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角度来说,儒家倡导的礼,不仅是一种行为规范,更是做人的一项基本素质。这种素质,是内在的道德要求与外在的礼的形式要求结合在一起体现出来的。它的行为特点就是今人所说的“内强素质,外树形象”。一个显而易见的现实反映是,一个具有礼的素质又处处严格以礼的形式来待人接物的人,必定处处受人敬重。他所营造出来的人际关系,必是融洽的人际关系。现代心理学知识告诉人们,人际关系融洽的人,办事效率往往都是事半功倍的。
从修身的角度来看,接受和遵从礼的引导,实质上就是律己,呈现出来就是对他人的尊重。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获得他人的尊重,是人的一种本性需要。人处在社会中,总会遇到被人求的时候。对于被求者来说,他就相对处在了强势地位。这时,礼的表现形式反映出来的就是一种处世心态。如果被求者处处以强者自居,不论自己对所求之事有无能力办得到,首先就表现为态度傲慢、语气生硬,那么,轻则会给求人者以心灵伤害,重者会酿成纷争打斗。反过来更是如此。
所以,“不学礼,无以立”不仅仅是一种口头上的说教,其实质更是一种社会经验的总结。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总是比无礼之人更能做到随时随地安身立命,营造出和谐融洽的生存环境来。这一点,放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
6.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儒家思想的核心精神在于一个“仁”字。什么是仁?在《论语·颜渊篇》中,孔子给出的回答是:“爱人。”怎样才能做到“爱人”,孔子回答道:“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意思是:克制自己,一切都照着礼的要求去做,这就是仁;一旦这样做了,天下的一切就都归于仁了;实行仁德,完全在于自己,而不在于别人。孔子对仁的解释,其实是站在不同的角度上得出的结论。爱人,即爱惜别人,是站在内在情感的角度上提出的,指的是一种人性美德;克己复礼,是站在以内在修身品德来支配行为的角度上而提出的,它是一种外在的合乎儒家规范的行为。儒家的品德修身,为的是将来能够以道德的力量来治国平天下。要实现这一政治目标,首先就得培养起仁德。
在《荀子·王制》篇中,荀子对仁推崇备至,把它归于强国的先决条件。“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亲也;义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贵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敌也。以不敌之威,辅服人之道,故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而强矣。”意思是:那些奉行王道的君主就不是这样,他的仁爱高于天下各国,道义高于天下各国,威势高于天下各国;仁爱高于天下各国,所以天下没有谁不亲近他;道义高于天下各国,所以天下没有谁不尊重他;威势高于天下各国,所以天下没有谁敢与他为敌;拿不可抵挡的威势去辅助使人心悦诚服的仁义之道,所以不战而胜、不攻而得,不费一兵一甲天下就归服了,这是懂得称王之道的君主。懂得了上述或王、或霸、或强的条件的君主,想要称王就能称王,想要称霸就能称霸,想要致强就能致强。
儒家把仁视作无敌于天下的利器,为此在国家治理上提出了施行仁政的主张。而克己复礼,应是涵盖了从修身到济世这一过程中对人的行为的要求。它包含了克己和复礼两个层次的内容。
克己,就是克制自己,即当个人的欲望与社会规范之间产生冲突时,以牺牲个人的欲望来遵从社会规范。这种克制,按照儒家的修身要求,它应是基于道德之上的自觉自愿。也就是说,儒家所要求的克制,并不是一种泯灭人性的心理强迫,也不是施以肉体上的外界强迫,而是一种支配人性向善的品德塑造。在《论语·子路》中,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意思是:当管理者自身端正,做出表率时,不用下命令,被管理者也就会跟着行动起来;相反,如果管理者自身不端正,而要求被管理者端正,那么,纵然三令五申,被管理者也不会服从的。管理者怎样才能做到端正呢?当他面对功名利禄时,面对情色肉欲时,怎样才能做到不为所动?这靠的就是克制——克制内心的私欲。
早在《尚书》中就有这样的说法:“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意思是:圣人如果迷惑了做人的欲念就会变成狂人,狂人如果能够克制内心的欲念就能变成圣人。狂人和圣人的区别就在一“念”之间,其中起作用的就是对这种“念”的克制。这种克制,是出于不断向善的内在要求。在《论语·里仁篇》中,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意思是:见到贤人,就应该向他学习、看齐;见到不贤的人,就应该自我反省自己有没有与他相类似的错误。这其中的思齐和自省,就是一种积极的品德要求。
儒家的政治理想就是希望统治者以仁政行天下。要实现这种理想,一个必不可少的手段就是复礼,即在天下恢复礼的行为。儒家关于礼的行为,在《礼记·曲礼》篇中有大量描述。比方说,其中涉及天子之礼;君臣、上下、父子、兄弟之礼;君子、士人之礼;朝拜之礼;丧葬之礼;侍奉之礼;出聘之礼;用物之礼;会见之礼;就餐之礼以及坐、立的礼仪;等等;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社会上恢复了礼的行为以后,孔子要求人们对待社会行为就要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那么,什么样的行为才合乎礼的要求呢?
