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我的同类
胆子最大的时候,适合展开对未来最狂野的想象。绝大多数的人生时刻,都用来应对眼下,解锁问题,马不停蹄地做出计划和回顾,循环往复,让人以为没有尽头。但还总有那么几个瞬间,比如里程碑事件达成时的酒后,在微醺的圆满感里,因为抬头看见星空,或者低头看见灯影,就那么二三秒,热血涌上心头,让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做任何事,去到任何地方,成为任何人。
如果你是我的同类,你肯定懂我在说什么。因为无数次,我都在怀疑,我也许只能过一个憋闷的、被拒绝的、被忽视的窝囊人生了。七岁十五岁二十岁三十岁,无论哪个时期,总会重现几个梦魇般的现实情境——站在或坐在我对面的人对我说你不行不是你;我被湮没在无边无际的人群中间,面无表情的众人正裹挟着我向某个方向行进;亲友在我面前颓然地抬起头,用失神的目光诉说一个愿望的破灭,然后说算了吧现在不是挺好的。这种情境每次都令我窒息,好像心中那种不可言说的恐惧又被唤起,是一种类似黑暗空间中幽闭般的恐惧。
我把这种体验叫作“人生幽闭恐惧症”。就像五岁那年我自己爬进假山的一个漆黑岩洞里,我伸手摸,上下左右都是边界唯独没有出口。我知道外面有光,但照不到这里,也听到外面有声音,但不知道怎么出去。惊恐中我曾绝望地想,我会不会再也出不去了到死都会被困在这里。
如果你是我的同类,你一定懂我的意思。
“人生幽闭恐惧症”会不定期袭来,无论我身处阳光下的人群,还是在办公室的隔间,都能感知到五岁时黑暗岩洞中的恐惧,而我所有的愿望就是从洞里出去。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儿就要妥协了,差一点儿就对自己说“算了吧这样也挺好的”。但好几次,我都发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还在,人们有时候把它叫作野心,选秀节目里常常叫梦想,但我一直把它叫作热血。然后,因为热血,我会开始制定比那岩洞高一点点的目标,再把目标的达成当作一个有光的出口。然后,跳出去。
再有几年,我就四十岁了。如今,我可以自豪地说,这样的热血,我燃烧了小半辈子,已经尝试过大部分的人生幽闭恐惧,但我知道那些黑暗的岩洞还会出现在我想去往的路上,只要我还想攀登,就永远不会消失。但我希望热血也不会消失,就像我酒后向别人吹嘘的,我凭借它还有机会做任何事,去到任何地方,成为任何人。
既然这样,那么我完全有可能在四十岁上长出一副清爽的骨骼,有看上去不胖不瘦的脸;也有可能在四十五岁爬上意念中或者真实的山峰,能闭上眼睁开眼都是新鲜的高处;到了五十岁,我没想出什么特定形象和活法,也许想清爽就清爽,想去高处就去高处,五十岁应该是自由的,我想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
如果你是我的同类,你会发现,一路都是热血升腾几天,幻想再撕碎几次,跳出这一个岩洞,还会接着坠入下一个,总要一天天印证时间,一步步登向高处,持续的喜悦并不会出现。当里程碑事件达成时,在微醺的圆满感里,也许有那么二三秒,才能再次体验脱口说出理想那刻的热血。在数次热血的间隙,你会察觉,“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不是一个判断或总结,而是一个愿望,是一句誓言。
我要为我们——我和我的同类写下这一本书。每一本书,早就等在那里,我们只管往前走。等我们用双手双脚跳出黑暗岩洞,她会在未来某处,用字句和段落拥抱我们。每一本书,已经选定了她的命运和节奏,当你经历跌宕,兑现誓言,她也安静地完成,就像果树终于结出果实。
让我们闭上眼想象自己的八十岁,皱,瘦,衣襟飘荡,精神抖擞,聊起来最好是吃过见过的笃定。如果从那天回望,我们必须告诉现在的自己:“你的血是灼热的,一直都是!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因为你值得用一辈子去赢得做自己的权利。当你遇见煎熬、绝望、奇迹、战友、宿敌,你都别忘,这是你自己的意愿,你发了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