰的忧伤灿烂你

熟睡的女子如缕的长发

牵动谁的思恋

在更深的冬夜开放婉约的心情

疏通一些旧事

抖落一身尘垢

以杜鹃的喜悦恪守新生的谎言

今夜 是谁把白色的火焰点燃

铁青的树枝刺向空白的意境

信念在最寒冷的日子

汩汩地泛青。风是唯一的手杖

拽风而行的姿势潜入淡泊的歌季

谁在雪中行

谁在风中呐喊

雪原之下,谁能破译

草根与枯骨的对吟

一片宁静融化了我

世俗的风吹乱我的视线

在孤独的喧哗中我身不由己

成为一枚漂泊的叶子

我远离了事物的根部

生命落花流水般渐弱渐远

一切在死亡的眼里

变得渺小和无所适从

一根草脱离了大地

一只鹰停止了飞翔

虚妄的灵魂 在迷诱的钟声里

无处皈依

谁在风中守住了自己

谁在一片宁静之中

关闭了霉变的欲望?

黑夜是一块沉重的幕布

把喧嚣和污秽挡在了后面

一片宁静融化了我

在我独对着一束灯火之前

月光

清辉浩大。在世界的另一面

月光是一种秘密的利剑

刺伤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

银色的抚慰 覆盖着村庄、树梢

覆盖着大地之上的灯盏

思念的藤萝无声地漫延

温柔的伤痛无法躲避

月光轻曼。肃穆的教堂

开启人间的罪孽或忏悔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一架灵魂的梯子

搭载着肉体的臃赘或腐烂

一把刀子在佛的目光下

锋芒剥落。像一个人

因为爱而卸下非凡的暴力

从云缝里射出的阳光

阳光从云缝里射出来

努力的经历我们看不见

我们只是感到河水更亮了

天地更宽了

那些低矮而陈旧的老屋

在远远的记忆里变得更安详了

我们内心的惊喜与不安

就此开始。视野明亮

阴霾的日子随风逝去

我们的心情接近

三月的草色与无限地相思

从云缝里射出的阳光

像一束强劲的玫瑰

戳穿了我梦中的微笑与隐私

尽管只是一点点 一个战栗的瞬间

却能撕开心中沉重的黑暗

鸟鸣在山野

只有山野的鸟鸣

是最纯粹的

它们的叫声里有阳光、有流水

有追逐的快乐和野果的清香

有暂时的情欲或小小的安详

山野是它们的天堂。自由的风

吹散鸟们内心的忧伤

这些纯粹的声音

和城市上空的鸣叫

不太一样。城市的心灵缺少空间

留给鸟儿的是压抑和彷徨

山野的鸟鸣是一剂良药

不信请听——

一听神清气爽,再听静心寡欲

还听益寿延年

花开两朵

花开两朵。两朵幽闭的门

同时打开光芒乍泄

深陷的秘密精灵一样飞走

在夜里。我听见花苞胀裂的声响

一朵花对另一朵花眉目传情

幸福蓄谋已久

黎明提前来临

眩晕的光芒带着潮气

加大了另一只鸟翅的重量

滢亮的露在花的唇上跳跃

穿裙子的风提着空空的花篮

沿河而行

两朵花。两朵在睡梦中刚刚醒来的花

两朵尚未褪去羞怯的花

一朵更比一朵娇艳

一朵更比一朵多情

一朵花。另一朵花

两朵花在春天的马背上

约定前生缘分的天空

为她们干净地敞开

寻找词语

我要寻找一个词语,它是轻的

隐忍的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散发出淡淡的暖意

它湿润而又亲切

锋利却不会让人流血

带着薄薄地呵护抵达无欲的内心

它是唯美的,却并不涂脂抹粉

不画唇描眉

在微风中它轻轻颔首

面带些微的笑容

它有青草的味道

被黎明的露珠洗亮

阴柔的月光是它沉静的衣裳

在众多的词语中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素面朝天。在夜色的迷诱下

不逐流也不说话

突围

从白日梦中突围

生活还是老样子

倒掉昨夜的茶

是为了沏一杯新茶

我吃饭散步想心事

做八小时之外的事情

拽风而行,我看见辽远的天空

斜飞着一只断线的风筝

它叵测的命运

虚设着自由的风景

我不能为每一天复制同一种颜色

