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国子监(2)
- 国子监来了个女弟子(全集)
- 花千辞
- 4949字
- 2016-03-10 14:57:33
虽然穿了一身宽袍大袖的男装,她依然是个眉目生辉的俏丽佳人,用这样一副信任恳求、又带着几分倚仗的目光看着他,教卓文远很是受用,享受了好半天,才摊手道:“并无。”
“晏云之油盐不进,全洛京人都知道。想他刚刚加冠便拜了中书令,本是国之栋梁,前途无量,却仅仅就任半载,便自请辞去,跑到国子监来任教。其间皇上几次想召他入朝,都被他推拒了。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我能有什么高招?”
这时菜陆续端了上来,他夹起一块桂花甜藕放在桑祈的盘中,解释道。桑祈长叹一声:“唉,看来只好从长计议。”“当初你就不该应下这个赌约。”卓文远喝了口酒,挑眉道,“那家伙出了名地洁身自好,从来不收礼,更何况是女子给的荷包。这摆明了是个坑,也就你能傻得往里跳。”
“我刚回洛京半年多,又不常出门,怎么会晓得其中的弯弯道道?”桑祈白了他一眼,“不说这个了,既来之,则安之,世上又没有后悔药。”
接下来这顿饭,两人真没再提晏云之的事,专心品评菜品。桑祈久闻庆丰楼大名,吃得还挺满意,走的时候手轻轻搭在微凸起来的胃部,懒洋洋地下楼。
不料今天的倒霉事儿还没完,刚一出店门,竟然碰到了宋佳音——她在洛京相处欠佳的娇小姐,当初挖坑让她跳的主使。
桑祈本想当没看到,穿了一身艳丽罗裙的姑娘却一声娇笑,故意扬声唤道:“哟,这不是阿祈吗,荷包送得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桑祈瞥了她一眼,不愿搭理,扯着卓文远便走。却听宋佳音银铃般的笑声阴魂不散,还自顾自地在她背后高声道:“还特地追到了国子监去?还真是卖力,可惜就算纠缠到上元节,他也是不会收的。到时候要表演的小曲儿,你近来可要好好练习呀。”
“别理她。”卓文远抬手拍了拍桑祈的头哄道。“习惯了。”桑祈自然地耸耸肩。她生在父亲的军营里,长在父亲征战的草原上,自在随性惯了,回到洛京,自然跟都城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合不大来。所以像宋佳音这样的对头颇多,朋友却很少,亲近的只有卓文远一个。还是因为几年前,卓文远曾经随父出征,跟她一起在边关厮混过一段时间。
没有朋友事小,可丢人现眼真的事大……她扶了扶额,暗暗咒骂晏云之两句,在岔路口与卓文远告别,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家。
夕阳已落尽最后一丝余晖,大司马府上渐次点起了灯。桑祈走进大门时,有家丁候着,道桑公在等她用膳,可她已经吃得酒足饭饱,让人通报一声不去就先行回了房间。
一进门,她便见丫鬟莲翩一脸八卦的表情,于是不用想,怕是今天又有上门提亲的了,干脆坐下来,喝着温水消食,闲聊问了一句:“是哪家?”
莲翩赶忙凑过来,兴奋地道:“闫家。”后面的流程自不必多说,想来又是按照她的意思,让父亲给推了。
桑祈不太清楚闫家在朝中的地位,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莲翩却已经在进军洛京后的半年里,迅速将各大世家状况摸了个门儿清,向她阐释了一番闫家可不一般,是根深蒂固的豪门大户,感觉桑公有点动心,赶人家走的时候很是依依不舍。莲翩言罢还哀叹了一声:“可怜的桑公,还说你不想联姻,坚持要挑个自己中意的,如今正在国子监亲自考察,若知道你是诓他,一定很伤心。”
“我几时诓他了……”
“我还不知道你?人生理想是当个女将军,不做靠联姻巩固家族势力的小女人。你敢说去国子监不是单纯为了给晏公子送荷包?”
莲翩眉梢一挑,学着她的语气道。桑祈脸不红心不跳,只做了个惊讶的表情:“是啊,我是说要当个女将军,可没说要当女尼姑呀……”言罢一拍莲翩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不愿意接受联姻,也不等于就准备一辈子不成亲了,该挑我还是会挑的。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一根筋?”
