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 (英)弗·福赛斯
- 4933字
- 2022-07-26 17:26:50
随身物品相当寒碜。死者的穿着(由下而上):鞋子,廉价的塑料制品,鞋跟处已开裂;袜子,商店购买的便宜货,沾满了污垢;短裤,也一样;长裤,单薄,黑色,油腻;皮带,塑料的,用旧了。就这么多。没有衬衣、领带或西装。只在附近发现了一件大衣,像是以前的旧军大衣,五十年前的,相当旧了。
案卷的末尾有一段简短的描述。口袋里没有东西,一无所有。没有手表,没有戒指,也没有其他个人用品。
沃尔斯基去看现场拍摄的照片。有人已经仁慈地合上了死者的眼皮,一张脸瘦瘦的,留有胡茬,年纪有六十五六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十岁。形容枯槁——可以这么描述,这也是他死去前的模样。
可怜的老家伙,沃尔斯基心想,我敢肯定,没有人会认为你有钱而来杀你。他转向尸检报告。看过几段文字后,他掐灭香烟,发出了咒骂。
“这些家伙,为什么不能用简单的语言来书写呢?”他不止一次地对着墙壁发问。全都是裂伤和挫伤,意思应该是伤口和青肿吧,他心里想。
看完这份术语连篇的报告后,他有几处迷惑不解。他查看了第二医学院停尸室的正式印鉴,拨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他很幸运。库兹明教授在办公室里。
“是库兹明教授吗?”他问道。
“是啊。您哪位?”
“沃尔斯基警官,刑侦处的。我在看你的报告呢。”
“哦,好的。”
“我能坦率地说几句吗,教授?”
“说吧。”
“就是……有些词语难以理解。你写道,两条上臂都有严重青肿。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作为法医,我只能说这是严重挫伤。但私下里我可以告诉你,这伤痕是由人的手指头留下的。”
“有人抓伤了他?”
“这意味着他是被人架起来的,警官。在他遭殴打的时候,有两个壮汉抓着他。”
“那么,这一切全都是人力所为,没有动用什么器械?”
“假如他的头部和腿部伤势相同,我会说,他是从直升机里掉到水泥地上的,而且飞行高度不低。不过,不是这样,遭地面和卡车撞击会伤及头部和腿部。不,他身体的前后两面,从颈部到臀部之间,遭受过坚硬钝器的多次反复打击。”
“死亡的原因……是窒息?”
“这正是我所说的,警官。”
“请原谅,他被打成了肉泥,却死于窒息?”
库兹明叹了一口气。
“他的所有肋骨都被打断了,只剩下一根完好的,有些肋骨断了几处。有两根断裂后刺进了肺叶,致使肺部的血液进入气管,造成了窒息。”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喉咙里的血液呛死的?”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我是这里新来的。”
“我肚子饿了,”教授说,“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再见,警官。”
沃尔斯基又看了一遍报告。那么,这个老头是被打死的。这里都说是“黑社会犯罪”,可是黑帮人物通常要比他年轻。他肯定是得罪了黑手党的人。即使不是死于窒息,他也会活活痛死。
那么,这些杀手想要什么呢?消息?用不着这样,他就会把他们想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是惩罚,杀鸡儆猴,还是虐待狂?也许这三者都有。但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流浪汉差不多的老头,究竟拥有什么东西,让黑帮头目这么急于得到?或者,他是不是对黑帮头目做了什么,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沃尔斯基在“身份辨认标记”下面发现了一个情况。教授是这样写的:“身上没有任何物品,但嘴里的两颗门牙和一颗犬牙全都是不锈钢的,显然是部队牙医敷衍了事的结果。”意思是,这个人前部的牙齿里有三颗钢牙。
法医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沃尔斯基。现在是午饭时间了,他已经与刑侦处的一位朋友约好一起吃饭。他站起来锁上这个简陋的办公室后就离开了。
美国,兰利
一九八六年七月
索洛明上校的来信产生了一个大问题。他已经通过莫斯科的死信箱投递了三次情报,现在想与管理员杰森·蒙克重见一面。由于他没有机会离开苏联,所以见面只能安排在苏联的领土上。
收到这样的建议后,任何情报机构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怀疑,他们的间谍已经被捕,是在逼迫下写了这封信的。
