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时，宰相元载［48］因妻族与吐蕃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度积极倡议收复河西。然安史之乱后，地方藩镇割据，内廷宦官专权，朝中朋党相争，边疆报警不已，皇帝只顾安身保位，难以腾手西顾。唐宪宗重振皇权、削弱藩镇，出现了短暂的“中兴”。但在纷繁的矛盾中，藩镇连兵可使朝廷流亡，宦官弄权能够废立皇帝，衰落的唐帝国没有能够再度辉煌起来。自沙州陷落，唐廷始终无力举兵西进，河湟遂成为唐人心中的隐痛。名诗人杜牧有《河湟》［49］一诗云：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
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
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宪宗皇帝亦留神”一句，即指唐宪宗英武有为，时常查看天下地图，有出兵夺回河西之志。元和十年（815年），大唐主战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50］，唐宪宗削藩大计遭受沉重打击，收复河湟愈发成为渺远的愿景。
就在宪宗皇帝望河西地图而兴叹之时，在春风不度的敦煌，17岁的少年张议潮亲眼目睹了吐蕃统治下的河西饥荒遍野、民不聊生、处处惨状，忧愤得无以复加，夜不能寐，怒而挥毫，写下《无名歌》［51］一诗述志。诗云：
天下沸腾积年岁，米到千钱人失计。
附郭种得二顷田，磨折不充十一税。
今年苗稼看更弱，枌榆产业须抛却。
不知天下有几人，只见波逃如雨脚。
去去如同不系舟，随波逐水泛长流。
漂泊已经千里外，谁人不带两乡愁。
舞女庭前厌酒肉，不知百姓饿眠宿。
君不见城外空墙匡，将军只是栽花竹。
君看城外凄惶处，段段茅花如柳絮。
海燕衔泥欲作巢，空堂无人却飞去。
此时此刻，皇帝和张议潮有着共通的情感——一样的感慨，一样的惆怅；一样的沉痛，一样的迷茫；一样的激愤，一样的沮丧；却一样的不愿失去希望。所不同的是，皇帝真正希冀的是寻回九五尊严、恢复帝国荣光；少年张议潮渴盼的是驱逐吐蕃，解救河西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
敦煌，这座寄托着无数失落彷徨的西陲边地，何时才能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
注释：
［1］星宿海：藏语称“错盆”（意为“花海子”，即斑斓之湖，因湖面波纹闪烁着奇光异彩而得名），地处黄河源头地区，海拔逾4000米，比五岳之首泰山还高出许多。东与扎陵湖相邻，西与黄河源流玛曲相接。地形为一狭长盆地，东西长30多公里，南北宽10多公里。黄河之水行进至此，因地势平缓，河面骤然展宽，流速也变缓，形成数以百计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湖泊，登高远眺，熠熠闪光，灿若列星，星宿海之名即由此而来。唐宋以来，人们普遍认为星宿海即是黄河源头。唐贞观年间，名将李靖、侯君集、李道宗（唐高祖李渊堂弟）等为平定吐谷浑，曾率领军马到达星宿海一带，“次星宿川，达柏海上，望积石山，览观河源”，“河源”即指黄河源头。
［2］巴蜀：今四川省。陇右：即陇西（古人以西为右），从地理方位指称陇山（六盘山南段的别称）以西的地方。雍梁之地：今甘肃省，因先秦时期分全国为九州，甘肃省境大部属雍、梁二州，故名。兰州：因城南有皋兰山而得名，又名金城，今甘肃兰州。
［3］乌鞘岭：藏语称为“哈香日”，意为和尚岭。今甘肃武威境内，属祁连山冷龙岭分支。除了是古丝绸之路及河西走廊的必经关隘外，乌鞘岭还是中国地理上的重要分界岭：季风区和非季风区的分界线，是东亚季风到达的最西端；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中国内流河和外流河的分界线；黄河和石羊河的分水岭；中国东部农业区和西部绿洲灌溉农业区牧区的天然分界；半干旱区向干旱区过渡的分界线。
［4］武威：又名凉州、姑臧，今甘肃武威。张掖：又名甘州，今甘肃张掖西北。酒泉：又名肃州，今甘肃酒泉。敦煌：一作燉煌，又名沙州，今甘肃敦煌。
