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骨相思(2)
- 一念情起·终结篇(全集)
- 九月如歌
- 4936字
- 2016-08-19 17:47:50
他的目光依旧有些散,开始找下一个缺角,一边找,一边喃喃自语着:“呵,也对,你并没有跟我离婚,你只是……不要我罢了。”
申璇一直都睡不着,她拉开遮阳板,被巴黎时间下午三点的太阳照得眼睛很痛。
排队下机。
她其实没有目的地,只知道到了巴黎,再转高速火车去马赛。
马赛,真是个好地方。
她没有行李,只挽着手提包,便一路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G城的冬天不冷,现在已经偏春天气候的巴黎,女子们摩登时尚,若是她要穿那么短的裙子,裴锦程一定会强迫她再穿两条丝袜。
一下子被一个从人群中冲出来的男人拥进怀抱的时候,申璇吓得差点就抬脚一踩。
可头顶的声音却是:“小璇子!”
抬眼,眼前的韩启阳似乎从未变过,他对她永远是这样的笑容。好好的一个花样美男,围着她转了二十六年,他为她从来都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用双手捂住鼻子、嘴巴,露出来的眼睛弯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走吧。”
“去哪儿?”
“你不是去马赛吗?我跟你一起去。”韩启阳从申璇手里扯过她的包,然后伸臂揽着她的肩,像小时候一起去诈骗别人的时候一样,偏仰着头,得意道,“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去马赛,我自然也要去马赛。”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申璇心头一苦。如果这些话是她的丈夫以前在她耳边说的,她一定会感动得泣不成声,不过说话的是韩启阳,她又何德何能让他如此付出?她轻吁一口气:“哥告诉你的?”
“你也别怪他,是我强迫他说的。他说,顺其自然。”把申璇塞进出租车,韩启阳也坐了进去,“小璇子,你也顺其自然吧。我们都顺其自然,好不好?”
申璇没有说话,如果人生真的能够顺其自然,该有多好?可是有那么多的事,都在受外力干涉着。
她一直睡不着,却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身边睡着了。
申璇和韩启阳两个人到了马赛,便开始租房,寻了个短期的公寓先住着,准备把一切都弄妥了,再想买房子的事。
她以前总是怕和韩启阳走得更进一步,因为没有火花的生活她不喜欢,觉得像哥们的两个人,怎么能成夫妻?可现在经历了裴锦程,她才知道生活里的火花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有时候火花会把人全身烧成焦炭。轰轰烈烈不如平平淡淡,那才是真。
她已经不是申璇,韩启阳也很少再喊她“小璇子”,而总是喊她的新名字:Chriyl。
两个人住在一起,寻思着先玩两个月,到处旅游,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申璇同意了,两个人背着背包,穿着休闲装、旅游鞋,戴着棒球帽,从这个城市穿梭到另一个城市,拍下无数张笑容灿烂的合影。
宾馆里,申璇浏览着电脑里的照片,摸着自己的无名指,那是她从G城带走的唯一一件和他有关的东西。喜服、钻戒、钻石手机、丝袜,那些和他相关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带走。
等旅游结束,她就去找个医院,把文身洗掉!
纤指慢慢蜷起,握紧。洗掉了,她就彻底自由了!
裴锦瑞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才确定申璇离开了裴家。
早上,趁着人员最齐的时候,裴立宣布:“从此,申璇的名字将从裴家的家谱上清除,不再和裴家有任何关系。锦程,你和申家那边联系,去把离婚手续办了。让申家的人告诉她,不用隐姓埋名,她以后还可以拿着申璇这个名字再婚!”
裴立严肃而认真,连平时看到锦悦会松弛一笑的表情都不再有了。
裴锦瑞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申璇,而在这一个星期里,裴锦程根本没有出过梧桐苑,裴立让下人把他强行从梧桐苑拖出来吃早饭。
裴锦瑞这才意识到,申璇出走了、消失了,而他是一个星期以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他等来了白珊和裴锦程的婚礼,也等来了申璇的死心,却根本不想等到申璇音讯全无的人间蒸发。
裴立一宣布这个消息,裴锦瑞本来以为母亲、大妈她们会很开心,不想,他却看到了她们唇角的抽动和眸色里的惊惧。
是啊,怎么能不叫人惊惧?
申璇在裴家宅子里明明就是个罪人,大妈多少次在裴立面前哭得晕倒,长跪不起求家主替嫡长孙做主,一定要让这个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可偏偏爷爷赏识她,对她多次袒护,连大妈绝食都没有用。大妈几次私下里想趁爷爷不在的时候把申璇给处置了,却总是被生叔告状,最后反而自己还会受罚。这种袒护是一种权威,几次下来,其他人也不敢再对申璇下手了,即便是恶言相向,也绝不敢再动那要伤她的心思。
可偏偏是被这般袒护过的一个人,如今都消失一个星期了,也没听说爷爷要让人去找,而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将其从家谱上除名!
