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 (英)弗·福赛斯
- 4994字
- 2022-07-26 17:26:50
在兰利,巨大的灾难还没有真正降临。他们与在苏联的两三个优秀间谍似乎失去了联系,这令人担忧,但还不算是巨大的灾难。
埃姆斯交给克格勃的间谍管理员个人档案中,有一份是关于刚刚调到苏联东欧处的一个年轻人的,他名叫杰森·蒙克。埃姆斯之所以要提到他,是因为局里有许多传言,说他是未来的明星。
根纳季老头多年来一直在林子里采蘑菇。退休后,他靠这种天然免费的资源贴补退休金,他把新鲜蘑菇卖给莫斯科的大饭店,或者风干后向几家熟食店供货。
蘑菇这个东西必须清早出门去采摘,最好的时段是黎明前。蘑菇在夜间生长,天亮后就会被田鼠或松鼠吃掉,更糟糕的是,还会有其他人来采摘。俄罗斯人爱吃蘑菇。
七月二十四日一大早,根纳季与平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带着狗,离开他居住的小村庄,奔赴他所熟悉的林地。那儿的蘑菇在温暖的夏夜里茁壮成长。他估摸着能在露水退尽前采到一篮子蘑菇。
他挑的树林在明斯克高速公路旁边,公路上一辆辆卡车轰鸣着驶向白俄罗斯首都。他骑车进入林子,把自行车停在一棵树旁,提上篮子走向树林深处。
半小时后,太阳刚刚升起时,他已经采了半篮蘑菇。这时候,他的狗发出呜咽的吠声,随即朝着一片灌木跑过去。他专门训练过这条狗,它能够嗅出蘑菇的气味,显然,它这会儿发现了别的什么东西。
到了那地方附近,他闻到一股甜丝丝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知道那种气味。当年身为一名年轻的红军战士,他从维斯瓦河向柏林挺进,征战的一路上闻够了这种味道。
尸体是被扔在那里的,或者是生前爬到那里然后死去的。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眼睛和嘴巴张着,眼珠已被鸟啄去,三颗钢牙在露珠下闪闪发光。尸体上身赤裸,附近扔着一件旧大衣。根纳季又闻了一下,在如此炎热的气温下,他猜尸体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他那一代人都有一种公民责任感,但采蘑菇毕竟很诱人,而且他也没有让尸体起死回生的能力。林子外面一百码外,公路上的卡车正发出隆隆声响,从莫斯科驶向明斯克。
他把蘑菇装满篮子,骑车返回了村庄。回家后,他把蘑菇从篮子里倒出来铺在太阳底下晒,然后去报告村苏维埃——即当地村委会。村委会的房子很小很破旧,里面的设备也很简陋,但有一部电话。
他拨了“02”,接电话的是警方的调度指挥中心。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报告说。
“姓名?”那个声音说。
“这个我怎么知道呢?他死了。”
“不是他的,白痴,你的。”
“那我挂机了?”根纳季说。
“别,别挂机。把你的姓名和所在位置告诉我。”
根纳季于是说了。警方调度室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出事地点,它位于莫斯科大区,即莫斯科州内,虽然在最西边,但仍属于莫斯科的管辖范围。
“在村苏维埃原地等着,警官会来找你。”
根纳季等待着。他等了半个小时,来者是一位穿制服的年轻警官,还有两名普通民警。他们是坐常见的草绿色乌日哥罗德吉普车来的。
“尸体是你发现的?”民警中尉问道。
“是的。”根纳季说。
“好吧,我们走,在哪里?”
“树林里。”
坐进警方的吉普车后,根纳季感觉自己成了重要人物。他们在根纳季指点的地方下了车,排成一行向前走去。采蘑菇的人找到他停放过自行车的那棵白桦树,于是沿着一条小径走了过去。很快,他们就闻到了那种气味。
“在那里,”根纳季指向一片灌木丛,“味道很难闻,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三个警察靠近尸体进行察看。
“去看看裤子口袋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警官对他手下一名警员说。接着又对另一个说:“去检查大衣。”
抽到了下下签的警察一手捏住鼻子,一手翻找两个侧边的裤袋,什么也没有。他用鞋尖把尸体翻了个身,尸身下面蠕动着蛆虫。他检查了后裤袋,退回来,摇了摇头。另外一名警察扔下大衣后,也空着手退了回来。
“没有?没有身份证?”民警中尉问道。
“没有。钱币、手帕、钥匙、证件,全都没有。”
“是交通肇事逃逸吗?”一个警察提示说。
他们倾听着公路上传来的汽车轰鸣声。
“这里到公路有多远?”警官问道。
“大约一百码。”根纳季说。
“交通肇事逃逸的司机通常很匆忙,他们不会把受害人拖曳一百码。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树林里顶多也就拖上十码距离。”中尉又对手下的一名警员说,“到公路上去,看看路肩上有没有被碾碎的自行车或被撞坏的轿车。也许他是在其他地方被撞伤后,自己爬到这里来的。然后留在公路上,想拦停救护车。”
警官用便携电话要求刑警、摄影师和医疗专家来现场,他看到的情形很可能不是自然死亡。虽然已确认该人没有生命迹象,他还是要求派一辆救护车过来。一名警察穿过树林走向公路,其他人走到了远离恶臭的地方等待着。
三个穿便装的人先来了,是乘坐一辆草绿色的乌日哥罗德吉普车抵达的。他们在公路上被拦下后,把汽车停到路边,穿过树林走了过来。其中的刑警朝中尉点了点头。
“有什么情况?”
