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典主义的主导作家(1)
- 鲁迅全集(第十五卷)
- 鲁迅
- 3438字
- 2016-07-21 18:04:04
如上文所述,和改良社会的呼声一同,渐次增加其密度的美术上的古典运动,是在一七八九年的法兰西大革命前后的时候,入了全盛期。以古典罗马的共和政治为模范的革命政府的方针,是照式照样地反映着当时的美术界的。和革命政府的要人罗拔士比合着步调的美术家,是大辟特。这发挥敏腕于查柯宾党政府的大辟特,其支配当时的美术界,是彻头彻尾查柯宾风。一七九三年所决行的美术亚克特美的封闭,也有置路易十六世于断头台的革命党员的盛气。以对于一切有力者的马拉式的憎恶,厌恶着亚克特美的专横的大辟特,为雪多年的怨恨计,所敢行的首先的工作,是葬送亚克特美。
因为是这样的始末,所以和法兰西大革命相关连的古典主义的美术运动,一面在法兰西的美术界留下最浓厚的痕迹,是不消说得的。然而在别一面:则古典主义的艺术运动中,还有属于思想方面的更纯粹的半面。还有无所容心于社会上的问题和事件,只是神往于古典文化的时代与其美术样式,作为艺术上的理想世界的思潮。还有想在实行上,将以模仿古典美术为现代美术家的真职务的温开勒曼式的艺术论,加以具体化的美术家们。较为正确地说起来,也就是想做这样的尝试的一种气运,支配着信奉古典主义的一切作家的创作的半面。但是,这样的理想主义底的古典主义的流行,较之在无不实际底的法兰西国民之间,却是北方民族间浓厚得远。如凯思典斯的绘画,梭尔跋勒特生的雕刻,洵开勒的建筑,即都是这浓厚的理想主义的产物。
兴起于法兰西的艺术上的新运动,那动机是如此其社会运动底,实际底,而和这相对,在北欧民族之间的运动,却极端地思想底,非实际底的,从这事实来推察,一看便可以觉得要招致如下的结果来。就是,在法兰西的艺术上的新运动,以造形上的问题而言,大概要比北欧诸国的这运动更不纯,惟在北欧诸国,才能展开纯艺术底的机运罢。但事实却正相反。无处不实际底的法兰西人,对于美术上的制作,也是无处不实际底的。纵使制作上的动机或有不纯,但一拿画笔在手,即总不失自己是一个画家的自觉。但北欧的作家们,则因为那制作的动机过于纯粹之故,他们忘却了自己是美术家了。仅仅拘执于作为动机的思想底背景,而全不管实际上造形上的问题了。在这里,就自然而然地分出两民族在美术史上的特性来。而且从这些特性,必然底地发生出来的作为美术家的两民族的得失,也愈加明白。将这两民族的特质,代表得最好的作家,是法兰西的大辟特和什列斯威的凯思典斯,所以将这两个作家的运命一比照,大概也就可以推见两民族的美术史上的情况了。
a大辟特的生涯与其事业
革命画家大辟特(Jacques Louis David)的生涯是由布尔蓬王朝的宠儿蒲先的提携而展开的,布尔蓬王家在美术的世界里,也于不识不知之中,培植了灭亡自己的萌芽,真可以说是兴味很深的嘲弄。在卢佛尔美术馆,收藏大辟特的大作的一室里,和“加冕式”和“荷拉调斯”相杂,挂着一张令人疑为从十八世纪的一室里错弄进来的小幅的人物。然而这是毫无疑义的大辟特的画。是他还做维安的学生,正想往罗马留学时候,画成了的画。这题为“玛尔斯和密纳尔跋之争”的画,是因为想得罗马奖,在一七七一年陈列于亚克特美的赛会的作品。色彩样式,都是罗珂珂风,可以便随便看去的人,误为蒲先所作的这画,不过挣得了一个二等奖。然而作为纪念那支配着布尔蓬王家颓废期的画界的蒲先和在查柯宾党全盛期大显威猛的大辟特的奇缘之作,却是无比的重要的史料。描着这样太平的画的青年,要成为那么可怕的大人物,恐怕是谁也不能豫料的罢。在禀有铁一般坚强的意志的大辟特自己,要征服当时画界的一点盛气,也许是原来就有的,然而变化不常的时代史潮,却将他的运命,一直推荡下去了。古典主义的新人,启蒙思想的时行作家,革命政府的头领,拿破仑一世的首座宫廷画师——而最后,是勃吕舍勒的流谪生活。
世称古典主义的门户,由维安(J.M.Vien)所指示,借大辟特而开开。当罗珂珂的代表画家蒲先,将年青的大辟特托付维安时,是抱着许多不安的,但这老画家的不安,却和大辟特的罗马留学一同成为事实而出现了。对于在维安工作场中,进步迅速的大辟特,要达到留学罗马的夙望,那道路是意外地艰难。赛会的罗马奖,极不容易给与他。自尊心很强的大辟特,受不住两次的屈辱,竟至于决心要自杀。虽然借着朋友们的雄辩,恢复了勇气,但对于亚克特美的深的怨恨,在他的心里是没有一时消散的。一七九三年的封闭亚克特美,便是对于这难忘的深恨的大胆的报复。