在《左传·召公二十六年》中,针对礼有这样的描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应该说,这番话所体现的是礼的行为实施过后所取得的良性效果。这种效果,应该是儒家心目中的理想效果。既然礼能取得这样的良性效果,那么,复礼也就是一种势在必行的社会要求。但是,有人据此指出,孔子一方面要人克制自己的欲望,提出让礼来主导人的行为,这样一来,也就等同于提出了不为今人所接受的“存天理,灭人欲”的泯灭人的固有的正当欲念的主张,这实际上就是在泯灭人性。对此,该怎么看待呢?
其实,孔子克己复礼的主张,目的是为了让人内心具有仁德。在《论语·里仁篇》中孔子说道:“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意思是:如果立志于仁,就不会做坏事。如果一个人立志让自己具有仁德,他就不会做坏事,那么,那些内心已具有仁德之人,他的内心都具有善的美德,没有恶念了,这不正是人类的崇高道德追求吗?在《论语·八佾篇》中,孔子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意思是:一个人没有仁德,他怎么能实行礼呢?一个人没有仁德,他怎么能运用乐呢?也就是说,孔子的克己复礼,并不是要泯灭人的正当欲望,而是为实现一种更合乎社会需要的行为规范。这种规范是完全建立在美好人性之上的。
针对礼的行为,在《论语·子罕篇》中孔子有另一种态度:“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意思是:用麻布制成的礼帽,符合于礼的规定;现在大家都用黑丝绸制作,这样比过去节省,我赞成大家的做法;臣见国君,首先要在堂下跪拜,这也是符合于礼的;现在大家都到堂上跪拜,这是骄纵的表现;虽然与大家的做法不一样,我还是主张先在堂下拜。从这番话中可看出孔子的态度是,礼是一种在社会交往过程中体现人际关系的行为方式,它重在展现内心行为意识的表达,而不体现在物质和环境塑造上。也就是说,礼所体现的是对他人的敬重,它应是内心的真实流露,而不是流于应付的表演。富人家以给父母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来体现孝心,而穷人家根本无力做到这一点,但如果他尽了自己的能力,虽给父母吃粗茶淡饭、穿粗布衣衫,也同样无损他的孝心。在《论语·八佾篇》中,孔子表达了同样的观点:“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意思是:就礼节仪式的一般情况而言,与其奢侈,不如节俭;就丧事而言,与其仪式上置办周备,不如内心真正哀伤。这其中的节俭和哀伤,其动机和出发点本身就是仁。
所以,“克己复礼”与“天下归仁”二者之间是相互促进、互为因果的关系。能够以克己复礼的心态来培育仁德,这样的行为就是天下人的表率;能够以仁德的目标来克己复礼,实现的结果必定能培育起仁德。具有仁德,天下就可向化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