［5］祁连山：坐落于青藏高原北缘，东西延伸880公里，南北宽约200—250公里，跨今甘肃省西南部和青海省东北部。山系北面俯临河西走廊，西至当金山（今阿尔泰山）口与阿尔金山相接，南临柴达木盆地，东南和东面分别以黄河和六盘山为界。
［6］“祁连”为古匈奴语，意为“天”，故祁连山又名天山，并非今新疆境内之天山。由于祁连山位处河西走廊和古代丝绸之路南面，当地居民和来往商旅习惯按方位称呼为“南山”。事实上，所谓的“南山”仅指河西走廊以南的一条山脉，为庞巨绵延的祁连山系最北面的一条山。
［7］汉代公主和亲缘由及始末、张骞通西域、大汉与匈奴争战、名将李广、卫青、霍去病等故事详见同系列小说《大汉公主》，本书不再赘述。
［8］焉支山：又名燕支山，祁连山支脉，位于今甘肃山丹县东南。皋兰山：今甘肃兰州黄河西。北地：今甘肃环县。
［9］祭天金人：即金佛像，来自印度。此祭天金人后来传奇般地引发了佛教在中原的传播，事见同系列小说《大汉公主》。
［10］河湟：原指黄河与湟水。湟水发源于青海湖畔，向东流至甘肃兰州附近注入黄河。又用河湟代指湟水流域及其与黄河汇合的一带地方，跨今青海、甘肃两省。
［11］焉支山盛产红蓝花，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初开呈粉红色，并有一股迷人的香气。越是濒临干枯，颜色越鲜艳，香气也越浓烈。匈奴妇女习惯挼取英鲜者，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后，即成鲜艳的红色染料，称为胭脂，用以修饰面容。单于正妻号“阏氏”，也是言其可爱如胭脂。
［12］西域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的西域指自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小方盘城）、阳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南古董滩，因在玉门关之南而得名）以西至葱岭以东，即今新疆天山南北，包括准噶尔沙漠以南、西藏高原以北、巴尔喀什湖附近地区。广义的西域则包括葱岭以西的亚洲西部和欧洲东部一带。中国史书中所提西域，多指狭义。
［13］丝绸之路通常是指古代横贯亚欧的通道，其基本走向定于两汉时期，其起点一般认为是长安（今陕西西安）——实际上随改朝换代、政治中心转移而变化，如西汉时张骞以长安为起点，东汉时班超出使西域则以洛阳为起点——经关中平原、河西走廊（由张掖经酒泉、瓜州至敦煌。瓜州治所在今甘肃安西东南，此“安西”为今地名，非小说中所提“安西四镇”）、塔里木盆地，到达中亚，西亚进而联结欧洲及北非。因为由这条路西运的货物中以丝绸制品的影响最大，故得此名。这条道路也被称为“陆路丝绸之路”，以区别日后另外两条冠以“丝绸之路”名称的交通路线。
［14］据史籍记载，早在西周时期，中原便同西域有了联系。《穆天子传》（西晋由盗墓贼不准从战国魏襄王墓中发掘出来的先秦古书，作者不详）记载：周穆王姬满（西周第五代君主）驾八骏，率六师，行数万里，到西方瑶池会见西王母国君。据传，西王母国即在西域昆仑山一带。但由于西域同内地频繁联系始于汉武帝统治时期，尤其张骞出使西域对中国和西方历史都具有深远的意义，所以史称西域以汉武帝时始通。据说汉武帝一心要征服西域，除了想得到神奇的汗血宝马之外，还想学周穆王，以功业博得西王母的垂青，好求得长生不老之药。事情详见同系列小说《大汉公主》。
［15］乌垒城：今新疆轮台东北。郑吉为首任西域都护。
［16］陇山：即六盘山南段，亦名陇坂、陇坻、陇首。古代盘道六重始达山顶，故名。地处宁夏南部，位于今陕西、甘肃边境。山体大致为南北走向，长约240公里，是陕北黄土高原和陇西黄土高原的界山，及渭河与泾河的分水岭，曲折险峻。山的东南垂有老龙潭胜迹，为泾水源头之一。陇山以西，即为陇右。山之东的关中平原地势低平、作物繁茂，山之西地势高寒，群岭纠纷，两者相比，景物迥异。故《元和郡县因志》记述当时“每山东人西役，升此瞻望，莫不悲思”。
［17］大食：译自波斯人对阿拉伯人的称呼，西欧则习惯将其称作萨拉森帝国（在拉丁文中意指“东方人们的帝国”），是阿拉伯半岛上的阿拉伯人于中世纪创建的一系列伊斯兰穆斯林王朝，存在了600多年，主要有神权共和时期和伍麦叶王朝、阿拔斯王朝两个世袭王朝。帝国最强盛的时候，疆域东起印度河和中国边境，西至大西洋沿岸，北达里海，南接阿拉伯海，是继阿契美尼德王朝、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和萨珊王朝（古波斯帝国最后一个王朝）之后又一个地跨亚、欧、非三洲的大帝国。波斯为大食所侵后，波斯王俾路斯逃至吐火罗（今阿富汗境内），求援于唐，唐以其为波斯都督府都督。唐高宗时，俾路斯亲自入朝，客死于长安。此段故事详见同系列小说《大唐游侠》。
