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睛里总有一种年轻人看不透的光芒,忽深忽浅。“锦程啊,其实你也不相信是阿璇,是吧?否则以你对她的恨意,早就报警了,还会把信拿回来?还花那么多心思骗她写下字来比对?你其实从心里就不愿意相信是阿璇做的,你也想替她把这个罪名洗脱,对不对?”
烟雾在空气中连成了一抹纱帘,将祖孙两人隔开。
“爷爷,我和申璇……”裴锦程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说话的时候,已将烟摁进了烟灰缸。他想过跟申璇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可白珊出了事他才发现,自己最在意的人,还是白珊,若是以后天天这样下去……他摇了摇头。
“阿璇有很多优点,你应该多看到她好的一面。”裴立隔着烟雾看着自己的孙子,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豪门婚姻,联姻的、没有感情的多得是,好多还不是这样维系下来了。这座宅子里的婚姻,有谁是自由恋爱结合的?年轻人一天到晚地执着于这些东西,还怎么搞好家族的事业?
裴立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眸光炯炯有神地睨着裴锦程,“其实,我就这样跟你说,且不说这封信的来历,即便这件事是阿璇做的,我也不会追究。”
裴锦程闻之突然大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裴立,“爷爷,你居然袒护她到如此地步?”而这样的袒护,只会让裴锦程矛盾的内心更倾向于白珊!
裴立长长一声叹,手里的佛珠一停,像卡住了一般,顿在那里。他摇了摇头,“锦程啊,阿璇如果为了你和白珊的事想除掉白珊,爷爷反而高兴,最怕的是,她……无动于衷啊。”
裴锦程久久地看着裴立,他站起来,觉得今夜真是累极了,“爷爷,她如果敢有这种心思,我不会放过她!”
裴立摇摇头,叹声一笑,“唉,如果你这辈子都等不来阿璇的这种心思呢?”
半晌后,裴锦程看着裴立独自出了书房,他一直记得爷爷回过头来看着他,意味不明地淡淡一笑,脚步声走远,下阶,转弯,再下阶。他听到梧桐苑外的电动车似乎启动了,车轮压着柏油路面上的小石子,发出噗噗的声音。
心里一阵阵地泛着不舒服,这叫他如何舒服?他向来知道爷爷的厉害,否则这么大一家子人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早就乱了套了。可自己的心思被道破的时候,还是有一种无所遁形的难堪,他想要证明申璇的清白?他不相信自己是这样想的,可爷爷偏偏要说出来。被爷爷点破的时候,他只能抽烟,却无法反驳。
裴锦程下楼的时候,申璇已经洗好了澡,换了保守的睡衣、短袖T和长裤。她吹干了的头发未绾起,披肩垂着。看他从厅外进来,她把颊边发丝捋到耳后,对着他淡淡一笑,这一笑,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笑起来,仿佛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看着她进了卧室,过了一阵,她又抱着一床毯子出来,歉意地望着高出她许多的他,声音一如她平日的清冷,“锦程,你去洗澡睡觉吧。今天晚上我先在这里睡,明天我让人把楼上的空房间收拾出来,等收拾好了,我搬上去住,也省得你看到我烦。”
裴锦程的牙齿咕一声咬响。
翌日,申璇依照裴立的话去公司。
裴锦程和申璇在主宅吃完早饭,同乘电动车去了停车场,一路无话。申璇上车后,坐在位子上定了定神,她知道裴锦程必定要去看白珊了。
白珊?照片上的女孩很可爱,像个瓷娃娃。想着那夜自己装醉撒娇,他对她的样子,原来裴锦程竟是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可她的身边从来都是男人捧着她,给她说好话,裴锦程是除了有血缘关系的,第一个她主动讨好的男人。也许从来没有对外人付出过什么,所以才会这样迁就他吧。
旁边车位的车子引擎启动,她摁下车窗,偏过头去,看见装甲越野车车窗也开着,里面的男人伸手打开顶盒,从里面拿出墨镜,罩在自己的脸上,这让他的气息更沉了一些,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他的肤色深了一些,不像刚刚醒转时那样白得没有血色,可好看的人,始终是好看的,唇线似刻似描,勾一下,性感得醉死人。
申璇鄙视了一下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居然开始犯了花痴。以前天天对着韩启阳,怎么就没犯过?还不都是好看的男人吗?
