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贵妃心魔(1)

“我能帮你什么?”突然被恳求相助,皇贵妃平添出几分欣喜,可以帮德妃意味着自己被需要,意味着乌雅岚琪也有力不能及的事。

“嫔妾要查是谁给岚瑛下的药。嫔妾怀疑是咸福宫动的手脚,可即便查到是贵妃,皇上已言明不追究此事,嫔妾又在贵妃之下,更不能对贵妃娘娘做什么,只有您可以压制她。”岚琪朝皇贵妃欠身,“嫔妾因为妹妹才不得已应付钮祜禄家的人,四阿哥的前程,嫔妾不敢说比娘娘您看得更重,但保护四阿哥不被人伤害的心,嫔妾一定不亚于您。您可以为了四阿哥付出一切,嫔妾都明白。”

皇贵妃皱眉头,并非不情愿,只是她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便问:“要怎么做才好,我可一点儿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

岚琪则再三提醒她:“娘娘一旦答应了嫔妾,至少这件事上,您会和贵妃起冲突,甚至牵连国舅府和钮祜禄家要撕破脸面。皇上已经答应不追究贵妃,那么即便嫔妾查到是贵妃联手宫外的人对岚瑛下药,制裁她也不能用这个罪名。可嫔妾不甘心,哪怕强加别的罪名,也要她为此付出代价。嫔妾可以忍受她的无理取闹,但我妹妹不能在钮祜禄家被人欺负。娘娘您若答应了,这件事就要做到底,您要是有所顾虑,现在就拒绝,嫔妾也不会失望。”

皇贵妃冷笑:“对我来说,你不要越走越远,将来做出对不起胤禛的事就足够了。至于和钮祜禄家撕破脸皮,我和他们家有过好脸吗?本来就这么回事,不过是各自忙各自的,消停了几年而已,你觉得我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背叛四阿哥,咱们一切都好说。”

不知为何,虽然眼前的人全心全意为她的儿子着想,可岚琪总觉得背上些许发冷,太过偏执并不是好事,她甚至担心皇贵妃有一天会为了胤禛做出了不得的事。她一切都为了儿子考虑,即便有一日做出不好的事,她也一定会觉得自己为了儿子,没什么不可以的。

岚琪不禁心中暗暗想,要想法子把皇贵妃拉回来一些才好,不只是为了皇贵妃好,更是不愿四阿哥将来为了皇贵妃的过失背负什么罪孽。何况她昨天才对玄烨说,绝不会仗着宠爱,子凭母贵,做出动摇毓庆宫的事。

之后两人商议这件事该怎么做,皇贵妃听得一惊一乍,她为德妃不显山不露水的心机惊讶,更因这件事本身觉得兴奋。她不管六宫的事,只为胤禛忙碌,眼下更没人与她争地位高低,连从前和昭妃锋芒相对的乐趣也没有了,如果皇帝不来承乾宫,她的生活便越来越枯燥乏味。因此在岚琪看来是无比严肃想要为妹妹讨一个公道的事,在皇贵妃看来,却跟玩儿似的,坐等看一场好戏。

之后的日子,宫里一如往年准备着过年,荣妃、惠妃井井有条地操持一切,德妃终日在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宗亲贵族时而往来内宫,不知不觉热热闹闹地就迎来了新年。

正月初三时,皇贵妃在承乾宫摆宴,六宫之外,更有宗亲女眷。如今宫里阿哥、公主本就多,再加上宗室里的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比台上锣鼓还吵闹。可是皇贵妃喜欢孩子,一整天脸都笑得花儿似的。

晚宴时按位分高低分坐,青莲来复命说温贵妃依旧不来,皇贵妃哼笑:“嫌戏吵闹就罢了,如今饭也不吃了,贵妃这一天天在咸福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要修佛得道不成?”

一句话带过,没有人会接着这扫兴的话题继续下去,况且有孩子们嬉闹。公主里头如今温宪最是娇惯霸道,偏偏一张嘴比蜜还甜,娇滴滴地总能哄得皇贵妃十分高兴。

开席不久,皇帝为助兴更给皇贵妃体面,赐来美酒佳肴,另外阿哥、公主和宗室的孩子们,各有玉佩一件,只是东西都不大一样,让皇贵妃分赏。大阿哥和太子今天随皇帝接见各国来贺新年的使臣,并没有列席,皇贵妃先挑出两件好的,一件让惠妃带回去,一件让青莲之后送去毓庆宫,剩下的才让孩子们自己来选。温宪霸道,非要先挑,兄弟姐妹都让着她,小公主很是得意。