莲翩杏眼一瞪,刚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声,说有人来送东西给桑祈,便停止继续拆桑祈的台,出去接了。过会儿回来,手上多了一沓散发着新鲜油墨香气的书册。
“卓府派人送来的。”她说着,宝贝似的将书一本本放好,一点没客气地把桑祈带回来的那堆泡烂了的破纸扔了,又感慨道,“卓公子真是贴心。”
桑祈看她表情,便知要说什么,无奈地扶额。“小姐你啊……若真有心嫁人,还挑什么挑?卓公子这一片真心,简直天地可鉴,你真是……不懂得珍惜。”她小心翼翼地抚摩着书脊,好像自己手下的就是卓文远那脆弱的小心灵似的,一脸悲天悯人状,再看一眼桑祈,微嘟的唇上道不尽埋怨。
桑祈头大得很,在她没继续说下去之前,丢下一句“我去练武了”,撒腿就跑。桑祈一路跑到平时练武的地方,先静静发了会儿呆,哀叹卓文远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地嚷嚷着要娶她什么的也就算了,莲翩也跟着凑热闹。她真不明白,这俩人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鼻孔出气了。
桑祈抬头望天,今夜月圆,光华皎洁,群星寂然,让她想起多年前,在草原上的那个夜晚。
眉眼清亮的少年卓文远,有她从未见过的清俊模样,举止谈吐,从容优雅,带着一股她只在梦中想象过的江南特有的朦胧烟水气息靠近了她,成了她的知心小伙伴。
这些年来,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他们相处融洽,几乎没有闹过矛盾。可是成亲,嫁给他,这种事情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一来,她承认自己喜欢卓文远,但只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断无诗词中所说的那种怦然心动、面红娇羞的感觉。她甚至毫不介意当着他的面暴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也不介意出丑,这实在与传说中的倾慕感觉相去甚远。
二来,卓文远对她诚然好,问题是……他对很多人都这么好啊。往好了说叫长袖善舞,往坏了说有那么点风流浪荡的味道。看他那双暧昧多情的桃花眼和周围接连不断的莺莺燕燕就一目了然,嫁给这种人,估计一辈子不会安心吧。
所以她早就有过决断,不会把他当作可选择的对象之一,关于这一点也明确地跟他说明了好几次。可他一直没听过似的我行我素,不急躁也不逼迫,但总是要提上那么一句。时间久了,桑祈也闹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就当他是说笑,自己姑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回忆了一会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桑祈笑了笑站起来,拎起手边的长枪。卓文远不靠谱,联姻这事儿更是靠不住,她能为家族做的,便是靠自己的双手,继承父兄衣钵,像桑家无数战死沙场的好儿郎一样,真刀真枪地博出个前程。白日里在国子监不得意,月夜下的空旷庭院却是她的主场。桑祈飞身而起,衣袂翻飞,挑出一个个漂亮的枪花。这是他们桑家祖传的枪法,她练了好多年,已是十分娴熟,可毕竟是女孩子,力道上仍显吃紧,没多大会儿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擦着汗蹙眉沉思。这套枪法,到底还是不适合自己,自己若想上阵杀敌,恐怕还得掌握些别的武学才行。
可这件事儿虽是她最上心的,却无法急于一时。眼下最要紧的是明天要去国子监继续上课,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桑祈比平日提前了一些回房准备洗洗睡了,她有些忧愁地想,一大票博士们看自己不顺眼,同窗们又一个个的都不大好相处的样子,再加上那脾气让人完全没辙的晏云之……这漫漫求学之路,恐怕是不好过啊。不承想,怕什么就来什么,第二天她刚一迈进教室,就见自己的书案上多了一封信。打开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百多个字。数目虽然多,却比晏云之昨儿说的那八个字好懂得多,桑祈总结了一下,大概是说有种放学别走。
也亏得这么简单的意思写的人搞得这么复杂,她颇为敬佩此人耐心,看向落款,只见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闫琰。
于是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昨儿刚被自己拒绝了的那个闫家小公子,不由得失笑,敢情写这么多不是为了卖弄才情,活活是气得止不住喷她啊。再仔细看看,信上只写了恐吓者的名字,对被恐吓人并未指名道姓。桑祈想起昨天课上卓文远的袖手旁观,转手就腹黑地把这封恐吓信放到他桌上了。而后在卓文远到来、看到信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时,大方地勾住他的肩,道:“放心,我罩着你。”
卓文远一勾唇角,将恐吓信折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睛,道了句:“多谢。”
晏云之作为司业,不经常讲课,桑祈今天没见着他,自然也没找到送荷包的机会,跟着讲史学自己也像史学的冯默博士的催眠节奏,打了半天的盹儿。下午又上了节数学课,热热闹闹地噼里啪啦敲了一会儿算盘,就放学了。
桑祈刚要叫卓文远一起走,便见他单手按住腹部,薄唇紧抿,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急忙问:“这是怎么了?”