裴锦程这时候转过脸来正好看到申璇望着他,她的车太矮,俯视她是没有悬念的事。他扯了一下嘴角,眼镜摘下来的时候,揶揄之光尽现,“怎么,一大早就开始对自己丈夫想入非非了吗?”
“呵。”申璇尴尬地笑了笑,发动车子,挂上D档,“路上小心点,晚上见。”车子在裴锦程踩下油门的前一刻,开了出去。
裴锦程愣了一下,想着那女人头发绾成髻的样子明明收拾得很干练,偏偏一大早笑得像个花痴。他才说了一句,她就跑了,真是莫名其妙。
申璇的高跟鞋甫一踏进“锦程控股”,她的秘书王晴便一脸焦灼地快步过来。申璇面色从容道:“怎么了?”
“申总,”王晴第一次靠得申璇很近,不顾上下属的规矩,抬手挡在申璇耳边,为难道:“那太子爷来了,说要见你。”
太子爷?邱铭俊?申璇呼了口气。这厮果然难弄,现在知道她已婚的身份,居然还想来占她便宜。不过也许人家今天来是正经八百地谈生意也说不定,但愿自己小人之心了。
“在哪里?”
王晴道:“在会议室,弄得市场部今天想提前做晨会资料的试播放都没办法。他还说要么把你的办公室打开让他进去等,要么就在会议室。”
“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立刻安排市场部的人开会!时间就是金钱,这怎么能耽误?付出去的工资都浪费了!”申璇说完,抬着她女王范儿的下颌,兀自朝副总办公室走去。
王晴站在申璇的身后,心里一笑,“资本家!”
申璇刚刚坐下,邱铭俊便噙着一丝痞笑进了她的办公室,门都没关,便开始调戏起了她,“哎,你这样的女人,上什么班啊?只会害得客户得相思病。”
好在申璇早就习惯了邱铭俊对她的那种态度,站起来抬手请邱铭俊坐在沙发上,可邱铭俊却拉开办公桌前的客椅,在申璇对面坐下。“几日不见,倒跟我生分起来了,居然想把我赶到离你远远的地方去坐。我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怎么这么狠?”
申璇才不理会他的不正经,道:“邱总可真幽默,大清早的是不是想作首诗?喝什么?”
邱铭俊摸了摸下颌,唇角浅抬,继续他的调戏,“作诗的古人喝的都是茶,那么我今天就不喝咖啡了,应个景。”
申璇待人向来清冷,哪怕是对客户,笑的时候也不多,要笑也不会太发自内心,习惯了的人就无所谓。她此时也只是淡淡问:“红茶还是绿茶?”
“作诗的人喝绿茶的多吧?那么我就喝绿茶。”
“古人也有喝普洱的。”
“有没有比较出名的诗人喜欢喝普洱的?”
“没听过。”
“那么有没有比较出名的诗人喜欢喝绿茶的?”
“有。”
“那么我就喝绿茶。”
“毛尖?龙井?碧螺春?瓜片?蒙顶?银针?”
“申璇,你故意的是吧?”邱铭俊哭笑不得,“有没有你喜欢的又帅又年轻的诗人喝的绿茶?”
“我不喜欢诗人。”
邱铭俊白了申璇一眼,没好气地说:“咖啡!拿铁,少糖少奶!”
申璇冷清的容颜上嘴角浅浅一抿,绽出一丝笑意,伸手摁了内线,对方接起,她道:“阿晴,一杯拿铁,少糖少奶,一杯柠檬水。”
“申总稍等,马上好。”
“嗯。”申璇摁断了线,坐下来,与邱铭俊淡淡对视,“邱总,是不是方案哪里又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合同已经签了,当时你可是在我们的方案上签过字的,要改方案,损失得你们蒙塔承担。”
邱铭俊看申璇一绽笑靥如幻境,心想,这女人怎么就结了婚了?嫁的男人还那么有家底?若是普通一点的豪门,他倒是可以挖个墙角,可裴家长房的少奶奶,这个墙角,还真不是随便哪把锄头就可以挖得了的。越想越不能往下想,已婚妇女啊。邱铭俊身躯往后一靠,不屑道:“瞧你这一副精明相,世界水上乐园的项目已经拍板,怎么可能再改?要改的话那也是施工时出了问题,有技术性的错误,才会改。我现在来,是另外一个项目想跟你谈。”
申璇心想,我的祖宗,你可千万别跟我谈生意了,做你一笔生意,肥是肥点,可老娘骨头都要散架了。
“邱总,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公司好忙,各分公司的业务都很满,邱总的生意虽然赚得多,但是……”
邱铭俊的脸色慢慢地由晴转阴,他缓缓站起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躯慢慢往前倾去。他向来有一股流氓的气质,这时候便显了出来,眸子轻轻一眯,话锋危险道:“申璇,你怕我?”