［18］哥舒翰（？—757年）：西突厥哥舒部落人。突厥习惯以部落名称为姓氏，所以这个部落的人都姓哥舒。哥舒翰出身富贵，父亲哥舒道元是哥舒部落酋长，做过唐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母亲尉迟氏是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公主。哥舒翰因身份显赫，好侠纵酒，喜欢赌博，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到四十岁还一事无成。后因父死不归，依然在长安寻欢作乐，被长安尉嘲笑，这才“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西”，被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发掘，多立战功，步入名将行列。其事迹将在同系列小说《开元天子》中详述。
［19］安西：指安西四镇，为唐前期在西域设置、由安西都护府统辖的四个军镇。唐太宗贞观十四年（640年）八月，唐灭高昌国，九月置安西都护府于西州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西交河故城遗址），管理西域地区军政事务。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唐将安西都护府移至龟兹国都城（今新疆库车），同时在龟兹、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疏勒（今新疆喀什）四城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由安西都护兼统，简称安西四镇。贞观以后，安西四镇时置时罢，军镇也有所变动。唐高宗调露元年（679年），唐以碎叶水旁的碎叶镇城代焉耆。从此安西四镇是碎叶、龟兹、于阗、疏勒。开元六年（718年），唐玄宗任命汤嘉惠为四镇节度经略使，从此四镇由专设的节度使统领。四镇节度使或称碛西节度使。节度使常驻安西府城龟兹，由安西都护兼领，又称安西节度使。开元七年，汤嘉惠建议以焉耆镇代替碎叶镇，故开元七年以后的安西四镇又是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安史之乱后，安西、北庭以及河西、陇右驻军大部内调，吐蕃乘虚陆续占领陇右、河西诸州，安西四镇与朝廷的通道中断，然而，四镇留守军队仍坚守各镇。不久，北庭及安西四镇相继陷于吐蕃。9世纪中叶，回鹘据有天山南北及安西四镇。
［20］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一带。
［21］直到中唐以前，中国一直是世界上唯一有纸的国家。
［22］杜环：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京兆为唐关内道所辖诸府之一，辖长安、万年等23县，为京畿地区行政机构）人，出自著名的京兆杜氏，杜佑之侄。杜佑官至宰相，为《通典》（中国第一部记述典章制度的通史，记载了上自尧、舜，下至唐肃宗、代宗时的各朝制度）作者，大诗人杜牧及唐武宗朝宰相杜悰祖父。
［23］亚俱罗：今伊拉克克巴格达南库法。摩邻国：今北非马格里布地区。师子国：今斯里兰卡。
［24］可惜的是，《经行记》已散佚，唯杜环叔叔杜佑于《通典》中摘引数段，《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通志》《文献通考》均有转引。这些残存文字是记述8世纪中叶前后中外经济文化交流及西亚、中亚各国情况极为珍贵的原始资料。
［25］公元755年是中国历史上极为关键的一年。这一年不但是唐朝由极盛走向衰弱的转折点，也是古代中国命运的转折点。自从安史之乱后，从整体文治教化的辉煌而言，中国就开始了长期的向衰。之后的朝代虽然曾有短暂的武功强盛或疆土扩大，但却是不足道的。
［26］河陇：泛指河西、陇右等西北边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