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间谍先生 豺狼的日子》:密谋(16)
- 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 (英)弗·福赛斯
- 4984字
- 2019-10-30 20:06:11
英国人快步走向门帘和窗帘,确认门窗全都关好了,然后走回尸体,把他翻过来,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最后在左边裤子口袋里找到了钥匙。房间的角落里远远放着那个装道具和化妆品的大箱子。试到第四把钥匙的时候,箱盖被打开了。他花了十分钟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在地上堆了一大堆。
箱子差不多空了,刺客托住造假证者尸体的腋窝,把尸体举到箱子上方。尸体的手脚软绵绵的,就着箱子里面的轮廓弯折,所以放进去相当容易。过几个小时尸体会变硬,然后就会和装进去时候的姿势一样,躺在箱底了。豺狼接着又把拿出来的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里。女用假发,女人的内衣,男用假发和所有小的、软的东西都被塞到尸体四肢的缝隙间。上面放了几盘化妆用的各种刷子和油彩。最后那堆剩下的化妆膏罐子,两件女用睡衣,各色毛衣和牛仔裤,一件浴袍,几双黑色网袜,被堆在了尸体的上面,把它彻底盖住了。箱子被塞得满满的,他用了点力才把箱盖合上,扣上搭扣,上了锁。
整个过程中,豺狼一直都用自己提包里的一块布包着手。做完上述工作后,他又用自己的手帕把箱锁和所有箱子的外表面都擦干净。他把桌上那叠五英镑的钞票放进口袋,把桌子也擦了一遍,然后把它重新搬回墙边他进来时所在的位置。最后他关上灯,在靠墙的一把休闲椅上坐了下来,等待夜幕降临。过了几分钟,他拿出自己的烟盒,把里面剩下的十根烟放到上衣口袋里,用空盒子做烟灰缸,抽了其中的一支。抽完烟,他把烟蒂小心地收起来,放在烟盒里。
他并没幻想这个造假证的人消失后永远不被人发现。不过他认为这样的人可能隔一阵就要出城旅行一趟,或者转入地下活动。如果他的朋友中有人发现他忽然不再去他通常出没的地方,他们很可能会这样认为。过一阵就会有人找他,首先是和这个造假证的人有联系或者有生意往来的人。有些人可能知道这间照相室,并且来过,不过大多会被上锁的门挡回去。潜入这间照相室的人得彻底搜查这里,还得砸掉箱子上的锁,把箱子清空才能找到尸体。
如果是黑社会成员这样做,他很可能不会报警。他肯定认为这个造假证的触怒了某个黑帮头目。不会有哪位顾客只是出于对色情照片的疯狂兴趣,而又在盛怒之下杀了人之后,还会这样一丝不苟地隐藏尸体。不过警察最终会知道的。那时候无疑会把造假证者的照片登在报上,而酒吧的服务员很可能会想起八月一日晚上,这个造假证的人和一个高个子、亚麻色头发、穿格子套装、戴黑色墨镜的人一起离开。
但即使他用自己的真名登记,等有人连续几个月去检查死者的事务箱时,也肯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和服务员没说过话,同样,在这家酒吧叫饮料已经是两周以前的事了。服务员也许会隐约有点印象,有个外国口音的人叫了两杯啤酒。警察可能会敷衍了事地开始搜捕一个高个子、亚麻色头发的人,但即使他们问到了亚历山大·杜根,比利时警察想要找到豺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觉得他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也需要这样一段时间。杀死一个造假证的就和捻死一只蟑螂一样简单。豺狼放心了,他抽完第二支烟,向窗外看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浓重的夜色笼罩着狭窄的街道。他锁上了外面的大门,悄悄离开了照相馆。他走出大约半英里,把那串无法辨识身份的钥匙扔进人行道上的一个大排水孔里,听着它溅落在路面几英尺下的阴沟的水里。他返回酒店时,正好赶上了晚餐。
第二天,星期五,他来到布鲁塞尔郊区一家工友们常去的商场采购。他在一家专门销售野营装备的店铺里买了一双行军靴,一双长筒羊毛袜,一条牛仔裤,一件格子羊毛衬衫和一个背包。他还买了几张薄的泡沫橡胶,一个网兜,一团绳子,一把猎刀,两个小刷子和两听油漆(一听粉色,一听褐色)。他本想在露天水果摊上买一个蜜瓜,但怕过一个周末会坏,又决定不买了。
回到酒店,他用他的新驾驶证租了一辆自驾车以备次日使用,然后要求领班为他在海滨度假区订一个有浴室的单人间。尽管八月里空房很紧张,领班还是在一家小酒店里为他找到了一个房间,并祝他在海边周末愉快,从那里可以远眺风景如画的泽布鲁日渔港。
7
豺狼在布鲁塞尔购物的时候,维克多·科瓦尔斯基正在罗马邮政总局与如何拨打国际长途电话的“迷局”角力。
他不会说意大利语,所以就找柜台服务员帮忙。他最终找到了一个会说一点法语的服务员帮忙。科瓦尔斯基费力地向他解释,他要给法国马赛的一个男人打电话,但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号码。
是的,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住址。那个人叫格日博夫斯基,但意大利人听不明白,只好让他写下来。科瓦尔斯基照做了,可意大利人想不出人名可以用“Grzyb”开头,在向国际交换台的接线员说的时候拼成了“Grib”,他觉得科瓦尔斯基写的“z”肯定应该是个“i”。接线员在电话那头告诉意大利人,马赛的电话簿上没有“约瑟夫·格里博夫斯基”这样一个名字。邮局的服务员转向科瓦尔斯基,向他解释没有这么个人。
纯属运气吧,这个服务员是个诚心诚意喜欢帮助外国人的人。他把名字拼出来以便确认他没弄错。
“根本没这个人,先生。你看g、r、i——”
“不对,g、r、z……”科瓦尔斯基打断他。
服务员看来有点晕。
“对不起,先生,是g、r、z?g、r、z、y、b?”