在一七七四年的赛会上,总算挣得罗马奖的“司德拉忒尼克”,也依然是十八世纪趣味之作;但旅居罗马,知道了曼格司和温开勒曼的艺术论,又游朋卑,目睹了罗马人的日常生活以来,全然成为古典主义的画家了。古典主义的外衣,便立刻做了为征服社会之用的武器。画了在毕占德都门乞食的盲目的老将“培里萨留斯”,以讽刺王者的忘恩之后,又作代表罗马人的公德的“荷拉调斯的家族”以赞美古昔的共和政治的他,已经是不可动摇的第一个时行画家了。
“荷拉调斯的家族”是出品于第一七八五年的展览会的。接着,在八五年,出品了“服毒的苏格拉第”。而在八九年——在那大革命发生的一七八九年——则罗马共和政治的代表者“勃鲁图斯”现对于大辟特陈列的作品,因那时的趣味,一向是盛行议论着考古学上的正确之度的,但“勃鲁图斯”的所能唤起于世人的心中者,却只有共和政治的赞颂。当制作这画的时候,大辟特也并未怠慢于仔细的考古学上的准备,然而人们对于这样的问题,已经没有兴趣了。没有这样的余裕了。除了作为目下的大问题,赞颂共和政治的之外,都不愿意入耳。那哭着的勃鲁图斯的女儿的鬈发纷乱的头,是用罗马时代的作品巴刚忒的头,作为模特儿的——这样的事,已经成为并无关系的探索了。最要紧的,只是勃鲁图斯的牺牲了私情的德行。但是,总之,投合时机的大辟特的巧妙的计算,是居然奏了功。而临末,他便将自己投入革命家的一伙里去了。
作为查柯宾党员的大辟特的活动,是很可观的。身为支配革命政府的大人物之一人,他的努力也向了美术界的事业。因为对于亚克特美的难忘的怨恨,终至于将这封闭起来,也就是这时代的举动。这时代,还举行了若干尝试,将他那艺术上的武器的古典主义,展向只是凑趣的空虚。但在别一面,足以辩护他是真象法兰西的美术家的几种作品,却也成于这时候。如描着在维尔赛的第三阶级的“宣誓式”的庞大的底稿,被杀在浴室中的“马拉”的极意的写实底的画象,就都是纪念革命家的大辟特的作品,而同时也是保证他之为美术家的资格的史料,和空虚的古典主义远隔,而造端于稳固的写实的他的性格,从这些作品上,可以看得最分明。说到后来的制作“加冕式”时,大概还有叙述的机会罢,但虽在极其大举的许多人集合着的构图中,也还要试行各个人物的裸体素描的那准备的绵密,以当时的事情而论,却是很少有的。想要历史底地,纪念革命事业,因而经营起来的这些作品,加了或一程度的理想化,那自然是不消说,然而虽然如此,稳固的他的性格,要离开写实底的坚实,是不肯的。
和罗拔士比一同失脚的他,几乎送了性命。从暂时的牢狱生活得了解放后,他便遁出了政治上的混乱的生活,成为消日月于安静的工场里的人了。在这时候,所描的大作,是“萨毗尼的女人,”当收了大效的这作品特别展览时,在分给看客的解说中,有下面那样的句子:
“对于我,已经加上的,以及此后大抵未必绝迹的驳难,是在说画中的英雄乃是裸体。然而将神明们,英雄们,和别的人物们,以裸体来表现,是容许古代美术家们的常习。画哲人,那模样是裸体的。搭布于肩,给以显示性格的附属品。画战士,那模样是裸体的。战士是头戴胄,肩负剑,腕持盾,足穿靴。……一言以蔽之,则试作此画的我的意向,是在以希腊人罗马人来临观我的画,也觉得和他们的习惯相符的正确,来描画古代的风习。”
作为古典主义的画论,大辟特所怀的意向,实际上是并不出于这解说以上的。这样的简单的想法,颇招了后世的嘲笑。“大辟特所画的裸体的人物所以是罗马人者,不过是仗着戴胄这一点,这才知道的。”——由这样的嘲笑,遂给了古典主义一个绰号,称为“救火夫”。大约因为罗马人和救火夫,都戴着胄的缘故罢。然而正因为大辟特的教义,极其简单,所以也无须怕将他的制作,从造形的问题拉开,而扯往思想底背景这方面去。招了后世的嘲笑的他的教义的简单,同时也是救助了做画家的他的力量。
作为革命家的活动既经完结,作为宫廷画师的生活就开始了。画了“度越圣培那之崄的拿破仑,”以取悦于名誉心强的伟大的科尔细加人的大辟特,是留下了一幅“加冕式”,以作纪念拿破仑一世的首座宫廷画师时代的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