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我信仰故乡的精神皈依
望着北方的天空,雁群如秋天的落叶,从高空飘过。不知不觉间,又一个季节将在我放置目光的空间走远。
轮回的日子,无数翻飞的岁月沉淀在我记忆的长河中,一首不老的歌谣始终不离不弃地温润着南高原:那些高挺的天菩萨、忧伤的母语、毕摩的经诵、巍峨的群山、涤荡的河流、舞动的羊群以及金黄的荞麦……所有生生不息的生命流脉,在彝人栖息的南高原这片土地上,声响铿锵,迎风生长。
当我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侧身而过,雪光下孤独的马匹,布谷声中凿崖而过的羊肠小道,从勒俄中舞蹈而来的火把,从灵石与邪恶博弈交媾中袅袅升腾的水雾以及在玛都和灵竹中铺排而来的父子连名谱牒,一切可以延承的古老语言和文字,都在善于叙说的毕摩口中被注入鲜活的血液。彝家山寨厚实的克哲、悠长的尔比以及婉幽缠绵的歌谣,在走村串户中被彝人袅袅不绝的炊烟盘活,在南高原这片故土上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当我盘坐在故乡的山冈上,在铺天盖地的峰峦中,可以预见突兀在故园诗性土壤上的最高峰,有一道风景,那是分水岭,一侧是无以复加的欢乐,一侧是难以尽述的苦痛,就如活在美洲茂密丛林中的玛雅人,在各具形态的图腾幻想面前,会将敬畏的目光投向一尊红色的巨石。心灵上重现与叠加的快乐,乃至疼痛就像阅读一首充满隐喻的诗歌。在这片充满神性土壤的烛照中,我能触摸和感觉到被神秘隐去的那些真实存在的文字:它们在我的心灵上真实的烧灼,无时无刻的存在着,并不离不弃的指向那座无形的诗歌的分水岭。
每一个虔诚的、富有创造力的诗人都有自己精神的故乡,他们不是故乡的主宰,而是为故乡不可动摇地献身的赤子。这如同誓言与神启的意象,作为诗人,他们的内心含满快乐和丰盈,乃至触目惊心的疼痛。他们所能体悟与感觉到的是与生俱来的感召和冥冥的天赐:就如那些无限的阳光下飘飞的羽毛;就如那些石头上爬满的祭祀的语言;就如那些看不见的水或走到岸上或停在空中;就如那些历史与文明的断章写在殷墟之上,就如那枚不可救药的月亮在寂寞中巢居;就如那片诗意的故园上风中站立的树,在时光的烛照中灿烂地老去……
在阳光下,当我所有的想象抵达南高原;在月光下,当我所有的幻想抵达红土地的核心地带,所感知的爱与痛、快乐与泪水、尊重与平等,它们需要像呵护双眼那样去珍视:是现实的故乡给了我肉体与生命,是精神的故乡给了我弥足珍贵的诗意的空间。
徜徉在诗意的精神故乡,我相信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鲜活的生命,如同天地间所衍生的一切,它不仅仅属于人类,它属于花草、树木、雨水和云;它属于萤火,昆虫的啼鸣;它属于迁徙的鸟类和饥饿的狼群,还属于我忧伤的母语……
当我心怀感恩地准备用一生守望诗意的故乡之时,也从中获得了真知:我听到河流自然流淌的律动,就像地球和人类深深的叹息;我看到河流拍岸的奇观,就像大地母亲永恒的叮嘱。
在这片诗性的土地上,阳光始终栖居在我的骨骼之上,一颗修炼的石头在大山中巢居。夜色中游弋的山鹰,走出石头的想象,所有山谷中的幻影,网着一地的苍凉。
在这片诗性的土地上,我看到山冈上布满神灵倾巢的车马,火葬地铺排的祖灵牌东张西望。指路灵舞的经诵如奔跑的羊群,冥冥的毕诵覆盖着太阳的呼吸。
在一条河流之上,关于石头的祈祷与祝词被放置在山鹰驻足过的绝壁,款款而来的河流,走到了岸上;窃窃私语的谎言被流放在雾中。顺流而上的羊群,在麦地走远。躺在毕摩舌尖上舞蹈的祭词朝着水的源头和归祖的方向,在回望与追赶中,一眼山泉被断流,一棵杉树被砍落,一个火塘被点燃,一窝石头被迁徙,一个灵魂被超度,一个家支被安抚……
取下腰刀,脱下披毡,燃起火塘。当我面向南高原,落座在故乡的山坡上,视野下的河流不动声色,被犁铧翻开的红土高原上的红土地,让我收割到的繁衍生息的岁月,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凝重。它们就是我诗歌信仰中皈依的精神故乡,它们是我一生都不可能背弃的信仰。
在这片诗性的土地上,我愿守着孤寂并把我的目光还给内心,以不可落难的品质,在一首优美蕴藉的短诗中礼赞仁慈与高尚,并倾吐出像我母语一样纯洁的忧伤……
我在诗性的土地上活着,那首低垂的牧歌,爬满了祭祀的言语。血色的夜幕,在冥思苦想中,为我打开了迷茫的阵局:那是律动的故乡、获得的故乡,失落的故乡、刻骨铭心的故乡……
石为坚,沉而默。命坐于灵须之下,以灵为灯,以灵为靠。
活着,我如一枚孤放的石头,隐形着翅膀,停留在一个魅惑下面:一些隐秘的符号,一些神启的言语,凝固了灵石,在更远的岁月枝头启示岁月。
是为自序!
于上海师范大学学思湖畔博士楼402
2014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