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该撒遇弑记(3)
- 莎士比亚戏剧全集(3卷)
- (英)莎士比亚
- 4895字
- 2016-02-29 15:52:16
勃鲁脱斯 只有叫他死这一个办法;我自己对他并没有私怨,只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他将要戴上王冠;那会不会改变他的性格是一个问题;蝮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所以步行的人必须刻劳迪斯刻劳迪斯提防。让他戴上王冠?——不!那等于我们把一个毒刺给了他,使他可以随意加害于人。把不忍之心和威权分开,那威权就会被人误用;讲到该撒这个人,说一句公平话,我还不曾知道他什么时候曾经信任他的感情的支配甚于他的理智。可是微贱往往是少年的野心的阶梯,凭借着它一步步爬上了高处;当他一旦登上了最高的一级之后,他便不再回顾那梯子,他的眼光仰望着云霄,瞧不起他从前所恃为凭借的低下的阶段。该撒何尝不会这样?所以,为了恐怕他有这一天起见,必须早一点防备。既然我们反对他的理由,不是因为他现在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所以就得这样说:他在现在的地位之上,要是再扩大了他的权力,一定会引起这样那样的后患;我们应当把他当作一颗蛇蛋,与其让它孵出以后害人,不如趁他还在壳里的时候就把他杀死。
—琉息斯重上。
琉息斯 主人,蜡烛已经点在您的书斋里了。我在窗口找寻打火石的时候,发现了这封信;我明明记得在我去睡觉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信放在那儿。
勃鲁脱斯 你再去睡吧;天还没有亮哩。孩子,明天不是三月十五吗?
琉息斯 我不知道,主人。
勃鲁脱斯 看看日历,回来告诉我。
琉息斯 是主人。(下)
勃鲁脱斯 天上一闪一闪的电光,亮得可以使我读出信上的字来。(拆信)“勃鲁脱斯,你在睡觉;醒来瞧瞧你自己吧。难道罗马将要……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勃鲁脱斯,你睡着了;醒来吧!”他们常常把这种煽动的信丢在我的屋子附近。“难道罗马将要……”我必须替它把意思补足;难道罗马将要处于独天的严威之下?什么,罗马?当达昆称王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曾经把他从罗马的街道上赶走。“说话呀,攻击呀,拯救呀!”他们请求我仗义执言,挥戈除暴吗?罗马啊!我允许你,勃鲁脱斯一定会全力把你拯救!
—琉息斯重上。
琉息斯 主人,三月已经有十四天过去了。(内叩门声)
勃鲁脱斯 很好。到门口瞧瞧去;有人打门。(琉息斯下)自从凯歇斯怂恿我反对该撒那一天起,我一直没有睡过。在计划一件危险的行动和开始行动之间的一段时间里,一个人就好像置身于一场可怖的噩梦之中,遍历种种的幻象;他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各部分正在彼此磋商;整个的身心像一个小小的国家,临到了叛变突发的前夕。
—琉息斯重上。
琉息斯 主人,您的兄弟凯歇斯在门口,他要来求见您。
勃鲁脱斯 他一个人来吗?
琉息斯 不,主人,还有些人跟他在一起。
勃鲁脱斯 你认识他们吗?
琉息斯 不,主人;他们的帽子都拉到耳边,他们的脸孔一半裹在外套里面,我不能从他们的外貌上认出他们来。
勃鲁脱斯 请他们进来。(琉息斯下)他们就是那一伙党徒。阴谋啊!你在百鬼横行的夜里,还觉得不好意思显露你的险恶的容貌吗?啊!那么你在白天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处幽暗的巢窟,遮掩你的奇丑的脸相呢?不要找寻吧,阴谋,还是把它隐藏在和颜悦色的后面;因为要是您用本来面目招摇过市,即使幽冥的地府也不能把你遮掩过人家的眼睛的。
—凯歇斯,开斯加,第歇斯,辛那,末替勒斯·沁勃,及脱雷蓬涅斯等诸党徒同上。
凯歇斯 我想我们未免太冒昧了,打断了您的安息。早安,勃鲁脱斯;我们惊吵您了吧?
勃鲁脱斯 我整夜没有睡觉,早就起来了。跟您同来的这些人,我都认识吗?
凯歇斯 是的,每一个人您都认识;这儿没有一个人不敬重您;谁都希望您能够看重您自己就像每一个高贵的罗马人看重您一样。这是脱雷蓬涅斯。
勃鲁脱斯 欢迎他到这儿来。
凯歇斯 这是第歇斯·勃鲁脱斯。
勃鲁脱斯 我也同样欢迎他。
凯歇斯 这是开斯加;这是辛那;这是末替勒斯·沁勃。
勃鲁脱斯 我都是同样欢迎他们。可是各位为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在这样的深夜不去睡觉?
凯歇斯 我可以跟您说句话吗?(勃鲁脱斯、凯歇斯二人耳语)
第歇斯 这儿是东方;天不是从这儿高起来的吗?