“是的。”科瓦尔斯基又强调了一遍,“g、r、z、y、b、o、w、s、k、i。”
意大利人耸耸肩,又去找那个接线员。
“请给我接通一个国际长途。”
不到十分钟,科瓦尔斯基就找到了约约的电话号码,半小时后,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这个前外籍军团士兵的声音因为杂音而有点失真,他听来有些犹豫,不想证实科瓦茨信中的坏消息。是的,他很高兴科瓦尔斯基能打电话来,他已经找了他三个月了。
然而,不幸的是,小西尔维的病情是真的。她越来越瘦,体质也越来越弱。等医生最终给她确诊的时候,她已经下不了床了。她就在约约接电话的这间公寓里,住在隔壁的卧室。不,已经不是原来那套公寓了,他们搬进一套新的大公寓。什么?地址?约约说得很慢,科瓦尔斯基张着嘴,舌头笨拙地伸着,一笔一画地记了下来。
“那个江湖郎中说她还有多少时间?”他冲着电话咆哮,说了四遍约约才弄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对方却长时间没有声音。
“喂?喂?”他喊着,还是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约约又说话了。
“大概一个礼拜,也可能两三个礼拜吧。”约约说。
科瓦尔斯基盯着手里的话筒,一脸茫然。他一声不吭地挂上电话,神情恍惚地走出电话间。他付过电话费,收起信件,锁进套在手腕上的钢制箱子里,走回酒店。这么多年来,他的脑袋里头一次开了锅。这不是他可以从谁那里接受命令、然后用暴力就能解决的事。
马赛,还是原来的那套公寓,约约听到科瓦尔斯基挂上了电话,也随之放下了听筒。他转身去找那两个行动分局的人。他们还在那里,手里拎着警用点四五口径的科尔特枪,一把指着约约,另一把指着他老婆。她缩在沙发的一角,面如死灰。“浑蛋,”约约恶狠狠地说,“臭狗屎。”
“他来吗?”其中一个人问道。
“他没说。他只是挂了我的电话。”波兰人说。
科西嘉人黑色空洞的眼睛盯着他。
“他必须来。这是命令。”
“嘿,你们听到我说的话了,我都是按你们的意思说的。他肯定是吓着了,他就那么挂了,这我可控制不了。”
“他最好来。这可是为你好,约约。”科西嘉人重复道。
“他会来的,”约约无奈地说,“为了那个女孩,如果能来,他一定会来的。”
“好。你的事就算做完了。”
“那你们现在就给我滚出去,”约约喊道,“让我们清静一会儿。”
科西嘉人站了起来,枪还握在手里。另外一个人还坐在原地,看着他的女人。
“我们这就走,”科西嘉人说,“但你们俩得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不希望你们在这里乱嚼舌头,或是给罗马打电话。我们一起走,现在行吗,约约?”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儿?”
