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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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知是人的本性,人们对感觉的喜爱就是一个例子。即便有的时候感觉非常脱离实际,却依然能够得到人们的青睐。视觉就是所有感觉中大家最喜爱的一种,不仅是在实际活动中,而且在人们并不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和其他感觉相比,人们还是更愿意“看”东西。因为在所有的感觉中我们认为视觉最好用,它能让我们看清楚事物之间的许多差别。

动物生来就能感觉事物,有些动物还从感觉中得到了记忆,有记忆的动物比没有记忆的动物更聪明且更善于学习。像蜜蜂那样的动物,虽然聪明却不能学习,因为它们听不到声音。能够学习的动物不仅有记忆,而且能够感觉事物。

动物界除了人,都要靠表象和记忆生活。它们几乎不靠经验,只有人类才凭借技艺和理性来生活。人们从记忆中获得经验,相同事物的许多记忆给人们提供了可以归纳出单一经验的素材。经验与科学和技艺比较类似,人们可以从经验中获得科学和技艺。正如泼罗斯(Polos)所说,经验能产生技艺,没有经验是偶然凭空发生的。

当对同一个事物的一致判断从众多的经验中产生出来的时候,技艺也就自然产生了。举个例子来说,判断一个事物对患着某种疾病的卡利亚斯、苏格拉底以及其他许多这样的个别的人是否有效,这是经验。但是假如需要判断这个事物对患着某类疾病的所有的人,例如对患痴呆症、胆囊炎或者发烧的人是否全都有效,就属于技艺的层面了。

对于实际活动来讲,经验和技艺二者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异,我们可以看到,有经验者比只懂理论却没有经验者更容易成功。原因就在于经验只和个别相关,而技艺才与普遍相联系。除了巧合的情况之外,一切实际活动和一切生成活动都只与个别事物相关,医生所治疗的并不是全部人类整体,而是某个叫卡利亚斯,或者苏格拉底,或者是什么别的名字的个别的人。假如一个医生只懂理论,却没有实际经验,只知普遍而不知个别,他的行医历程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他的治疗指的是治疗个人。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认为知识和理解事物的能力主要是技艺而不是经验,有技艺者比有经验者更有智慧,因为在所有情况下智慧总是与知识相伴随。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技艺者知道原因,而有经验者却不知道。有经验者只知道事物是如此的,而不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有技艺者却既知道事物是如此的,又知道它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所以我们通常认为,各个行业的技师比工匠更受人们的尊重,他们比工匠懂得更多真正的知识,更加富有智慧,充分了解他们所做事情的原因(我们认为工匠就像某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他们做事情,但不了解他们所做的事情,就像火的燃烧一样;不过没有生命的东西会按照某种自然本性来发挥自身的功能,而工匠则是通过自身养成的习惯来做事情)。

因此我们认为技师之所以更富有智慧,并不在于他实际做事情的能力,而在于他能够掌握理论,知道事物之所以如此的原因。

从大体上而言,知识与非知识的区分标准是能否传授,前者能传授而后者不能。所以,我们认为技艺比经验更接近知识,因为技艺能够传授而经验却不能。

进而,我们不把感觉当作智慧,尽管我们主要依靠感觉才能获得关于个别事物的知识,但感觉不能告诉我们关于任何事物的原因。例如我们不知道火之所以热的原因,而只知道火是热的。

那个勇敢地超越了人们所共有的感觉而最先发明出技艺的人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崇拜,不仅是由于某一发现的实用功能,更是由于他被认为拥有最高的智慧。随着越来越多的技艺被发明,其中一些技艺被直接用来满足人们的日常基本生活需求,而很多其他的技艺则被拿来供人们休闲娱乐。与前者的发明者相比,后者的发明者总是被认为更加富有智慧,因为他们所具有的技艺的知识并不着眼于实用的目的。因此只有当以上所说的用于人们日常基本生活需求和休闲娱乐的技艺全部都已经具备的时候,在那些人们开始有了闲暇的地方,那些既不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休闲娱乐,也不是为了满足人们日常基本生活需求的科学才首先被发现。这就是数学技艺之所以最先在埃及被建立的原因,在那里,僧侣等级被允许拥有闲暇。

