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博弈——世事都存在博弈（2）

关于这场博弈，孙膑的计策实际就是均衡论的实际操作。先让韩国尽自己之力去消耗魏国的兵力，等到韩国濒于灭亡的关键时刻再出手相救，一来魏国的兵力消耗最大化，齐国可以更加轻松地战胜魏军；二来韩国就此衰微，实力难以再同齐国抗衡，必更加依赖齐国，成为齐国的附庸。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收益，这才是真正的博弈之道。事实果如孙膑所料，韩国自恃有齐国的帮助，在与魏军的交战中也没有拼尽全力，结果五战都不胜，最后依附于齐国。在这场博弈中，齐国最佳的策略是晚救于韩国，韩国最佳的策略是依附齐国，魏国的最佳策略就是回师以救国都，三者达成均衡。谁不依照这个策略组合来办，谁就会遭受更大损失，而不会有所收益。

而孙膑不愧为杰出的军事家，战略上清醒，战术上也很高明。他不玩硬碰硬的游戏，在出兵救韩的战争中，依然采取围魏救赵的策略，逼迫魏军退兵，并以逸待劳，在魏军回师的途中将魏军一网打尽。

国与国之间需要势力均衡，而君臣之间也需要权力制衡。身处权力集团中心的王子皇孙，都想登上权力的顶峰，坐上王位或皇位，成为君临天下的国主。但做了君主，他们又有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那就是权力如何分配。如果自己亲掌执政大权，事事亲历亲为，一是没那精力，二是可能也没那本事，三是无法享乐。但如果把权力下放给大臣，又担心大权旁落，万一碰到位野心家，不但权柄授之于人，自己还有可能脑袋搬家，别说做君主，连平民百姓都做不成。

韩宣惠王就遇到这个难题，显王四十八年（前321）记载：“韩宣惠王欲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韩宣惠王也想采用制衡策略，分别使用公仲和公叔来替他行使权力，并让二人相互牵制。他以此问计于缪留，缪留却坚决反对，认为这样做不利，并举了晋国、齐国、魏国分权而治的例子来说明会引发派系之争，给国家带来危害。

权力的分配与控制的确是一门艺术，君主的责任就是分配权力，分配好了利益才能摆平，利益摆平了天下才能太平。在上述事例中，韩宣惠王显然没有足够的自信来驾驭群臣，分配权力。其实，君主任用两人或多人分别行使行政大权，并不全像缪留说的那样危害极大，关键是看君主是否有能力控制局面。君主能控制大臣，则群臣之间相互制约，权力最终还是握在君主手中。但如果君主无法控制，才可能造成党系斗争，甚至某一人只手遮天，篡夺君权。与韩宣惠王相比，汉武帝则有自信多了。到了大一统的汉代，君权更加集中。当纲纪松弛，大汉的官僚体系中出现党争现象，并且地主阶级中出现一些豪强，欺压百姓，破坏封建法度，与封建皇权产生矛盾。这时，作为君临天下的皇帝汉武帝开始任用酷吏来整顿朝纲，酷吏成为一种政治需要。

汉纪十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三年（前126）记载：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公元前130年，汉武帝先是任用张汤审理陈皇后姐姐教唆皇后行巫蛊一案，张汤穷追猛打，下手狠辣，就此案牵连出三百多人，全部诛杀，陈皇后的姐姐自然也未能幸免。之后，陈皇后被废，汉武帝任用张汤为太中大夫，“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用法益刻自此始”。总之，汉武帝任用张汤之后，酷吏政治开始。张汤成为御用爪牙，与其他朝臣展开较量。一时间，许多大臣遭清洗，朝臣们人人自危。

公元前126年，汉武帝又升张汤为廷尉。廷尉一职掌管天下刑狱，也是秦汉时期主管司法的最高官吏。显而易见，汉武帝赋予了张汤更高的权力。《资治通鉴》中说张汤为人狡诈，会耍弄聪明才智以控制别人。汉武帝推崇儒家，他就表面上依附董仲舒、公孙弘等儒臣代表。而在判案断狱方面，如果皇帝认为有罪的，张汤就和下属极力网罗罪名，力证其有罪；如果皇帝认为没罪可释放的，他就与下属轻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张汤深得汉武帝喜爱和宠信。