“度个小假吧。一家舒适的山区旅馆。那里阳光充足,空气新鲜,对你有好处,约约。”
“多长时间?”波兰人无精打采地问。
“该多久就多久。”
波兰人盯着窗外,在宛如明信片一样的老港口背景下面,是纵横交错的小巷,和拥挤在一起的各个渔摊。
“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每天来的火车都装满了人。八月我们赚的比整个冬天都多。这会毁了我们好几年的收入。”
科西嘉人仿佛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大笑起来。
“你该把这看作一种收获而不是损失,约约。毕竟这是为了法国,你的第二祖国。”
波兰人转过身。“我才不关心狗屁政治,我也不管谁当权,哪个党想搞什么混账勾当。不过我了解你们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在和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们就是那种人,只要对你们有利,就可以为希特勒、墨索里尼或者‘秘密军组织’效力。政权可能会更替,但你们这样的浑蛋永远不会变……”他一边喊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人。那个人手里拿着枪,枪口指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约约,”沙发上的女人尖叫起来,“约约,我求求你,别惹他们。”
波兰人站住了,盯着他的妻子,仿佛他刚才忘记了她在那儿。他逐个环顾着房间里的人。他们都盯着他,他的妻子恳求着,两个强悍的特工都面无表情。这种咒骂对他们没有任何效果,他们都习以为常了。两个人中为首的那个冲卧室点点头。
“去收拾行李。你先去,然后是你老婆。”
“西尔维呢?她四点才放学回家。那家里就没人了。”女人说。
科西嘉人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丈夫。
“我们经过学校的时候会带上她,已经安排过了。我们已经告诉那个女校长,西尔维的祖母快死了,临死前全家都要去守在老太太的床前。我们考虑得很周全。现在就动身吧。”
约约耸耸肩,最后看了眼他的妻子,走进卧室,科西嘉人跟在后面。他的妻子继续绞着她手里的手帕。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沙发另一头的那个特工。他比科西嘉人年轻一点儿,是个加斯科尼人。
“怎么……你们要怎么对付他呢?”
“科瓦尔斯基?”
“是的,会怎么对付维克多?”
“有几位先生想和他聊聊。就这样。”
一小时后,约约全家都坐在了一辆大雪铁龙车的后座上,两个特工在前排。汽车全速驶向坐落在维克尔高山上那家极其隐秘的旅馆。
豺狼在海滨度过了周末。他买了一条游泳裤,周六在泽布鲁日的海滩晒太阳,在北海里游了几回,然后在这个小港口城市里沿着防波堤散步。英国的水手和士兵曾经在这里冒着枪林弹雨浴血奋战,甚至付出生命。几个胡子像海象胡须一样的老人沿着防波堤坐着,在钓黑鲈鱼。如果问他们的话,他们也许还能记得四十六年前的事[23],不过豺狼没有问他们。那天,只有三两户全家出动来海滨度假的人见过这个英国人。他们散布在海滩边,享受着阳光,看着各自的孩子在海浪中嬉戏。
周日一早,他打好背包,悠闲地驱车穿越了佛兰德斯的乡间,驶过根特和布鲁日的狭窄街道。他在达姆的赛芬酒店吃了午餐。那是用木柴烤制的牛排,美味无比。下午三点左右,他驾车返回布鲁塞尔。睡觉前他订了个叫早服务,并吩咐服务员把早餐送到房间里来,并且给他准备一盒便携的午餐。他解释说自己次日要驱车去阿登山区,祭奠自己在凸出部战役[24]中阵亡的哥哥,战役遗址位于巴斯通和马尔梅迪之间。前台服务员非常热心,保证会准时叫醒他,不会耽误他的行程。
与此同时,罗马的维克多·科瓦尔斯基的周末就过得没那么舒服了。他按时起来值勤,要么在八楼的楼层服务台,要么晚上在房顶。不值班的时候他也睡得很少,大多是躺在靠近八楼主通道的床上抽烟,或是喝烈性的红酒。这种酒是用带把的大酒壶装来给担任警卫的八名前外籍军团士兵享用的。他觉得,论酒劲,这种粗劣的意大利红酒根本没法和阿尔及利亚的比纳葡萄酒比,那是每个外籍军团士兵的杯中最爱,不过有酒喝总比没有的强。
如果没有上峰命令,或是现成的命令代他决定,科瓦尔斯基决定任何事都要花很长时间。但到了周一早上,他已下定了决心。
他不会去太久,也许只要一天,如果飞机转乘不太顺利的话,顶多去两天吧。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他都一定要做。他事后会向“老板”解释的。他确信就算“老板”为此大发雷霆,也一定会理解他的。他曾想过把问题告诉上校并请假四十八小时,但他觉得,虽然上校是个好指挥官,部下遇到麻烦的时候也愿意帮忙,但这次肯定不会让他去。上校不会理解西尔维这件事的,科瓦尔斯基知道他永远也无法解释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提。星期一早上他起床换班的时候,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想到这是自己加入外籍军团以来第一次不假外出,他就深感不安。
豺狼和科瓦尔斯基在同一时间起的床。他仔细地准备着,先冲了个澡,刮了胡子,然后享用了放在床边托盘上的美味早餐。他从衣柜里拿出装着枪的匣子,把每个部件都用泡沫橡胶裹了几层,然后用绳子扎成一捆,塞进背包的底部。上面放上油漆罐和刷子,丁尼布裤子和格子衬衣,袜子和靴子。网兜放在背包外面的一个口袋里,另一个口袋里放着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