那其他没有得过爷爷这般袒护的人若是忤了他的意,会是个什么下场?
谁不心颤?
裴锦瑞捏了拳,申璇,他得去找!
白珊是唯一一个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内心惊寒的人。她很高兴,她怎么也没想到申璇居然会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就算裴锦程这几日都关在了梧桐苑里对她避而不见,但将申璇从裴家家谱上除名后,大少奶奶的位子就是她的了!
裴锦程自顾自地吃饭,他还穿着家居服,眼窝有些凹,脸上的胡子也没有刮,看起来蓬头垢面的样子。若放在平时,裴立肯定会叫这种形象的人滚出主宅。可裴锦程的样子显然是不在乎有没有人叫他滚的,他完全不顾一桌人的惊骇之色,坐在位子上,停下了吃东西,若无其事地问:“爷爷,您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阿璇不过是出去玩一段时间,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裴立接过生叔帮他盛的清粥:“这个世界上的确只有一个申璇,但并不是只有申璇一个人适合做裴家的媳妇。人我已经在物色了,下周安排你们见面。”
白珊睁大了眼,简直是晴天霹雳!物色?申璇走了,居然还要给裴锦程另外物色一个太太吗?那她呢?她永远不可能吗?
白珊坐在副桌上,心里翻江倒海,不管申璇走不走,她都不是大少奶奶吗?
锦悦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可又没人跟她说,这时候爷爷突然说要将申璇除名,吓了她一大跳。嫂子用这样的方式离婚?
“爷爷!嫂子跟哥……”
“闭嘴!”裴立一眼瞪过去,瞪得锦悦一个哆嗦,“这件事,没你插嘴的份儿!”
连锦悦也被吼了!在早饭的时候,被吼了。
裴锦程没吭声,他站起来:“爷爷,不打扰你们吃早饭了,我回去收拾一下,今天去上班。”
裴立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裴锦程微一颔首,推开椅子,转身离去。
锦悦放下筷子追了出去。
“哥!”锦悦追上裴锦程,坐上了同一部车,“哥!我跟你一起去找嫂子。”
“去上你的学。”
“我陪你一起找。”
“不用你操心。”
裴锦程偏首睨着妹妹,眼里隐隐有光:“锦悦,阿璇说你对她好。你为什么要对她好?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所以她把我打伤了,正合了你的意?”这口气,是很明显的激将法。
可锦悦的年纪小,听到裴锦程这样说立时就急了:“谁说的?她进门的时候我也是讨厌她的好吧!我还给她的饭菜里下过泻药,我还找过小混混要打她!”
裴锦程暗沉的眸光一荡,锦悦想再掩饰已经不可能了,必然会被裴锦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所以干脆都招了算了。她支吾一阵,便道:“可她没计较那些,之前有一次我叫小混混打过校花,她后来报仇,找小流氓要收拾我,被嫂子碰到了……那次要不是她,我就……完蛋了。”
锦悦一直都记得,那天晚上申璇开着宝马撞那四个流氓,怕是把他们都给撞残了。申璇霸气地下车,把她从墙角拉出来。高跟鞋踢在一个小流氓的脚上,申璇高傲地扬着下巴,对着那些人说的话又冷又酷:“想死得快点就去报警,G城裴家的门,永远为你们打开着!”
那几个人看她那气势都吓得发抖了,哪里还敢报警?
后来申璇把自己的扣子扯了,脖子上抓了伤痕,又把发髻扯乱,做成厮打过后的样子。
裴锦程听完脸色一变:小流氓?妹妹才多大,都跟些什么三教九流一起混?他沉声问:“你不学好,爷爷知道吗?”
