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氓
我认识郑西谛,是在一九二五年“五卅”运动的时候。那时候作家和大学生有一个联络组织,我们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的。以后,他到北方当教授,我去了江西,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来往了。
我同他比较熟悉还是在一九四九年进城以后,他当文化部副部长兼文物局局长,我知道他是个藏书家,以小说、戏剧、木刻画为最有名。当时的文学家收藏这三类书籍是非常时髦的。我原来是收藏字画的,也买一些有关词的书籍,后来也赶时髦,跟着他们竞相买小说、戏剧、木刻画。当然我的财力有限,市场上的这类书籍也不很多,所以所收藏的东西是无法和郑西谛相比的。但是我的词书和郑先生是差不多的,甚至于有的他还不如我的好。我们曾相约拿出词书来互相比赛,但由于一九五八年他坠机异国,这件事以后也就无从谈起了。
我最佩服郑西谛的是他对于中国古文化的爱好的真诚,现在北京图书馆、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些郑西谛的精品,都足以证明。特别是他在木刻美术上花了很大的工夫,跟鲁迅合作刻的《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在中国近代美术上都是巨大的工程。后来他又独立编印了《中国版画史图录》。这些对现在的中国美术界都有很大影响。
特别值得敬佩的是他以个人力量编印了《古本戏曲丛刊》四集共四百八十册。但是由于他因公殉难和十年浩劫,第五集以后就没有人继续编印下去了。原来郑西谛的志向是很大的,他想编《中国古本戏曲丛刊》这样巨著,把所有的中国戏剧全部都网罗进去,作为中国戏剧史的基本资料,从中可以发现中国的戏剧、文学、音乐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发展。这部书除前四集外,还印过一个第九集满清宫廷的戏本(升平署),从那时起中间一直缺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四集。为着继续郑先生的事业,为着全国戏剧事业的发展,我们有责任把《古本戏曲丛刊》第五、第六、第七、第八集陆续编印出来。我非常高兴看到《古本戏曲丛刊》第五集已经印出来了,这件事情从一九八二年起我们已经做过很多努力,但是由于一些原因没有能够马上编成、付印。我作为接替郑先生管理古籍整理规划的职责和郑先生很亲密的一个朋友,现在可以放心了,可以算对得起他了。我非常欢迎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合作,把《古本戏曲丛刊》第五集编印出来了,我更希望他们继续密切合作,把第六、第七、第八集陆续编印出来。这件事不仅是中国戏剧界的大事情,也是中国文化界的一件大事情。我诚恳地希望各国家图书馆、大学图书馆和保有这类书籍的戏剧研究所和戏剧研究者,支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这一工作,提供资料,底于完成。其实下面这几集是比较容易编辑的,明本已经不多了,大体上都属于清本,是很容易搜集得到的。同时我认为编辑的时候不一定把著作时间的顺序限制得那么严,假如说编第六集的时候都是康乾本子,夹一个同治本子也无所谓。我个人的意见以快为主,况且第六集早已定下了一个目录稿,稍加整理就可以了。因为我个人是希望能够看见第六、第七、第八集的出版。至于说第十、第十一集以后,说一句悲观的话,我也就无法去关心它了。反正这件事情,编印《古本戏曲丛刊》既然郑西谛已开其端,我们这些人就应该给他继续下去。
对于郑先生,我认为他是中国文化界最值得尊敬的人,譬如有传世的宋人信札(包括范仲淹的《道服赞》)很多封,抗战胜利后一直没有下落,他是费尽心机在全国寻找,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现在归公在故宫博物院。当他找着这批信札的时候,大喜若狂,并且进行过一次内部展览。他有很多好书,我有一些书缺页缺版,他都慷慨地借给我抄补起来。有时我们两人也在琉璃厂争书,因为他长期在琉璃厂活动,面子大,我总争不过他。现在想起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由于《古本戏曲丛刊》第五集的出版,让我们大家都深切地、深切地怀念他。
七月二十七日于上海石油化工总厂
(原载1986年8月3日《解放日报》,后略有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