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县学记

此记议论醇正、严劲紧束。

文章先以“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统领全篇,暗寓规劝、谏谕之意。再言古者立学造士,以见学之所系;继而转承至学废而庙兴之由及慈溪不得有学之故。及至林君肇至一段,则言林君之即庙为学,起杜为师。接之以慈溪风俗之醇美,以见教化之易兴。末则以喜其将行,忧其不继,借以说明此记以告来者之意。其起承转合浑然天成,无斧凿之痕。非深于学不能记其学如此。

【原文】

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党庠、遂序、国学之法立乎其中。乡射饮酒、春秋合乐、养老劳农、尊贤使能、考艺选言之政,至于受成、献馘、讯囚之事,无不出于学。于此养天下智仁、圣义、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之伎、一曲之学,无所不养。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洁,而其施设已尝试于位而去者,以为之师。释奠、释菜,以教不忘其学之所自;迁徙、逼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恶。则士朝夕所见所闻,无非所以治天下国家之道,其服习必于仁义,而所学必皆尽其材。一日取以备公卿大夫百执事之选,则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备选者,其施设亦皆素所见闻而已,不待阅习而后能者也。古之在上者,事不虑而尽,功不为而足,其要如此而已。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国家而立学之本意也。

后世无井田之法,而学亦或存或废。大抵所以治天下国家者,不复皆出于学。而学之士,群居族处,为师弟子之位者,讲章句、课文字而已。至其陵夷之久,则四方之学者,废而为庙,以祀孔子于天下,斫木抟土,如浮屠、道士法,为王者像。州县吏春秋帅其属释奠于其堂,而学士者或不豫焉。盖庙之作,出于学废,而近世之法然也。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颇修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者。当此之时,学稍稍立于天下矣,犹曰县之士满二百人,乃得立学。于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学,而为孔子庙如故,庙又坏不治。今刘君在中言于州,使民出钱,将修而作之,未及为而去。时庆历某年也。

后林君肇至,则曰:“古之所以为学者,吾不得而见,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虽然,吾之人民于此,不可以无教。”即因民钱作孔子庙,如今之所云,而治其四旁为学舍,讲堂其中,帅县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为之师,而兴于学。噫!林君其有道者耶!夫吏者,无变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实,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为,其几于此矣。林君固贤令,而慈溪小邑,无珍产淫货,以来四方游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无水旱之忧也。无游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杂;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而吾所见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杜君者,越之隐君子,其学行宜为人师者也。夫以小邑得贤令,又得宜为人师者为之师,而以修醇一易治之俗,而进美茂易成之材,虽拘于法,限于势,不得尽如古之所为,吾固信其教化之将行,而风俗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风俗,虽然,必久而后至于善。而今之吏,其势不能以久也。吾虽喜且幸其将行,而又忧夫来者之不吾继也,于是本其意以告来者。

【译文】

天下不能一天没有政治和教化,因而天下的学校一天都不可以失去。古代把天下的田地用路分割成井状,而乡里的学校,和国家的学校的体制在这基础上建立起来了。射猎喝酒、春秋之际的同乐、养活老人劳动农人、尊重贤人任用能人、考核技术选择忠言,直至接受投降、献上敌人的首领、审问犯人都是由学校进行的。在这里供养天下有智慧仁义、贤明节义和忠诚谦和的人,直到一种技术、一首曲调的学问,都要供养。又让士大夫之中才能行为完善而高洁,并已经做过官又离了职的,来做老师。分析祭祀和菜礼,以教导学生不要忘记所学的东西的来源;用迁徙和驱逐来去除他们的懒惰和恶行。士大夫们朝夕所见的无非是怎样管理天下的方法,他们所服从和学习的必定是仁义,而所学的东西一定会尽显他们的聪明。以备一旦有一天被选作公卿大夫和执事,那么他们的才能和行为已经被确定,而且可供选择的士人,他们对于事务也是平常见惯了的,不用再学习就可以负责起来。古代在上位的人,对于事务不用考虑就可以做好,不立功勋而功勋就已经足够了,其要点就是这样。这就是炎、黄二帝和尧、舜、禹三王治理天下国家而建立学校的原意。

后来的朝代没了井田法,而学校也是有存在的也有废弃了的。所以大多数治理国家的人不再都从学校中出来。而求学的人或群居在一起行使老师弟子的行为,只是讲讲经书的章句和文字而已。大道衰落了很长时间以后,不求学的人就废学而立庙,来祭祀孔子,砍木头团泥土,像和尚、道士那样为孔子建了王者之像。州县的官员在春、秋天带领属下到庙里祭孔子,而求学者有的还不参加。大概庙的建立是由于学校的废除,这是近世以来的法度。现在天子已经即位几年了,大大地修改了法度,而废除了近世以来不对的地方。这时候,学校才在天下稍稍兴起,可还是说县里的学生满二百人的才可以建立学校。所以慈溪县的学生不能有学校,而还像过去那样拥有着孔子庙而庙又破败了。现在刘君上书州里,让民众出钱来修建孔子庙,但还没动工他就走了。那是庆历某年的事。

后来林肇先生来了,他说:“古代怎样建学校我没见过,而如今的法令我又不得不服从。虽然如此,但我的子民不可以没有教化。”随即用民众的钱修了孔子庙,像现在所说的又在四周建了学校的房舍,在其中建了讲堂,带领县中的子弟,任用杜醇先生做老师,而兴起了学校。哎!林君是有道的人呀!做官吏的,不变今天的法度,而又不失古代法度的本质,这是有道的人才能做的。林君的作为,不止于此。林君是有德的县令,慈溪是小县,没有什么珍贵的出产,而使四方的商人来到这里;但也有田地和桑林,能够自足,没有水旱灾害。没有商人,因而风俗统一而不混乱;有可以自足的资源,因而人们对处罚十分小心而很容易治理。而我所见到的县中的人才,也多是良材美质,容易成就的。杜君,是越地的隐居的君子,他的学问和德行很适合做老师。小小的县邑得到了贤明的县令,又有适宜的人做教师,而可以完善很易于成就的风俗,而进献有美质而易于成材的人才,虽然被法规和形势制约,不能完全像古人那样,但我还是坚定地认为这里的教化会流行,而风俗也可以形成了。教化可以使风俗美化,但只有长久的行使之后才能达到完满。而现在的官员不能长久的在这里做官。我虽然高兴他将要离去,但又担心后来者不能继续,所以将他的本意告诉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