温宪之后,便让孩子们照着年龄,从小到大来选。孩子们一个个过来拿礼物谢恩,众位额娘和其他妃嫔女眷,都笑眯眯地看着,如今皇家子嗣兴旺,真真是值得高兴的事。终于每人一件玉器拿去,皇贵妃便让青莲将御酒分赏众人。岚琪朝荣妃递过眼色,荣妃会意,且笑道:“方才孩子们一个个看去,咱们十阿哥身上的衣裳可真漂亮,不大像是针线房里的功夫,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贵妃今天高兴得把正事儿都忘了,荣妃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应道:“大概是咸福宫里的人做的,我这儿没有能手,一概都是针线房送来什么穿什么。”便问道,“咸福宫里是不是有针线上能干的宫女?”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席中的觉禅氏,今日过节她穿戴得多几分喜庆,珊瑚红的锦缎用香色丝线绣的福禄寿喜四字团花,珊瑚红隐在香色花纹下,不张扬不耀眼,也不会显得与节庆格格不入,至于自身的容貌不必赘述,那些宫外少见的女眷们入眼,也是互相使眼色为之惊艳。

觉禅贵人手里正夹一筷子菜要喂怀里的十阿哥吃,根本没听见荣妃说什么,边上佟嫔便与她笑道:“娘娘们夸赞十阿哥的衣裳漂亮,是不是你做的?”

觉禅氏赶紧起身回禀:“十阿哥长得快,针线房今年送来的衣裳是入秋时量的,已经不够穿了,嫔妾才连着几日给做了这身吉服。嫔妾针脚粗鄙,恐怕失了阿哥的尊贵。”

荣妃笑道:“哪里会粗鄙,一向都知道觉禅妹妹针线功夫了得,太后也喜欢你做的衣裳不是?”

觉禅氏谦卑道:“娘娘夸赞,嫔妾只是会缝缝补补而已。”

座下有人议论开,似乎说觉禅贵人就是从针线房出来的宫女,当年辗转跟了惠妃,不知为何被皇帝一夜宠幸进入后宫,再后来的经历也十分崎岖坎坷,倒是跟了咸福宫至今,太太平平,没见什么出格的事。

“我总觉得针线房的功夫不好,连量个尺寸也弄不清楚,我们四阿哥的衣裳实在太将就了,可惜针线房挑不出个好的来,我也懒得费心。”皇贵妃悠悠接过御酒,等青莲继续给其他人斟酒,自己笑着对觉禅氏道,“一会儿散了席,你留下给四阿哥瞧瞧,正想再给四阿哥做身漂亮的吉服。再半个月,可是他大哥的婚礼了,没一身体面的衣裳可怎么好。”

惠妃忙在旁笑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来,一会儿大家又来闹嫔妾喝酒,这大婚还没办儿媳妇还没进门,嫔妾可是醉了好几回了。”

众人果然纷纷恭喜惠妃,一时把做衣裳的事又搁置下了。觉禅贵人以为皇贵妃只是心血来潮,之后照顾十阿哥用膳,自己与佟嫔几位说说话,一餐饭吃得还算尽兴。可不想散席时,青莲竟真的笑着来挽留她说:“贵人请在偏殿稍候,四阿哥过会儿就来,麻烦贵人给我们四阿哥量量尺头,若是您不嫌麻烦,再给做一身衣裳就更好了。”

觉禅贵人问十阿哥怎么办,青莲说她们会好好送回去,不由分说就让小宫女请贵人在偏殿等候。觉禅氏静静地坐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宾客基本都散了,也没见有人来。这里毕竟是承乾宫,是她曾经差点儿被打死的地方,心里明白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

如是耐心等候,之后只等外头连收拾碗筷桌椅的声音都静了,才突然有人进来,可来的不是四阿哥也不是皇贵妃,却是早就抱着小公主和十三阿哥回去的德妃娘娘。

“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防着贵妃娘娘怀疑你呢。”岚琪从容地脱下氅衣,身后环春跟来拿下,青莲端来两盏热茶,便一道关门出去了。

这是觉禅氏没想到的场景,德妃为了私下见她,竟然通过皇贵妃的关系,大概连刚才莫名其妙提起十阿哥衣服好看的荣妃也是一道的。这是要做什么事,弄得这样谨慎?当初德妃为了知道关于六阿哥的事,可是大大方方地把她请去永和宫,难道现下有比那个更重要的事要说?

“难得见你一次,开口就要你帮忙,想想也实在太唐突,你是不愿卷入是非的人,可这一次,我却要拉你下水了。”岚琪认真地说,“要你做背叛贵妃的事,你可愿意?”

觉禅氏脑中迅速翻转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思绪停在钮祜禄家新福晋的身上。她也知道,德妃娘娘的妹妹腊月里小产,外头有传言说是吃了贵妃送去的腊八粥出事,可她天天在咸福宫,真没察觉贵妃有什么歹毒的举动。

“嫔妾能做什么?”但意外的,觉禅氏心里一点儿也不排斥德妃的相邀。

觉禅氏能爽快地答应,岚琪料到几分,但毕竟是麻烦别人做事,且不是什么好事,总要多为他人考虑,再三道:“贵妃并不曾亏待你,我没有立场要你为我做什么,况且这件事若被她知道,将来你在咸福宫的日子会不好过,虽然我必定尽力保护你的周全,可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会因此受委屈。”

觉禅氏却道:“嫔妾只是相信,娘娘并无害人之心。”

岚琪颔首,轻轻一叹:“我的妹妹这一次是小产,下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我不能让她在钮祜禄家受委屈受欺负,若真是贵妃所为,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但若不是她,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娘娘为了福晋,真是十分费心,嫔妾当初以为您来问六阿哥的事,之后也会有所行动,可是您什么也没有做,但这一次,却连见嫔妾一面都费尽心机。”觉禅氏很是感慨,“这算不算把老实人逼上绝处了?”