开斯加 不。
辛那 啊!对不起先生,它是从这儿亮起来的;那边镶嵌在云中的灰白色的条纹,便是预报天明的使者。
开斯加 你们将要承认你们两人都弄错了。这儿我用剑指着的所在,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在这样初春的季节,它正在南方逐渐增加它的热力;再过两个月,它就要更高地向北方升起,吐射它的烈焰了。这儿才是正东,也就是圣殿所在的地方。
勃鲁脱斯 再让我一个一个握你们的手。
凯歇斯 让我们宣誓表示我们的决心。
勃鲁脱斯 不,不要发誓。要是我们灵魂的受难和这时代的腐恶算不得有力的动机,那么还是早些散了伙,各人回去高枕而卧吧;让凌越一切的暴力肆意横行,每一个人等候着命运替他安东尼排好的死期吧。可是我相信我们眼前这些人心里都有着可以使懦夫奋起的蓬勃鲁脱斯的怒焰,都有着可以使柔弱的妇女变为钢铁的坚强的勇气,那么,各位同胞,我们只要凭着我们自己堂皇正大的理由,便可以激励我们改造这当前的局面,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鞭策呢?我们都是守口如瓶,言而有信的罗马人,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约束呢?我们彼此赤诚相示,倘然不能达到目的,宁愿以身为殉,何必还要什么其他的盟誓呢?祭司们,懦夫们,奸诈的小人,老朽的陈尸腐肉,和这一类自甘沉沦的不幸的人们才有发誓的需要;他们为了不正当的理由,恐怕不能见信于人,所以不得不用誓言来替他们圆诳;可是不要以为我们的宗旨或是我们的行动是需要盟誓的,因为那无异污毁了我们堂堂正正的义举和我们不可压抑的精神;做了一个罗马人,要是对于他已经出口的诺言略微有一点违背之处,那么他身上光荣地载着的第一滴血,就都要蒙上数重的耻辱。
凯歇斯 可是西瑟洛呢?我们要不要探探他的意向?我想他一定会跟我们全力合作的。
开斯加 让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辛那 是的,我们不要把他遗漏了
末替勒斯 啊!让我们招他参加我们的阵线;因为他的白发可以替我们赢得好感,使世人对我们的行动表示同情。人家一定会说他的识见支配着我们的手臂;我们的少年孟浪可以不致于被世人所发现,因为一切都埋葬在他的老成练达的阅历之下了。
勃鲁脱斯 啊!不要提起他;让我们不要对他说知,因为他是决不愿跟在后面去干别人所发起的事情的。
凯歇斯 那么不要叫他参加。
开斯加 他的确不大适宜。
第歇斯 除了该撒以外,别的人一个也不要碰动吗?
凯歇斯 第歇斯,你问得很好我想玛格斯·安东尼这样被该撒宠爱,我们不应该撒让他在该撒死后继续留在世上。他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你们知道要是他利用他现在的力量,很可以给我们极大的阻梗;为了防免那样的可能起见,让安东尼跟该撒一起丧命吧。
勃鲁脱斯 凯易斯·凯歇斯,我们割下了头,再去切断肢体,不但泄愤于生前,并且牵怒于死后,那未免瞧上去太残忍了;因为安东尼不过是该撒的一只手臂。让我们做献祭的人,不要做屠夫,凯易斯。我们一致奋起反对该撒的精神,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他流血;啊!要是我们能够直接战胜该撒的精神,我们就可以不必戕害他的身体。可是唉!该撒必须因此而流血。所以,善良的朋友们,让我们勇敢地,却不是残暴地,把他杀死;让我们把他当作一盘祭神的牺牲而宰割,不要把他当作一具饲犬的腐尸而脔切;让我们的心像聪明的主人一样,在鼓动他们的仆人去行暴以后,再在表面上装作责备他们的神气。这样可昭示世人,使他们知道我们采取如此步骤,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出于私心的嫉恨;在世人的眼中,我们将被认为恶势力的清扫者,而不是杀人的凶手。至于玛格斯·安东尼,我们尽可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因为该撒的头要是落下了地,他这条该撒的手臂是无能为力的。
凯歇斯 可是我怕他,因为他对该撒有很深切的感情,——
勃鲁脱斯 唉!好凯歇斯,不要想到他。要是他爱该撒,他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忧思哀悼,用一死报答该撒;可是那未必是他所做得到的,因为他是一个喜欢游乐放荡交际饮宴的人。
脱雷蓬涅斯 不用担心他这个人;让他保全了生命吧。等到时过境迁,他会把这种事情付之一笑的。(钟鸣)
勃鲁脱斯 静!听钟声敲几下。
凯歇斯 敲了三下。
脱雷蓬涅斯 是应该撒分手的时候了。
