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时居住的房屋里,从窗口看出去,看得见一条不大的河流,看不见河上的桥,桥,还在河的上游。河的对岸有条小路,就像是一根扯不直的牛皮绳,七弯八拐,却是从那片绿荫深处爬出来的,见了太阳,小路也就渴了,爬到河边,连头也浸到河里去了。
每天早晨,站在窗前。到了那个时间,就能看见一个粉红色的倩影,是一位姑娘。姑娘背着一个黄亮亮的背水桶,一到河边,她就用一把金灿灿的铜瓢,把清清亮亮的小河水一瓢瓢地舀进水桶里去。随着她的手臂起落,水就在空中化为一道道明亮的带着弧线的光亮,一晃一闪,一明一灭。就在那一刹那间,绿的树,红的衣,黄的桶,闪着奇妙光芒的水,生动而又绚丽缤纷。
姑娘抱起水桶,猜想得到,她一定是轻轻地、轻轻地把桶放在了那个石块砌成的小台上,因为那段时间里,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她又转过身来,把桶背好,沿着那条小路走了。渐渐,黄亮亮的木桶就溶进了那片绿得十分深沉的绿荫里,看不见了。可是,还隐约听得见姑娘身上所佩的小铃,随着她的脚步移动,晨风送来的十分悦耳的脆响。
就呆呆地想,其实她在这时应当唱一支歌,伴着鸟语,唱一支古老的、欢快的、甜甜的歌。真想听到她能唱一支歌,就隔着这条小河。可是,始终没有听见她的歌声,天天早晨都是那近乎无声的画面……啊,那片绿荫深处,真想走进那片绿荫的深处。
就这么走,沿着姑娘走过的那条小路,用不着匆忙,也许还能看得到姑娘留下的脚印,就顺着那脚印,走进那片让人神往的绿荫深处……
……原来是一幢小巧的“崩科”,刷了绛红色的油漆,墙壁上画着牡丹,还有狮子,还有凤凰;窗台上,放着花盆,黄的花,红的花都有,最大的一盆,是淡雅的粉红中带白色的海棠。花儿,正悄悄地开放着,一只蜜蜂嗡嗡着。
正以为这里很静,一条肉厚毛亮的大黑狗,见了生人,猛地咆哮了,奇怪的是它的叫声也没有打破这里的宁静。有铁链拴着它,生人也不怕,它咬不着人。这时,主人迎下楼来,是一位气色很好的老阿妈。她低声喝住了狗,让客上了独木做成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处整洁的阳台。靠墙边,放着两副马鞍,其中一副像是包了银子,亮闪闪的。马垫用腥红的灯蕊绒蒙了面,还很新,很有气派。唔,准是这家里来了客人了。正猜着,屋里飘出了青稞酒的香味,紧接着就听到了主客的笑语。
进屋,就看见了那姑娘正为客人斟茶。姑娘的阿爸,阿爸的客人,客人的同伴一起都站起身来……于是,醇香的酒,浓浓的茶,热烈、豪放的笑谈……还是听明白了。原来客人们都说,姑娘烤出来的青稞酒太好了,明天她就要随客人们进城卖酒去。会有那么多的青稞来煮酒吗?酒已上了脸的老人笑了,笑得那么自信,客人们也笑了,笑得那么舒坦。
纵然再不贪杯,到底还是醉了。有了酒,就有了唐突,忽然问那姑娘,背水时,你为什么不唱歌?唱一支古老的、欢快的、甜甜的歌?
姑娘说,唱了,我唱了的。背水时,我就把歌装进了水桶里,煮酒时,我就把歌煮了进锅里去。青稞酒就是一支古老的、欢快的、甜甜的歌。让喝了青稞酒的人们都唱歌,喝了青稞酒的人就都会唱歌,都来唱一支古老的、欢快的、甜甜的歌。怎么?不信?不信,就再喝上一碗,一边品,一边就学会了唱歌了……
当然信,姑娘,怎么会不信。难怪说这酒好,是姑娘你,原来是用你心里那首旋律欢快的歌,和着那青稞一起煮出来的,可是还是没有真正的听见啊……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点醉了,真想啊,真想走进那片充满生机的、充满希望的绿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