我们已经在伦理学中谈到过技艺和科学,以及其他相类似的东西的区别。但是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要点则是,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所说的“智慧”是研究第一原因和事物本原的知识。正如之前所说,有经验者要比只具有某些感觉的人更加富有智慧,有技艺者与有经验者相比,技师和工匠相比,理论科学与实践科学相比,也都是前者比后者更加富有智慧。那么很明显,智慧就是关于某些本原和原因的知识。

2

既然我们寻求的是这样一种知识,我们就必须解决下面的问题:关于哪种原因和本原的知识才是智慧。如果有人能够采纳我们对“富有智慧者”所做出的判断的话,可能就会使上面所提出的问题的答案更加明晰一些。首先我们认为,富有智慧者要尽可能地知晓一切事物,即便他无法掌握每个具体事物的详细的知识;其次,富有智慧者还要能够知道那些困难的、不容易被常人所知道的事物(感觉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因而是容易的,不能算作智慧);再次,在知识的各个门类中,那些更擅于准确教授各种原因的人,具有更大的智慧。在各门科学中,纯粹为着自身、为着追求知识的科学要比为着追求知识的实用目的的科学更加智慧,前者是更高级的科学。富有智慧者一定不会被别人命令,而是应该自己发命令,他一定不会服从别人,而是智慧不如他的人服从于他。

以上就是我们对于智慧和富有智慧者所做的判断。那么现在我们所谈论的是,只有拥有最高程度的普遍知识的人,才必然知道一切事物。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知晓了隐藏在事物背后的最普遍的东西。这些最普遍的东西,在整体上也是最难被人知晓的,因为它们与我们的感觉相距最远。在所有的科学中,最确切的科学就是研究有关第一原因的科学。因为那些包含更少原因的知识要比加入了附加原因的知识更为确切,例如算数就比几何学更加确切。而且研究原因的理论科学也更便于教授,因为从一个更大的尺度上来说,教授理论科学就是谈论每个个别事物的原因。那种以自身为目的的知识是最应被知道的,因此,第一原因和本原最应被知道。第一原因是以自身为依据的,不用通过其他事物来知道自身,而其他事物都是通过第一原因或由于第一原因而被知道。那种懂得个别事物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的科学,是所有科学中占最主导地位的科学,和从属性的科学相比,它具有更大的权威性。第一原因是个别事物的本原,并且在总体上是整个自然的最高的本原。由此可见,关于智慧的科学正是这样一种科学,它应该是对第一原因和本原进行研究的理论科学。

关于第一原因的知识并不属于实践科学,这一点即使在最早期的一批哲学家那里就已经很明确了。因为不论是现在的人们,还是最早期的那批哲学家,都是由于自身的好奇而开始哲学思考的,刚开始时是对自己身边不理解的东西感到好奇,进而逐渐前进,开始对更重大的事情产生疑惑,例如关于月亮、太阳与星辰的变化,有关万物的生成等。一个感到迷惑并且又对这一切十分好奇的人,就会觉得自己无知(由此,热爱奥秘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热爱智慧的人,因为奥秘是由惊奇所构成)。因此,假如人们是为了逃离无知的处境从而进行哲学思考的,那么很明显,他们只是为了求知才去从事科学事业的,并不是为了任何实用目的。这可以被当前的事实所证实。因为只有当日常生活必需品和可供人们休闲娱乐的物品都被满足之后,人们才会开始寻求这样的知识。显然我们并不是为了其他的目的而追求知识。因此,就像我们所说的“自由人”是指为了自身的目的、而不是为了他人而存在的人一样,我们唯独把这种追求第一原因的科学称为“自由科学”,因为只有这种科学是为了自身而存在的。

因此下面这种看法也许是公正的,即认为科学不是人的能力所能到达的。因为人的自然本性在许多方面是被束缚的。以至于西蒙尼德认为,只有神才拥有这样的特权,人根本没有资格去追求这种同样适合于人的知识。就像诗人们所说的那样:具有神性的力量生来就是被嫉妒的,这个道理在这里尤其适用,一切知识超群的人总是不幸的,但是具有神性的力量是不可能被嫉妒的(俗语说,诗人常撒谎)。不要相信还有比这种科学更加令人尊敬的科学了,因为这种关于第一原因的科学就是最神圣、最令人尊敬的了。这种神圣有两层含义:首先这种科学是为神所有的,其次它是关于神圣东西的知识。只有关于第一原因的科学才符合以上的这两个条件。因为首先神是所有事物的本原并且神是第一原因,其次,只有神才能够拥有这种科学。其他一切科学事实上都显得比它更为必要,但却没有任何一种科学能够比它更为令人尊敬。