“在那边。我叫你们来,是因为我认为这不是自然死亡。死者浑身伤痕累累,在路边一百码处。”
“是谁发现的?”
“那边那个采蘑菇的人。”
刑警朝根纳季走了过去。
“把事情经过从头告诉我吧。”
摄影师拍了照,然后医生戴上口罩,迅速检查了一遍尸体。他随后直起身,摘下橡胶手套。
“这肯定是凶杀案。对尸体进行解剖后,我们会得到更详细的情况。他死去之前受到过严刑拷打,但很可能不在这里。祝贺你,沃洛嘉,这是你今天发现的第一个挺家伙。”
他使用的是俄罗斯警察和黑社会常用的俚语,代指的是“尸体”。救护车上的两个勤务员抬着一副担架穿过林子来了。医生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们把尸体装进尸袋,拉上拉链,然后抬回到了公路边。
“没我什么事了吧?”根纳季问道。
“还没完呢,”刑警说,“我要做一份笔录,跟我回警署。”
警察带上根纳季,驱车沿着通往莫斯科的公路走了三英里,抵达了他们的警署——西区警察分局。尸体则要送往市中心第二医学院的停尸间,到了那里,尸体将被放进冷藏柜。法医忙不过来,他们人手很少,但工作量很大。
也门
一九八五年十月
十月中旬,杰森·蒙克进入了南也门。虽然又小又穷,但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有个一流的机场,是原先英国皇家空军的一个军事基地。大型喷气飞机可以在那里起降。
蒙克的西班牙护照和相关的联合国旅行证件引起了南也门移民局的极大关注,但最终,他们没能发现什么疑点。半个小时后,他提起旅行箱走出关卡。
罗马方面确实向联合国粮农组织负责人发去过通知,预告了有关马丁内斯先生要到来的消息,但下达通知的日期比蒙克实际到达的日期整整晚了一周。机场的也门官员也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没派汽车去接他。他坐出租车抵达并入住了新开的法国弗朗特尔酒店。这家酒店位于亚丁和内陆之间的接壤处。
尽管有着完美的证件,而且他预计这一程不会遇到真正的西班牙人,但他还是知道这任务有危险。这是违法的,彻底违法。
大多数间谍活动都是由使馆内的情报官去执行的,严格来说,他们算是使馆的工作人员。因此,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可以利用外交人员的身份渡过难关。有些情报官是“公开的”,他们不会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地反间谍人员了解并接受这一点,但他们真正的任务则被巧妙地掩盖了起来。在敌对国土上的一个大型情报站里,总是有几个“非公开”的情报官,他们披着贸易、文化、档案或新闻处工作人员的外衣,从事着隐蔽工作。其理由相当简单。
非公开的情报官走在街上不太会被跟踪,因此可以比较自由地通过死信箱传递或接收情报,或者参加秘密会面,而公开的情报官则容易被盯梢。
可是,一个没有外交官身份掩护的间谍,是无法享受《维也纳公约》的外交豁免权的。如果一名外交人员暴露了真实身份,他可以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并被驱逐出境。他的国家会抗议说他是清白的,并驱逐对方国家的一个外交人员作为报复。在针锋相对的斗争结束后,游戏又会恢复如常。
非外交人员搞间谍活动则是非法的。对于这样一个间谍来说,根据他被逮捕的国家政体的差异,暴露身份意味着受到可怕的刑讯、在劳改营长期关押或者孤独地死去。即便是派遣他的组织也几乎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民主国家会有一次公正的审判,在监狱里也能得到人道的待遇。专制的国家则没有民权,有些人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民权。南也门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一九八五年时,美国甚至还没在那里建立使馆。
十月份的天气还是相当炎热。星期五没有工作,是休息天。蒙克心想: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一个体格健壮的苏联情报官会干什么呢?游泳会是合适的消遣。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没有再与当初在纽约提供消息的那个人接触,也就是与联邦调查局官员一起吃饭的那位老同学。他也许可以提供索洛明少校的准确描述,甚至可以帮助画出一幅肖像,他甚至还能回到也门,实地辨认出索洛明。但根据评估,他们认为,那人也是一个喜欢吹嘘的大嘴巴。