锦悦低了头:“哪敢让爷爷知道,他肯定会弄死那些浑蛋的,而且我叫小混混打架的事,他肯定也就会知道了。嫂子怕我挨家法,就跟爷爷说我对她有气,故意把她引到小地方动手打她,她火一上来就把我给揍了一顿。爷爷一直都知道我整了嫂子好多次,那时候知道嫂子打了我,居然也没罚她。”
锦悦觉得,那时候她似乎从爷爷的眼里看到了赞赏,她心里有些吃味。
裴锦程默了默,申璇从未提过锦悦欺负过她的事,只是说,锦悦善良、对她好……
裴锦程颓废多日,终于肯面对现实。
他刚到公司,正准备联系所有的关系网找人,便接到了裴立的电话:“我马上到你那里,有报社的人和我一起,澄清你和阿璇的关系。离婚的事,我已经跟申家通过电话,尽快办。”
裴锦程的下巴骨在脖子抬起的时候很明显地凸了出来,一个星期前还神采奕奕的人,如今像是被上帝用极细薄的手术刀从他整个身体上削下了一层肉,一个动作便会让关节处的骨节更加分明。
“我有个会,没空接待您。”裴锦程挂了电话。裴锦程知道,爷爷向来都是个下得了狠心的人,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申璇。
裴锦程跟裴立说过他要出差,其实是借口。他只是住在酒店,不想回去面对爷爷,两个人争执的方向完全不同。他也感觉到最近爷爷瘦了很多,定是激怒不得。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为了申璇的事,跟爷爷发生吵闹。
在他心里,爷爷给他的关爱比亲生父母还要深重得多,即使他现在全身都被刀尖子扎着,他也不想和爷爷关系破裂。
结婚证他已经带了出来。和申璇结婚之前,他并没有像G城的风气那样,先转了国籍方便以后结婚,因为他从小就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会娶妾。
现如今就算结婚证被申璇拿去起诉,他也只能离婚,但他必须保存好它,至少留个念想。
爷爷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谁都知道裴立这个人在G城的声望,如果爷爷拿着两本结婚证去换一个离婚证,只怕也是分分钟的事。没有离婚证,发声明也没用。
马赛的港口海鸟满天飞,申璇扎着马尾,悠闲地坐在码头边石砌的沿上,海风吹得她发丝飞动。她幽幽地看着东边,那边是她的家乡。她看了很久很久,兀自出神。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从网上翻到那则声明时,她的心还是跟着抽痛了一下。虽然是她决定不要他的,却没有想到自己看见他也不要自己时,心竟会那么痛,居然比得上她离开时的挣扎。
一个星期而已……
原以为他会找,其实,是她庸人自扰吧?
她抬起右手的无名指,闭着眼睛仰起头,把文身放在唇边亲吻。嘴角勾起的时候,眼角的清泪滑进了耳廓:“永别了,我的信仰。”
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拍,申璇转过脸望着韩启阳。初春的气候,毛衣都是带着春天气息的绒绿色,看得人心头痒痒的。围着一条围巾,他一向都打扮得很时尚,整天跟个明星似的。她以前就不喜欢他天天把自己弄得那么漂亮,总觉得他身边会有很多蜂啊蝶啊的东西。
他的桃花眼里从来没有忧愁,她羡慕他,羡慕他不会像她一般萎靡不振。“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找店址吗?”
韩启阳蹲在石沿上,看着申璇眼角的泪渍,伸手替她抹掉。才出去玩了没几天,她就说腻了,感觉没什么特别,要回马赛。结果一回来她就喜欢坐在码头,看天看海,只朝着一个方向。
“嗯哪,找到了。”
申璇笑了笑,并未觉得尴尬,她在韩启阳面前,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尴尬。她抬起袖子揉了揉眼角:“怎么样?”
“我觉得那个小酒吧还不错,现转的,里面什么都有,包括驻唱、乐队,我听了一下,感觉很不错。”
韩启阳这个海城的富家公子,追随她到G城几年时间,学会了烧菜,总是说要烧点什么新东西给她吃。裴锦程不会烧菜,但却总是要求她烧菜。对于烧菜,她永远都没有韩启阳那样热衷。
韩启阳看着申璇的眼睛,他很想伸手过去把她眼里的雾驱散掉,她脸上有笑,眼里却没笑。
马赛很美,生活节奏也缓慢,是一个很适合调节情绪的地方,但他知道,她的情绪也许不是这个地方所能调好的。
“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还好,我今天想去找个医院把手上的文身洗掉。”
“文身?”韩启阳看着申璇的无名指,在申璇边上坐下来,拉过她的手,看着四叶草组成的文身,一枚指环的形状。
这是她为了坚定自己照顾一个植物人的信心时文下的,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洗掉他,除非把手剁掉,她会坚持下去。如今,她却说要洗掉。洗掉这个唯一从G城带出来的指环,意味着她的重新开始吧?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舍得吗?”
她矫情地引用别人说过的话:“有舍,才有得。”
韩启阳叹了一声:“Chriyl,你变了,变了很多。现在已经不在G城,你可以做回以前的你,可以大胆地出去玩,穿短裙、穿热裤、穿抹胸、穿皮裙,不会再有人说你什么。只要你觉得快乐,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
申璇摇头,这么好的男人,她要何时才能接受?抽回在他手中的手,她双手撑在身两侧的石面上,摇晃着脚,用一种轻松释然的口吻说:“启阳,我觉得现在的我,就是我自己。只不过是我长大了,无法再像四年前那样无法无天,跋扈得不顾他人感受,去做一些只让自己舒服的事。以前的我只是青春年少时的一个片段,如果我到六十岁时还那样,我的人生不就是垃圾了吗?人怎么可能永远都做那个最张狂年纪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