裴锦程在白珊床边坐下,白立伟在裴锦程一进病房时就拉着文珠出去了,在他的眼里,只要白珊抓住了裴锦程,白家所有的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病房里能听见一男一女均匀的呼吸声。白珊的伤并无大碍,她坐在床边给裴锦程削苹果,低着头,一边削一边问:“锦程,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
白珊抬头笑了笑,“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不着急。”
裴锦程想从白珊的眼里看到一丝变化,可是没有。“你记得要多吃点,多长点肉。”
白珊听着裴锦程关心自己,脸上微微一红,“嗯,你如果总是来看我,我一定会吃很多。”
裴锦程点了点头,“我会经常来看你。”笑着说完,便又问,“小珊,昨天你是在什么地方收到那封信的?”
“……我家外面。”
“锦程,我想……”白珊看着裴锦程,眼里是细微如波的渴望,裴锦程心上一颤,很怕白珊继续说下去,站起来打断道:“小珊,我公司还有会,耽误不得了,我先走了。”
“哦……”听着裴锦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白珊的眼泪掉了下来。
白珊的家住在建民路中段,属于地段很好的别墅区,因为这里的别墅建得早,如今发展起来,有点闹中取静的味道。裴锦程看着交警队调出来的监控里一个小孩子追上白珊,递给她一封信,然后跑开……
裴锦程看着这段视频,抚住额头,吐了口气。
整理好心绪,裴锦程驱车去公司。他此时开始混乱,一边开车一边想,他为什么要去调监控,因为怀疑白珊吗?他居然会怀疑白珊?可是昨天他又凭什么有为申璇开脱的心理暗示?可监控表明白珊没有撒谎。
车子开到玻璃大厦楼下,停下。他扣下镜子,对着镜子扣好衬衣扣,将领带系好,打理好仪容后,下车。
总裁电梯的数字一直在递加,他的思路一直在飘,叮!一声响,将他的沉思拉了回来。电梯的门移开,裴锦程的下颌便突然抬起,长腿迈出电梯的时候,他倨傲的姿态便由内到外地倾泻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桑尼替他打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裴锦程冷冷地道:“把申总叫我办公室。”
桑尼这次没有点头照办,而是说:“裴总,要不然等一阵?因为蒙塔的邱总在副总的办公室,似乎在谈一个新项目的合作,现在进去打扰,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邱总?蒙塔?”
“对。”
“邱铭俊?”裴锦程突然一转身。
桑尼着实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裴锦程突然转身的动作,而是因为裴锦程的脸色很不好看。哪有这样直接称呼客户姓名的?但她也只能答道:“对。”
裴锦程想着金座那晚的事情,像是吃了一个苍蝇般极不舒服,直接越过桑尼,口气淡淡却带着重重的不悦道:“去做你的事,我过去找她。”
“怕你?呵呵,怎么可能?”申璇对着邱铭俊,只能笑笑,若不然还能如何?生意场上那些暧昧本来就见怪不怪,哪家公司做了几年的副总能面对一个上百亿工程的客户横眉冷对?怕是有些公司为了得到这样的合作机会,将自己公司的副总都打包好往客户床上送了。暧昧的东西她不是不懂,她还不是那种三贞九烈的被男人调戏一下就要投河、咬舌自尽的女人。
只不过,她还真有点怕这个太子爷,暧昧这种东西适合业务,却不适合她裴家长房少奶奶的身份。一个人想要把两种身份都演绎到尽善尽美,着实太难,特别是女人。更何况,爷爷从来都没有对外公开过她的身份。她也深知自己是戴罪之身,也从不曾在外面多说什么,这总是让她深陷在这样的事情中,非常苦恼。
“呵。”邱铭俊笑出来的声音稍显冷硬,“既然如此,晚上我请你吃饭……”
申璇心想,你大爷,给根杆儿,你还真往上爬。南方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害她一个东部往北的海城人现在说起话来也学会不爽快了,明明就是想保持距离,居然还不好意思否认,这就是支票的力量吗?
“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