我不能在花朵迟暮的阴影里

体验到衰败的幸福

我走出梦魇

听见风在青石上呜咽

在深秋的呐喊中

一棵不愿倒伏的草和我不期而遇

我的笔不敢落在纸上

一张纸纤尘不染

恍然的白玄机四伏

蛰伏的风雨一往情深

渴望被疼痛的笔尖唤醒

我的笔迟迟不敢落在纸上

白瓷的诱惑。薄薄地呵护

一道光与另一道光的对峙、渗透与缠绵

需要时间慢慢地磨合

真的,不敢落在纸上

我知道触及便是伤害

在众生的喧哗与蛊惑中

因为敬畏,我的笔一再迟疑

写下一个词

让我看到青草、露水和明月

看到炊烟升起,亲人团聚

看到爱情在距离之外

像一只张着嘴的河蚌

亲爱的,请允许我

用思念洇染泪痕,用流云扯住蔚蓝

用一把柔软的刀子

剔除沙漠的爱和冰山的恨

雪的白

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刃藏起来

薄薄的疼痛悄无声息

滑过肌肤深入骨髓

一眼茫然的白。干净,无辜

抹去晕染的羞涩或懵懂

在僵冷的大地上

展开一片欲望四伏的苍茫

那样莹亮。带泪的珍珠被命运打磨

像时光一样纷纷扬扬

遮住尘世的喧哗或骚动

如果不是有只乌鸦凌空飞过

我几乎会以为这世上

除了我不会再有更黑的事物

被白无言地沦陷

微语

只有泥土里蛰伏的根听得见

只有半道上邂逅的蚂蚁听得见

只有挂在草尖的露珠听得见

只有伏在花苞的蜜蜂听得见

只有从睡梦中惊醒的那粒种子

能听得见

那些声音微弱、单调、破碎

只有贴近泥土的人听得见

只有把心沉入水底的人

才能听得见。那些隐秘的声音

只有把月光当做丝绸的人

才能听见撕织裂帛般的疼痛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那些大声说话的人

他们在音域的盲区迷失

像一棵树迷失于整片森林

一滴水迷失于整个海洋

一束夜来香细微的呼吸

让黑暗降低了自身的浓度

我在老巷子等你

你去了清凉世界

去了北联池、石窑寺、榆柳古道

还要去白云缭绕的六盘人家

去了一天一月一年

你总要回来

我会在老巷子等你

在每一个黄昏,在月光下

为你洒下一路缤纷的温情

这里的石槽、碌碡、马厩都在等你

沙打旺、野刺槐的花为你开着

一头黑牛在水声里清洗疲劳

两只小猫扑撵着彩蝶虚幻的影子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在老巷子,我是你的唯一

你可知道我在等你

你走了西口,下过四川

在一道梁背煤,两河湾挖沙

十里坡赶车,百渡口拉纤

走了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你总要回来

我依然会在老巷子等你

根一样地等待

让时光的灰烬染白了头发

这里有你的荷包烟袋、镰刀扁担

茶罐罐、热炕头为你空着

一群麻雀啄醒了黎明

两只灰斑鸠在树杈上呢喃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在老巷子,等你的人

水样的腰身不再丰满

背起光阴的绳索和负债的爱情

你在形同虚设的命运中奔波

每一滴水,每一缕风,每一片叶子

每一朵盈盈的胭脂花

在天空与大地相互的避让中

苦苦地等你——

一根草与你形影相随

一块石头被泪水坍塌

南抵天南,北达海北

不管你走到哪里

我们命中的约定

注定会高过老巷子的酒香

比目光更远的是远方

比疼痛更疼的是心疼

你可知道有一个人为等你

把白天当做黑夜

把一天活成一辈子

在老巷子的风中雨中

站成一块柔软而隐形的石头

在老巷子,我等你等你等你

没有理由的等待

让日子念珠一般从我的手指间

一颗一颗地滑下

我会把前世里打开的一扇门

在灯油耗尽之前

轻轻地轻轻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