虽然主流士大夫们对酷吏进行强烈指责和鄙视，但只要皇帝重用，酷吏的权力无人能撼动。汉武帝重臣汲黯曾多次指责张汤：“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之后，汲黯又发出“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的感叹。即便汉武帝知道汲黯所言非虚，也知道汲黯是个直臣，但他还是把汲黯请出了朝堂，贬为淮阳太守，以让张汤更好地在京城大展拳脚。

实际上，酷吏与儒臣是封建皇权下相伴生的两类人群，皇帝一方面用儒法来教化百姓，愚臣愚民，以崇高的道德为准绳，将政治和统治描绘得冠冕堂皇；另一方面，皇帝又用酷吏来整顿朝纲，威慑群臣，一切公事公办，严惩不贷。皇帝需要哪一方面得到加强，哪一方的势力就会大增，这都是因时而异的。总之，一切都在皇帝掌握之中。当以张汤为首的酷吏们在朝堂上迫害大臣的时候，汉武帝则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冷眼看着，心里也得意着……群臣都在其彀中，这种均衡，就是皇帝玩弄的权术。当作为帝王的汉武帝不再需要酷吏，而需缓和君臣矛盾时，酷吏则又会成为弃子，被毫不留情地杀掉。汉武帝如是，后来的武则天也如是。

君主驾驭权力，就需要臣子们互批互斗，而自己坐在裁判的位置上，享受着他们之间互相打的小报告。而权力始终在皇帝手中，任何一个臣子都不可能永远是皇帝的心腹，也不能利于政坛中心而不倒。谁都有冲上来分享皇帝权柄的可能，谁也都有被重新洗牌踢出朝野的可能。这就是有能力的君主惯用的权力均衡之术。

均衡也有好坏

一个良性均衡会让博弈双方或多方不断获得收益，进入良性竞争的循环。而一个恶性均衡则会导致博弈中各个参与者不断受损，即使得益者也是暂时得益，而后患无穷。所以，对博弈者来说，大部分人都期待一个良性均衡，而不愿陷入恶性均衡中害人害己。

西汉大学者刘向所著的《新序·杂事第四》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魏、楚边境有一个小县，隶属于魏国。该县百姓与邻国村民都以种瓜为业。某年春天，天气干旱，魏国村民勤劳努力，经常挑水浇瓜，瓜苗长势良好，优于楚国瓜苗。楚国村民心生忌恨，晚上偷偷潜入魏国田地，破坏了一大片魏国瓜苗。魏国村民十分生气，决定以牙还牙。

在这关键时刻，魏国县尉宋就站了出来，他的一番话改变了局面。宋就说：“人家使坏你也使坏，只能解心头之恨，而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照此下去，双方不断互相破坏，可能到最后连一个瓜都收获不了。要我说，不如晚上偷偷派人过去，替楚国瓜田浇水。结果会怎么样，我们很快就会看到。”魏国村民听了，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好按照宋县令的意思去做。结果楚国村民发现自己的田地被浇过水，心生惭愧，也开始勤于劳作。

宋就用以德报怨的方式成功扭转了不利局面，没有让本国村民的权益继续遭到破坏，并且有效抑制了楚国村民的继续破坏。如果宋就不出面，魏国村民选择破坏楚国瓜苗的不合作策略，那楚国村民必然继续选择不合作策略，那双方的利益都将继续遭到破坏。相比之下，只有双方都放下恩怨，采取合作策略，才能使双方的利益最大化。这就是良性均衡。