但蒙克坚信,索洛明既不是傻瓜也不是懦夫。如果是被迫写这封信的,他会想方设法避免使用某个之前约定好了的单词,还会尽可能在文中插入另一个单词。即使是被迫的,他也还是有可能做到其中一点。他从莫斯科发来的信中包含了应该出现的单词,没有不应该出现的单词。换句话说,这封信应该是真实的。
哈利·冈特早就与蒙克达成共识,莫斯科到处都是克格勃特工和盯梢员,去那里风险很大。如果是短期的外交职务,苏联外交部还是会要了解详情,并转交克格勃第二总局核查。即使乔装打扮,在逗留期间,蒙克也会一直受到监视,想要安全地与国防部副部长的副官会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任何情况下,索洛明都不会提出那样的建议。
索洛明说,他将在九月下旬休假,而且,他还获得了一个奖励——去黑海度假胜地古尔祖夫的假日公寓度假。
蒙克查了一下,那是克里米亚半岛海岸边的一个小村庄,是著名的部队度假胜地。当地还有国防部的一家大医院,负伤或生病的军官可在那里的阳光下疗养并恢复健康。
蒙克去咨询了在美国居住的两名苏联军官,他们都没去过古尔祖夫,但都听说过。那儿从前是一个美丽的渔村,契诃夫曾居住在海滨的别墅里,从雅尔塔到那里的海边,坐公交车五十分钟,出租车二十五分钟。
蒙克转而去研究雅尔塔。从许多方面来说,苏联实际上仍然是一个封闭的国家,按照现有的路线坐飞机到那里去是不可能的。空中航线首先要到莫斯科,然后转机到基辅,再转机敖德萨,然后到雅尔塔。外国游客不可能那样飞过去,外国游客没有理由要去雅尔塔。那里是苏联人的度假胜地,要是一个外国人孤身出现在那里,就会显得与众不同,非常引人注目。蒙克去查看水路,然后有了主意。
由于需要外汇硬通货,苏联政府允许黑海航运公司经营地中海的海上旅游业务。虽然船员都是苏联人,其中也不乏克格勃密探(这是肯定的),但游客大都是西方人。
由于这种旅游价格低廉,旅游团体的游客主要是学生、学术界人士和年长的公民。一九八六年夏天时,有三艘邮船从事这条旅游航线:“立陶宛”号、“拉脱维亚”号和“亚美尼亚”号。从船期表上看,九月份的旅游船是“亚美尼亚”号。
根据黑海航运公司伦敦代理提供的船期信息,“亚美尼亚”号将离开敖德萨,前往希腊港口比雷埃夫斯,基本上是空载的。离开希腊后,船会向西航行,驶往西班牙巴塞罗那,接着掉头经过马赛、那不勒斯、马耳他和伊斯坦布尔,然后进入黑海,去过保加利亚海港瓦尔纳后,驶向雅尔塔,最后返回敖德萨。大部分西方乘客是从巴塞罗那、马赛和那不勒斯登船的。
七月底,在英国安全局的协助下,他们在苏联黑海航运公司的伦敦代理那里进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渗入行动,出入都没留下痕迹。“亚美尼亚”号在伦敦订舱的记录都被拍摄下来了。
研究过这些订票游客后,他发现其中一些团体票是美苏友好协会的六个成员预订的。在美国,这些人的情况都已被审查过。他们都是中年人,诚恳又天真,致力于改善美苏关系。他们都居住在美国东北部地区。
八月初,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的诺曼·凯尔森教授加入该协会,并申请参加文化交流。由此,他获悉协会将组织一次乘坐“亚美尼亚”号的旅游活动,将在马赛上船。他申请之后,成为了该旅游团的第七名成员。苏联国际旅行社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增订了一张船票。
这位诺曼·凯尔森实际上是前中情局的档案管理员,他已退休,住在圣安东尼奥,外貌很像杰森·蒙克,只是年纪比杰森大了十五岁。不过,这种差距可以用灰白色的染发剂,外加一副茶色眼镜来弥补。
八月中旬,蒙克答复索洛明,说他的朋友将在雅尔塔植物园的十字转门处等他。植物园是雅尔塔一个著名地标,位于城外,是在海边去古尔祖夫路上的三分之一处。那位朋友将于九月二十七日和二十八日中午在那里等待。
沃尔斯基警官约的午餐饭局要迟到了。在彼得罗夫卡这栋灰色的莫斯科民警总局办公大楼的走廊里,他快步走了过去。他的朋友不在办公室,于是他去会议室找,发现他正与一些同事在谈话聊天。
“对不起,我来晚了。”沃尔斯基说。
“没事,我们走吧。”
两个人靠工资到外面吃饭不成问题,但民警局办了一个价格便宜的食堂,可以用饭票去吃上一顿不错的午饭。两人转身向门口走去,门内有一块告示牌。沃尔斯基看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走吧,”他的朋友说,“再晚就订不到餐桌了。”
“告诉我,”当他们在饭桌旁坐定,每个人面前都放上了一盘炖肉和一杯啤酒后,沃尔斯基对这位朋友说,“会议室……”
“会议室怎么啦?”
