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开封府大尹出城谒庙,正行轿之间,只见路旁一口古井,黑气冲天而起。大尹便教住轿,看了道:“怪哉!”便去庙中烧了香,回到府,不入衙中,便教客将请众官来。不多时,众官皆至,相见茶汤已毕。大尹便道:“今日出城谒庙,路旁见一口古井,其中黑气冲天,不知有何妖怪?”众官无人敢应。只有通判起身道:“据小官愚见,要知井中怪物,何不具奏朝廷,照会将见在牢中该死罪人,教他下井,去看验的实,必知休咎。”大尹依言,即具奏朝廷,便指挥狱中,拣选当死罪人下井,要看仔细。大尹和众人到地头,押过罪人把篮盛了,用辘轳放将下去。只听铃响,绞上来看时,止有骨头。一个下去一个死,二人下去一双亡,似此坏了数十人。狱中受了张员外嘱托,也要藏留郑信。大尹台旨,教狱中但有罪人都要押来。却藏留郑信不得,只得押来。大尹教他下井去。郑信道:“下去不辞,愿乞五件物。”大尹问:“要甚几件?”郑信道:“要讨头盔衣甲和靴,剑一口,一斗酒,二斤肉,炊饼之类。”大尹即时教依他所要,一一将至面前。郑信唱了喏,把酒肉和炊饼吃了,披挂衣甲,仗了剑。众人喝声采。但见:
头盔似雪,衣甲如银。穿一囗抹绿皂靴,手仗七星宝剑。
郑信打扮了,坐在篮中,辘轳放将下去。铃响绞上来看时,不见了郑信。那井中黑气也便不起。大尹再教放下篮去取时,杳无踪迹,一似石沉大海,线断风筝。大尹和众官等候多时,且各自回衙去。却说未发迹变泰国家节度使郑信到得井底,便走出篮中,仗剑在手,去井中一壁立地。初下来时便黑,在下多时却明。郑信低头看时,见一壁厢一个水口,却好容得身,挨身入去。行不多几步,抬头看时,但见:
山岭相连,烟霞缭绕。芳草长茸茸嫩绿,岩花喷馥馥清香。苍崖郁郁长青松,曲涧涓涓流细水。
郑信正行之间,闷闷不已。知道此处是那里?又没人烟,日中前后,去松阴竹影稀处望时,只见飞檐碧瓦,栋宇轩窗,想有幽人居止。遂登危历险,寻径而往。只闻流水松声,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峦峰四合。但见:
溪深水曲,风静云闲。青松锁碧瓦朱甍,修竹映雕檐玉砌。楼台高耸,院宇深沉。若非王者之宫,必是神仙之府。
郑信见这一所宫殿,便去宫前立地多时,更无一人出入。抬头看时,只见门上一面朱红牌金字,写着“日霞之殿”。里面寂寥,杳无人迹。仗剑直入宫门,走到殿内,只见一个女子,枕着件物事,齁齁地裸体而卧。但见:
兰柔柳困,玉弱花羞。似杨妃初浴转香衾,如西子心疼欹玉枕。柳眉敛翠,桃脸凝红。却是西园芍药倚朱栏,南海观音初入定。
郑信见了女子,这却是此怪。便悄悄地把只手衬着那女子,拿了枕头的物事,又轻轻放下女子头。走出外面看时,却是个亁红色皮袋。郑信不解其故,把这件物事,去花树下,将剑掘个坑埋了。又回身仗剑再入殿中,看着那女子,尽力一喝道:“起!”只见那女子闪开那娇滴滴眼儿,慌忙把万种妖娆吓做一团,回头道:“郑郎,你来也!妾守空房,等你多时。妾与你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得见你。”那女子初时待要变出本相,却被郑信偷了他的神通物事,只得将错就错。若是生得不好时,把来一剑剁了,却见他如花似玉,不觉心动。便问:“女子孰氏?”女子道:“丈夫,你可放下手中宝剑,脱了衣甲,妾和你少叙绸缪。”但见:
暮云笼帝榭,薄霭罩池塘。双双粉蝶宿芳丛,对对黄鹂栖翠柳。画梁悄悄,珠帘放下燕归来;小院沉沉,绣被薰香人欲睡,风定子规啼玉树,月移花影上纱窗。
女子便叫青衣,安排酒来。顷刻之间,酒至面前,百味珍馐俱备。饮至数杯,酒已半酣。女子道:“今日天与之幸,得见丈夫,尽醉方休。”郑信推辞。女子道:“妾与郑郎,是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岂可推托。”又吃了多时,乃令青衣收过杯盘,两个同携素手,共入兰房。正是:
绣幌低垂,罗衾漫展。两情欢会,共诉海誓山盟;二意和谐,多少云情雨意。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合欢带。
到得天明,女子起来道:“丈夫,夜来深荷见怜。”郑信道:“深感娘娘见爱,未知孰氏?恐另日相见,即当报答深恩。”女子道:“妾乃日霞仙子,我与丈夫尽老百年,何有思归之意?”这两日儿,同行并坐,暮乐朝欢。
忽一日,那女子对郑信道:“丈夫,你耐静则个!我出去便归。”郑信道:“到那里去?”女子道:“我今日去赴上界蟠桃宴便归,留下青衣相伴。如要酒食,旋便指挥。有件事嘱咐丈夫,切不可去后宫游戏,若还去时,利害非轻。”那女子分付了暂别。两个青衣服侍。郑信独自无聊,遂令安排几杯酒消遣,思量:“却似一场春梦,留落在此。适来我妻分付,莫去后宫,想必另有景致,不教我去。我再试探则个。”遂移步出门,迤逦奔后宫来。打一看,又是一个去处,一个宫门。到得里面,一个大殿,金书牌额“月华之殿”。正看之间,听得鞋履响声,咭咯语笑喧杂之声。只见一簇青衣拥着一个神女出来,生得:
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口点樱桃,眉舒柳叶。轻叠乌云之发,风消雪白之肌。不饶照水芙蓉,恐是凌波菡萏。一尘不染,百媚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