从博弈学来讲，宋就的成功并不仅仅是道德的教化，而是更高明的博弈手段。遇到任何事，都需要把眼光放长远，如果以怨报怨，你的怨不能对对方造成伤害，反而会伤及自己，那就要学会控制情绪，不要让愤怒的情绪凌驾于利益之上。从道德上来讲，以德报怨的确是品格高尚的表现。但若以博弈学而论，以德报怨恰恰是削弱对手报复能力的最高明方式——对手精神上感到惭愧，自然会自动放下报复你的刀剑。如此，你便轻松地将自己和对手引入一个良性均衡之中，保护了自己的利益。

对身处官场，尤其是代替皇帝执掌权柄的人臣来说，不徇私情，公正无私更有利于帮助皇帝推动政治清明，实现官场上的一个良性均衡。唐玄宗时期，宰相宋璟就是一位知人善任、不徇私情的良相。

唐纪二十七、二十八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四年（716）记载：闰月，己亥，姚崇罢为开府仪同三司，源乾曜罢为京兆尹、西京留守，以刑部尚书宋璟守吏部尚书兼黄门监，紫微侍郎苏颋同平章事。璟为相，务在择人，随材授任，使百官各称其职；刑赏无私，敢犯颜正谏。上甚敬惮之，虽不合意，亦曲从之。璟与苏颋相得甚厚，颋遇事多让于璟，颋每论事则颋为之助。璟尝谓人曰：“吾与苏氏父子皆同居相府，仆射宽厚，诚为国器，然献可替否，吏事精敏，则黄门过其父矣。”姚、宋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莫得比焉。二人每进见，上辄为之起，去则临轩送之。及李林甫为相，虽宠任过于姚、宋，然礼遇殊卑薄矣。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齐澣练习时务，姚、宋每坐二人以质所疑，既而叹曰：“欲知古，问高群，欲知今，问齐君，可以无缺政矣。”

开元六年（718）记载：选人宋元超于吏部自言侍中璟之叔父，冀得优假。璟闻之，牒吏部云：“元超，璟之三从叔，常在洛城，不多参见。既不敢缘尊辄隐，又不愿以私害公。向者无言，自依大例，既有声听，事须矫枉。请放。”宁王宪奏选人薛嗣先请授微官，事下中书、门下。璟奏：“嗣先两选斋郎，虽非灼然应留，以懿亲之故，固应微假官资。在景龙中，常有墨敕处分，谓之斜封。自大明临御，兹事杜绝，行一赏，命一官，必是缘功与才，皆历中书、门下。至公之道，唯圣能行。嗣先幸预姻戚，不为屈法，许臣等商量，望付吏部知，不出正敕。”从之。

宋璟性耿直，有气节，又博学多才，到唐玄宗时被提拔为宰相。身为宰相的宋璟致力于为朝廷选拔德才兼备、品行优良的人才，并且根据各人的才干专长，委以不同的官职。宋璟知人善任，量才使用，使百官各称其职。而且他赏罚无私，敢于直言上谏，故使得玄宗皇帝也不得不敬服。

宋璟注重考核官吏的政绩，大理寺卿元行冲既有才华，又有良好的德行。在起初得到重用的时候，他确实勤于政务，勤勉不贷。可是就在宋璟准备再次提拔他时，发现他逐渐荒废了政务。于是宋璟上奏玄宗，给了元行冲降职处分。对于那些靠因袭父母爵位而做官的官吏，宋璟对其考核更加严格。岐山令王仁琛是资深老吏，玄宗认为他任职时间长，想赐给他个五品官。宋璟说：“根据资历提拔官吏并不公道。王仁琛因袭官而获得了现在的职位，如果破格任用，恐怕会遭群臣非议。请陛下容臣交吏部仔细勘查，如果他确有功劳，则可按规定选职任用。”玄宗纳其言，最终没有提升王仁琛。

对于自己的亲戚，宋璟也不徇私情。宋璟的堂叔宋元超作为等待任职的官员来到吏部，暗示吏部人员自己是宰相的亲戚，希望得到重用。宋璟得知后，并没有为自己的堂叔说好话，反而发公文给吏部：“元超是我的从叔，他经常居住在洛阳，我并不常见。我不敢因私忘公，希望你们秉公办理，不要照顾我的情面。如果他确有才能，也应该按照规定公平录用。”宋璟一纸公文发下，他的堂叔并没有得到希望的职位。