要找到苏联人很容易,市内到处都有。显然,他们可以与西欧社区的人自由交往,这在苏联国内可是闻所未闻。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炎热,苏联军事顾问团的专家在他们的大院里待不住了。
岩石宾馆和弗朗特尔酒店都有充满诱惑力的泳池,此外,当地还有阿比扬海滩,那儿有着白浪追逐的宽阔沙滩,许多外国人下班后或休息日常去那里游泳消遣。最后,市内还有一个很大的苏联军需供应站,而且允许外国人去购物——苏联需要外汇。
混迹那些地方的苏联人显然基本都是军官。会讲阿拉伯语的苏联人寥寥无几,会英语的也不多。会说外语的人大多上过某类特殊学校,不是军官就是即将当军官的人才。普通士兵和军士不可能懂外语,于是无法与也门的学员交流,因此,军士级别的人仅限于机械师和厨师。勤务兵则是雇用的也门当地人。苏联士兵没有钱,无法去亚丁的酒馆消费,军官则有硬通货的外汇津贴。
另一个可能性是,为联合国工作的美国志愿者发现那个苏联人独自在岩石宾馆的酒吧里喝酒。苏联人喜欢喝酒,并且喜欢一帮人一起喝。在弗朗特尔游泳池边的喝酒人群,旁人是插不进去的。那为什么索洛明要独自饮酒?那天晚上只是特殊情况吗?或者是他喜欢独来独往?
这里还有一条可能的线索。那个美国人说过,他身材高大、肌肉发达、黑头发、杏仁状眼睛,像东方人,但鼻梁较高。兰利的语言学专家根据名字判断,他应该是苏联远东地区的人。也许索洛明不喜欢听到对他亚洲人特征的嘲笑。
苏联军官全都过着单身生活,天黑以后,蒙克游荡在苏联军需站、游泳池和酒吧寻觅着。第三天,他穿着短裤,肩膀上搭着毛巾,在阿比扬海滩闲逛。他看见一个人从海水里走了出来。
那人身高约六英尺,手臂和肩膀肌肉发达,已经四十多岁,不年轻了。他头发乌黑,像乌鸦的翅膀。除了他举起手去挤干头发上的海水时露出来的腋毛外,没有其他体毛。东方人一般体毛不多,而黑头发的白种人通常体毛较多。
那人走到沙滩上,找到自己的毛巾,面朝大海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戴上一副墨镜,很快就陷入了沉思。
蒙克脱去衬衣朝海边走去,像是个第一次下海游泳的人一样。海滩上人很多,他很自然地在离那个苏联人一码远的地方找了块空地,取出钱包,用衬衣裹住,再用毛巾包了起来。他脱下凉鞋,把所有物品都堆在一起,然后朝四周看看,最后把目光投向那个苏联人。
“请问,”他说,苏联人把目光转向了他,“您还要再待一会儿吗?”那人点了点头。
“别让阿拉伯人偷走我的东西,好吗?”
苏联人再次点了点头,重又回头凝视大海。蒙克跑下海滩,在海里畅游了一番。当他浑身滴着水上岸时,朝黑头发的苏联人露出了微笑。
“谢谢。”那人第三次点了头。蒙克用毛巾擦干身子,坐了下来:“美丽的大海,美丽的沙滩,遗憾的是它们的主人。”
苏联人第一次开口说话,用的是英语。
“什么人?”
“阿拉伯人,也门人。我来这里时间不长,可我已经受够了。都是些饭桶。”
苏联人透过黑色的太阳镜看着他,但蒙克看不到他镜片后面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往下说。
“我是说,我在这里教他们使用基本的农具和拖拉机,为的是增加他们的粮食产量,使他们能够吃饱饭。但事情没那么容易,所有的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就都被搞坏了。这真的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和联合国的钱。”
蒙克的英语很流利,但带有西班牙口音。
“你是英国人吗?”苏联人最后这么问道,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话。
“不,我是西班牙人。是联合国粮农组织项目的。你呢?也是联合国的吗?”
苏联人咕哝着表示否定。
“苏联的。”他说。
“哦,嗯,对你来说,这里的气候要比你们国内热一些。我呢?基本上差不多。我真想马上就能够回家。”
“我也一样,”苏联人说,“我喜欢寒冷。”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已经两年了,还有一年。”
蒙克大笑起来。“天哪,我们都得再待一年。可我待不下去了,这工作没有意义。嗯,我得走了。告诉我,你在这里已经两年了,肯定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晚上可以去喝喝酒。有没有夜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