“肚子有点疼,你先走,不必等我。”卓文远苦笑着,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如厕的地方跑去。
桑祈坐了一会儿,见他真久去不归,着急回家琢磨功夫,又不好去茅厕拽人,只好先走。她心道是好吧,反正那恐吓信真正恐吓的对象是我不是你,于是收拾东西走出国子监大门。她以为磨蹭了这么半天,闫琰不会再等她了,却没想到门口围着许多人,正中领头的是一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面容带着几分英气与倔强的华服小公子,一见她便暗暗磨牙,想来是闫琰无疑。
桑祈深吸一口气,假装当他们不存在一样走过去。显然,不切实际。
闫琰在国子监里颇有顾忌,不敢闹事,已是忍她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她出来,三两步上前,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子便骂道:“桑祈,竟然敢拒我闫小爷的婚,你还想不想在洛京混了?”
这话说得大,桑祈抬眸老老实实地看他一眼,轻道了声:“想。”旁边立刻有人绷不住笑了出来。闫琰觉得她这是成心挑衅,更加气恼:“你……飞扬跋扈,肆无忌惮,没教养,不淑女!以为小爷看得上你?”说完这番话,他观察着桑祈的表情,心里颇有些得意。生气吧,生气吧,就是要激怒你,让你野蛮的本性暴露无遗!他可是听说了,皇上允许她来国子监是有条件的。这第一是要穿男装,第二是要好好做功课,第三便是不能惹出事端。如三者触犯其一,她也就不必再来了。
想到最好能让桑祈因为生气而和自己动手打起来,然后再将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顺利把她从国子监里赶走,他就好期待。
你不是费了好大力气进来的吗?哼,既然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会让你如意。桑祈有点无奈:“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拒了不是你好我也好吗?琰小郎还在这儿置什么气呢?”“你……”闫琰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个女人的话堵成这样,脸一扬,怒道,“那也得是小爷不要你,不能是你不要小爷。”
“我这不是帮你省事儿嘛,不必客气。”桑祈被他的逻辑打败了,快走两步想跑。
不料闫琰铁了心地要找碴儿,一下子便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放手。”桑祈蹙眉回望,有点不高兴。闫琰剑眉一扬,得意地笑,等着她发作。可惜桑祈还没有他想得那么飞扬跋扈、肆无忌惮,深吸一口气,便没再说话,只皱着眉头看他,思忖着怎么能既不把事情闹大,又能顺利逃脱他的魔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群中,也有给闫琰帮腔的,指责她一个女孩子家性格太差、太眼高于顶的,少不得也有跟闫琰遭受过同样待遇的同病相怜者。国子监门口的路本来就不宽,如今围了一群人不走,还有好几家马车候着,显得颇为拥堵吵闹。距离皇帝所说的惹出事端,可能只有一步之遥。
僵持中,桑祈觉着必须要有什么对自己有利的变数发生才行。可这变数怎么创造呢?
说来也巧,出恭良久的卓文远终于适时出现,语气略显惊讶地问了一句:“桑二,你怎么还没走?”
桑祈和闫琰齐齐向大门处看去,只见卓文远一点不适都没有的样子,一身淡青长袍,好似一根修长挺拔的竹,端正地立在门口,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晏云之。
而这位仁兄只是清冷如雪地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闫琰却脸色变了几变,下意识地放开桑祈,面色泛红,尴尬地行了个礼,好像做错事被人抓了现行的孩子般,唤了声:“晏司业。”
晏云之应了一声,缓声道:“放学了还围在这里做什么?散了吧。”说完便步履从容地从众人中间走过。
大家立马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虽然意犹未尽,但也都面面相觑,陆续散了。闫琰一直保持着谦恭有礼的姿态,待到晏云之走过自己后,才抿着唇,狠狠瞪了桑祈一眼,似乎在说“改日再找你算账”,而后拂袖大步离去。晏云之出现后,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叫害怕吧?桑祈眨巴眨巴眼,觉得简直匪夷所思,闫琰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造型,居然会怕晏云之?为啥?
问他本人是不可能的了,桑祈正纳闷着,那边晏云之已经走远。她望着他的背影,才突然想起,咦,这不是个好机会吗?赶忙追了上去。
“多谢晏司业解围,弟子有一谢礼……”桑祈小跑着蹭到他面前,嬉皮笑脸地掏出了荷包。
晏云之有礼貌地驻足,瞥了她一眼,疑惑道:“所谢何事?”“刚才要不是司业您……”桑祈刚想说闫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少不得要纠缠一会儿,万一被人抓住小辫子可就糟了,转念却想起,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在国子监里惹事了?
于是话锋一转,就变成了:“要不是您,我掰腕子肯定就输给闫琰了。”晏云之淡笑一声,视线落在她手腕上被闫琰抓得发红的一圈“手镯”上,语气平静无波:“是吗,客气了。”说完抬步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