宋璟为相多年，为朝廷选拔了许多品行优良的官吏，连玄宗都对后来的宰相称赞道：“以后选拔官吏要以宋公为榜样，这样国家才能吏治清明，万民富有。”宋璟的秉公执政无疑帮唐玄宗统治初期开创了一个政治清明的局面，也推动缔造了一个官场的良性均衡。对宋璟而言，或许会得罪一些小人，但更会得到一大批人的尊敬和感激。因为他人尽其用，百官称职，对其满意者会占大多数。尤其是他得到了皇帝的首肯，既有利于坚持他的政治理想，也有利于继后工作的实施，让更多德才兼备的人才进入仕途。大小官员进入一个良性循环，就相对减少了官场黑暗与倾轧。并且，宋璟不任人唯亲、处事公正，不给政敌留下任何攻击自己的把柄，所以在官场博弈中，他能够不遭到皇帝猜忌，长期稳居相位。

与宋璟力促官场良性均衡相比，西晋时期“八王之乱”则完全陷入权力角逐的恶性均衡之中。

晋纪四

孝惠皇帝上之上元康元年（291）记载：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玮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以临海侯裴楷代玮为北军中候。玮怒，楷闻之，不敢拜。亮复与瓘谋，遣玮与诸王之国，玮益忿怨。玮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皆有宠于玮，劝玮自昵于贾后。后留玮领太子太傅，盛素善于杨骏，卫瓘恶其反覆，将收之。盛乃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云将谋废立。后素怨瓘，且患二公执政，己不得专恣；夏，六月，后使帝作手诏赐玮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诸宫门，免亮及瓘官。”夜，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亦欲因此复私怨，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告以“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帅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又矫诏“亮、瓘官属，一无所问，皆罢遣之；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遣公孙宏、李肇以兵围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亮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拒之”，亮不听。俄而兵登墙大呼，亮惊曰：“吾无贰心，何故至此！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趣兵攻之。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力战。”又不听。遂为肇所执，叹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与世子矩俱死。

卫瓘左右亦疑遐矫诏，请拒之，须自表得报，就戮未晚，瓘不听。初，瓘为司空，帐下督荣晦有罪，斥遣之。至是，晦从遐收瓘，辄杀瓘及子孙共九人，遐不能禁。

上面这段文字记载的是：晋惠帝司马衷即位后，皇后贾南风联合楚王司马玮，杀掉执掌权柄的太后家族外戚杨骏，巩固了自己和皇帝丈夫的地位。此后，行政权力落入太宰司马亮和太保卫瓘的手里，司马亮为淮南王，他和卫瓘感觉司马玮杀伐太重，决定把他赶出朝廷。司马玮当然不愿意，深为愤恨，他又和皇后贾南风合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司马亮和卫瓘两家人。权力的绞肉机一旦启动，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八王之乱由此开始。

若说八王之乱的根由，还要从司马衷的老爹晋武帝司马炎说起。司马炎有26个儿子，却偏偏立了时而傻时而呆的司马衷为太子，即使有许多大臣劝阻，仍是没把这位傻太子拉下马。除了选一个傻儿子做储君，司马炎还大封诸王，把司马家族的兄弟子侄，全部分封到各地为王，以期让众王共同拱卫京畿重地和整个帝国。岂不知，他这种分配土地和权力的做法，为后来的八王之乱埋下了祸根。

公元290年，司马炎病逝，司马衷继承帝位。因为他有些弱智，完全受皇后贾南风控制。贾南风是个心狠手辣、有政治欲望和政治头脑的女人。在司马玮杀了司马亮和卫瓘后，她又联合张华等朝中大臣，杀掉了楚王司马玮。司马玮刚除掉政敌，还没来得及享用靠屠刀换来的权力，就被贾后给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