“那块告示牌,门里边的。上面有一张画像,类似炭笔画。画着一个老家伙,有几颗滑稽的牙齿。那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呀,”诺维科夫警官说,“是我们要找的一位神秘的人物。显然,英国使馆一名女职员的公寓闯进了两个窃贼,他们什么也没偷,但把房间翻得一塌糊涂。被她撞见后,他们把她打昏了。但她看清了其中一个人。”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大约是两周之前,也许有三周了。反正啊,因为这事,英国使馆向外交部提出了抗议。外交部很恼火,转而向内务部投诉。内务部火冒三丈,要求刑侦处盗窃科找到嫌疑人,尽快破案。有人画了一张画。你知道契尔诺夫吗?不知道?他是刑侦处的大侦探。因为这个案子关系到前途,他屁股着火了似的到处奔波,但还是没能侦破。他甚至跑来我们这里,贴上了嫌疑人的画像。”
“有什么线索吗?”沃尔斯基问道。
“没有。契尔诺夫不知道嫌疑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每次来食堂,总是发现这个炖肉肥肉多、瘦肉少。”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在哪里。”沃尔斯基说道,诺维科夫把正往嘴边送的啤酒杯举在了半空中。
“操,在哪里?”
“第二医学院停尸室的石板上。他的案卷是今天上午送过来的,身份不明,大约一周前在西边的林子里被发现。他是被打死的,没有身份证。”
“嗯,你最好去告诉契尔诺夫,他肯定会很感激你的。”
诺维科夫警官继续吃着盘子里的炖肉,他做事考虑周到。
意大利,罗马
一九八六年八月
奥尔德里奇·埃姆斯带着老婆在七月二十二日就抵达不朽城(即罗马),到新岗位报到上任。虽然在外语学校参加了八个月的语言强化培训,但他的意大利语学得很一般,谈不上优秀。与蒙克不同,他没有外语的天赋。
发了横财之后,他的生活比以往好了很多,但罗马情报站的同事们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他去年四月以前的生活方式。
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埃姆斯经常酗酒,工作业绩落后。这似乎并没有使他的同事们担忧,更不用说苏联人了。像过去在兰利时那样,他把办公室里的大量秘密情报装进购物袋,带着这些东西信步走出使馆,去交给克格勃。
八月份,他的克格勃新管理员从莫斯科前来与他会面。与在华盛顿的安德罗索夫不同,这位管理员不在罗马居住。需要会面时,他就从莫斯科飞过来。在罗马,麻烦要比在美国少得多。新管理员弗拉基,实际上是克格勃第一总局K分局的弗拉基米尔·梅楚拉耶夫上校。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埃姆斯就想对克格勃提出异议,因为他们在短时间内抓捕了被他出卖的所有间谍,使他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但弗拉基先表态了。他对这个草率的举动表示道歉,解释说,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已经驳回了他们的所有提议。然后他就谈起了正事,即他此次来罗马的目的。
“我们有一个问题,亲爱的里克,”他说,“你带给我们的情报数量很大,而且价值很高。其中的亮点,是你提供的中情局间谍管理员的简介和照片,就是那些操纵着苏联内部间谍的高级管理员们。”
埃姆斯纳闷了,努力想从酒精的迷糊中清醒过来。
“是的,有问题吗?”他问道。
“没有问题,只是疑惑。”梅楚拉耶夫说完,随后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
“这个人,叫杰森·蒙克对吗?”
“对啊,是他。”
“你在报告中把他描述为中情局苏联东欧处‘未来的明星’。我们推测,你的意思是,他管理着苏联境内的一个或两个间谍。”
“我们内部都是这么认为的,这是我离开美国前最后了解到的情况。你们应该已经抓住了他管理的间谍。”
“哦,亲爱的里克,这就是问题。你好心透露给我们的所有叛徒,现在我们已查明、逮捕并且……谈话了。他们每一个都,我该怎么说呢……”这个苏联人回想起在审讯室里所看到的那些人,在审讯官格里辛介绍了他独特的要求对方配合的手段后,他们都吓得颤抖不已。
“他们都很真诚,都很坦白,极为合作。每个人都告诉了我们,谁是他的管理员,有些案子有好几个管理员。但是,都没有杰森·蒙克,一个也没有。当然,他有可能使用了假名,这是常有的事情。但这张照片,里克,没人认出这张照片。现在你理解我的问题了吗?蒙克在管理什么人?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他们肯定是在三〇一号档案里。”
“亲爱的里克,我们也不明白,因为他们没在这个档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