既然人没有资格去求取这种科学,那么对于这种知识的掌握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正如我们所说过的那样,总有一些人由于好奇进而由探寻事物为何如此开始,打开了思考与探索的大门,例如对会自己动的牵线木偶,或者对太阳的运动,以及对对角线为何不可约分等。因为对于那些从不思考事物原因的人来说,假如有一件东西不能被最小单位所约分[1],那么一定是非常诡异的。然而正如俗语所讲的那样,多多思考就会有更好的结果。假如对角线能够被约分,一个几何学家反而会觉得万分惊奇了。

以上所说的内容是,我们所追求的科学的本质是什么,以及我们整个的研究进程所要达到的目标。

3

显然我们必须要获取有关第一原因的知识(因为只有当我们知道了第一原因的时候,我们才能说是知道了个别事物)。原因被认为具有四种意义,第一种意义就是我们说的实体或者本质;第二种意义就是质料[2]或者基质;第三种是事物发生变化的源泉;第四种就是生成和运动的目的。我们已经在我们的有关自然的研究工作中对这些原因进行了充分的探究,不过我们还是要吸取那些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对存在进行过研究、对实在进行过哲学思考的人的观点。很显然他们也谈到了某些本原和原因,浏览一下他们的观点对现在的研究将会是有益的。因为我们可能会找到另一种原因,或者也可能会加深我们对现在所主张的这些原因的信任。在最早期的那批哲学家中,大多数人认为万物的本原就是质料,所有的事物都由它构成,最初由它生成,最终毁灭时又变化为它。(实体处于最核心的位置,它本身并不变化,只是表面由于各种力量的作用而变化。)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事物的元素和本原。正因为如此,他们认为没有任何东西生成或消灭,因为实体永远存在着。正如我们说,当苏格拉底变得迷人了和文艺了时,我们并不说他绝对地生成了。相对应的,当他失掉这些品质的时候,我们也不说他消灭了,因为苏格拉底自身持久存在着。所以他们说,其他事物也是这样,不会绝对地生成或消灭,因为存在着一种或多种实体,其他事物都由它们生成,但质料的本性却可以保持不变。

然而哲学家们对这些本原的数量和本性并没有一致的意见。这种哲学的创始人泰勒斯[3]说万物的本原是水(因此他宣称大地浮在水面上),他之所以这样认为,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水是万物营养的来源,就连热自身也是由水生成,并且靠它来维持活力(万物的本原就是事物所生成的源头)。泰勒斯的理论来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就是所有事物的种子都有潮湿的本性,而水是那些潮湿本性的本原。

一些人认为,在那些距今很久以前的古时代的人们最初思考有关神的问题时,对于自然也持类似的观点。他们把俄刻阿诺斯[4]和忒堤斯[5]当作生成的双亲,认为众神都指着斯堤克斯河[6]发誓。最古老的东西自然就是最令尊敬的东西,人们指着来发誓的东西是最令人尊敬的。关于自然的这种观点是否是最原始和最古老的,是并不确定的,但泰勒斯在关于第一原因的问题上就是这样宣称的。

阿那克西美尼[7]和第欧根尼[8]认为气优先于水,气才是万物的本原。迈特庞图[9]的希帕索斯[10]和爱非斯[11]的赫拉克利特[12]则认为火才是万物的本原。恩培多克勒[13]则提出了四根说[14](在上面所说的水、气、火之外他又增加了“土”),他认为四根永远存在着,它们并不生成,但是在数量上会增加或减少,它们有时候合并为一,有时候则分散为多。

克拉佐门[15]的阿那克萨戈拉[16]比恩培多克勒年龄大一些,在哲学事业上却落后于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萨戈拉认为本原在数量上是无限的,因为他认为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由和它们自身相同的部分所构成,就像水或火一样。生成和消灭就意味着合并和分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意义上的生成和消灭了,只有持续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