凯歇斯 可是该撒今天会不会出来,还是一个问题;因为他近来变得很迷信,从前他对于怪异梦兆这一类事情的那种见解,现在已经完全改变过来了,这种明显的预兆,这晚上空前恐怖的天象,以及他的卜者的劝告,也许会阻止他今天到圣殿里去。
第歇斯 不用担心,要是他决定不出来,我可以叫他改变他的决心;因为他喜欢听人家说犀牛见欺于树木,熊见欺于镜子,象见欺于土穴,人类见欺于谄媚;可是当我告诉他他憎恶谄媚之徒的时候,他就会欣然首肯,不知道他已经中了我深入痒处的谄媚了。让我试一试我的手段;我可以看准他的脾气下手,哄他到圣殿里去。
凯歇斯 我们大家都要到那边去迎接他。
勃鲁脱斯 最迟要在八点钟到齐,是不是。
辛那 最迟八点钟,大家不可有误。
末替勒斯 凯易斯·利加力斯对该撒也很怀恨,因为他说了邦贝的好话,受到该撒的斥责;你们怎么没有人想到他。
勃鲁脱斯 啊,好末替勒斯,带他一起来吧;他对我感情很好,我也有恩于他;叫他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劝他跟我们合作。
凯歇斯 天正在亮起来了;我们现在要离开您,勃鲁脱斯。朋友们,各人散开去;可是大家记住你们说过的话,显一显你们是真正的罗马人。
勃鲁脱斯 各位好朋友们,大家脸色放高兴一些;不要让我们的脸上堆起了我们的心事;应当像罗马的伶人一样,用不倦的精神和坚定的仪表肩负我们的重任。祝你们各位早安。(除勃鲁脱斯外均下)孩子!琉息斯!睡熟了吗?很好,享受你的甜蜜而沉重的睡眠的甘露吧;你没有那些充满着烦忧的人们脑中的种种幻象,所以你会睡得这样安稳。
—鲍细霞上。
鲍细霞 勃鲁脱斯,我的主!
勃鲁脱斯 鲍细霞,你来做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就起来?你这样娇弱的身体,是受不住清晨的寒风的。
鲍细霞 那对于您的身体也是同样不适宜的。您也太狠心了,勃鲁脱斯,偷偷地从我的床上溜了出来。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了,您也是突然立起身来,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交叉着两臂,边想心事边叹气;当我问您为什么事的时候,您用凶狠的眼光瞪着我;我再向您追问,您就搔您的头,非常暴躁地顿您的脚;可是仍旧问下去,您还是不回答我,只是怒气冲冲地向我挥手,叫我走开,我因为您在盛怒之中,不愿格外触动您的烦恼,所以就遵从您的意思走开了,心里在希望这不过是您一时的心境恶劣,人是谁都免不了有心里不痛快的时候的。它不让您吃饭说话或是睡觉,要是它能够改变您的形体,就像它改变您的脾气一样,那么勃鲁脱斯,我就要完全不认识您了。我的亲爱的主,让我知道您的忧虑的原因吧。
勃鲁脱斯 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有点烦躁。
鲍细霞 勃鲁脱斯是个聪明人,要是他身体不舒服,他一定会知道怎样才可以得到健康。
勃鲁脱斯 对了。好鲍细霞,去睡吧。
鲍细霞 勃鲁脱斯要是有病,他应该撒松开了衣带,在多露的清晨步行,呼吸那种潮湿的空气吗?什么!勃鲁脱斯害了病,他还要偷偷地从温暖的眠床上溜了出去,向那恶毒的夜气挑战,使他自己病上加病吗?不,我的勃鲁脱斯,您害的是心里的病,凭着我的地位和权力,您应该撒让我知道。我现在向您跪下,凭着我的曾经受人赞美的美貌,凭着您的一切爱情的誓言,以及那使我们两人结为一体的伟大的盟约,我请求您告诉我您的自身,您的一半,为什么您这样郁郁不乐。今天晚上有什么人来看过您;因为我知道这儿曾经来过六七个人,他们在黑暗之中还是不敢露出他们的脸孔。
勃鲁脱斯 不要跪,温柔的鲍细霞。
鲍细霞 假如您是温柔的勃鲁脱斯,我就用不到下跪。在我们夫妇的名分之内,告诉我,勃鲁脱斯,难道我是不应该撒知道您的秘密的吗?我虽然是您自身的一部分,可是那只是有限制的一部分,除了陪着您吃饭,在枕席上安慰安慰您,有时候跟您谈谈话以外,没有别的任务了吗?只有当您心里高兴的时候,您才需要我吗?假如不过是这样,那么鲍细霞只是勃鲁脱斯的娼妓,不是他的妻子了。
勃鲁脱斯 你是我的忠贞的妻子,正像滋润我的悲哀的心的鲜红的血液一样宝贵。
鲍细霞 这句话倘然是真的,那么我就应该知道您的心事。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勃鲁脱斯娶为妻子的一个女人;我承认我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我却是该多的女儿,不是一个碌碌无名的女人。您以为我有了这样的父亲和丈夫,还是跟一般女人同样的不中用吗?把您的心事告诉我,我一定不向人泄露。我为了试验我自己的坚贞,曾经有意把我的大腿割破;难道我能够忍耐那样的痛苦,却不能保守我丈夫的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