岚琪淡然一笑:“我已见过最绝望的世界,本就无所畏惧了。”

觉禅氏笑道:“嫔妾亦然。嫔妾能为娘娘做什么?而今咸福宫里许多事嫔妾都能插手,连十阿哥大多都是嫔妾在照顾。话说回来,嫔妾并不曾察觉贵妃要加害福晋,不过如今贵妃对嫔妾也是诸多提防,瞒着嫔妾也是有的,不然嫔妾有所察觉,一定在那之前就来提醒您了。”

岚琪冷静地说:“我妹妹是被大量的藏红花所害,咸福宫里做腊八粥,若要放这么多的藏红花,不会没有人察觉,但是阿灵阿一口咬定没有人给贵妃私下传递这东西,我姑且信他。可是钮祜禄家又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兄长法喀素那段日子也和贵妃往来密切。贵妃若与此事牵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藏红花在宫内熬粥时已经放下去,要么就是她授意法喀素和他的福晋这样做。前者你或许能在咸福宫里发现蛛丝马迹,但后者的证据实在难找,咱们只能问温贵妃自己。”

觉禅氏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所谓的问贵妃自己,不是跑去问她那么简单愚蠢。静静地听德妃说下文,却见德妃走到门前唤了一声环春,殿门打开,环春递进来一只包袱。

岚琪在觉禅氏面前展开包袱,里头有各色锦缎数匹,锦缎之中另有一包似乎是药材的东西,与她道:“锦缎拿回去,就知道你是为四阿哥做衣裳,顺带就把这一包藏红花带回咸福宫,不然你光拿这一包药材,太惹人瞩目。过两天夜里,我会派人捉野猫去咸福宫附近,野猫的叫声如同婴儿啼哭,我知道这是贵妃最厌恶的声音。之后的日子,你再想法子让她时不时看到这些藏红花,放在食物里也好,随便摆在殿阁里也罢,她心里若有鬼,一定会害怕,日子一长她就会绷不住,冬云必然是她倾诉发泄的对象,一切,就靠你留心观察。倘若能确定她是否做过什么,之后的事我就会出面,但在那之前等同与我是不相干的,但贵妃万一发现你在做这些事,并对你做出什么,我一定尽全力保你,我不会让贵妃伤害你。”

觉禅氏摸过那水滑柔软的锦缎,手指慢慢接触到药材的纸包,她是有见识的人,知道这一包藏红花要价不菲,德妃娘娘这一次,果然是下足了功夫。

“嫔妾明白了,但这件事需要谨慎筹谋,娘娘耐心等待几日,而之后的日子嫔妾也不能与您或相关的人多接触,唯一一次大概就是给四阿哥送衣裳,此外娘娘和嫔妾越少接触越好。”觉禅氏把东西收拾好,淡定地说,“贵妃娘娘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嫔妾一直把她当病人看待,也许她真的有病也说不定。”

岚琪郑重地说:“一切就拜托你,我不想许诺将来什么荣华富贵的大话给你,可来日你若有所需,我一定尽力帮忙。”

觉禅氏恬然笑道:“嫔妾能活到今日,怎不是娘娘的功劳呢?只不过你觉得那些事都再理所当然不过,恰恰却一次次延续了嫔妾的生命。这件事看起来麻烦,其实也简单,嫔妾必当尽力而为。”

两人再互相叮嘱几句后,殿门打开,岚琪穿上氅衣很快从门前消失,觉禅氏又稍等片刻,四阿哥才带着小和子过来。胤禛很有礼貌,说要麻烦觉禅贵人为他做衣裳,觉禅氏温柔地为他量尺寸。因彼此都陌生并没有说什么话,就快弄完这些事时,胤禛让小和子再去搬一盆炭火来。

“其实不必麻烦再挪炭盆,咱们这就好了,之后大概四五天,我会尽快替四阿哥把新吉服送来,好让您赶上大阿哥的婚礼。”觉禅氏温柔地笑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生怕那包藏红花被四阿哥瞧见,仔仔细细地收好了。

“多谢贵人,要您费心了。”四阿哥很礼貌,但话锋一转,却说道,“觉禅贵人,八阿哥已经知道您是他的额娘,八阿哥问我您是不是不喜欢他,为什么每次见了面都十分陌生。大人的事本不该我们过问,我只是觉得胤禩有些可怜。”

觉禅氏没料到四阿哥会对她说这些话,她手里抓着包袱,背对着胤禛,正不知如何回应,后头皇贵妃的声音响起来,似乎不大耐烦,问着:“怎么还没弄好?胤禛你该睡了,明儿一早还要上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