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何凯华的介绍下,文守卫同李长雄他们一一握手。文守卫脸上挂着的笑容,让李长雄心里暗自吁了一口气。这时,医院报告说谢天明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因体质虚弱,尚在昏迷中。他连忙向文守卫报告了情况。

“怎么自杀的?”文守卫问。

李长雄说:“从现场来看,是用碎玻璃割腕的。”

“喔?碎玻璃从哪里来的?”何凯华马上问。

“正在调查中,一监区正在组织清查违禁品。不过,要查清来源估计要等谢天明醒来后才知道。今天这事发现得很及时,伤情也不是很严重,只是这个谢天明刚刚从禁闭室出来,体质很弱,加之流了一些血,所以现在还在昏迷中。”

“不仅一监区要清监,你们要组织一次全狱大清监,总结经验教训,堵住违禁品流入的漏洞。”何凯华严肃地说。

文守卫点点头说:“这件事你们处置得当,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值得表扬。不过,何局说得对,要认真分析一下,找找原因,特别是谢天明自杀的内在和外在原因,这个很重要。对了,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我想见见这位民警。”

李长雄有些慌乱,难为情地说:“报告局长,这个……就是刚才那位闹着要找你请假的陈莉……”

“噢?”文守卫颇为意外。

“听监区长讲,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她一个月就要请假六天,基层本来警力就紧张,加之今天出了谢天明自杀事件,而局长你要来,所以监区长就没有同意,她就跑到你和何局面前闹……我下来要教育批评一下,保证以后不出现类似事件……”李长雄一本正经地解释。

马星宇马上打断他的话,笑道:“老领导,我给陈莉求个情,请一天假,如何?”

李长雄拍拍脑袋,恍然大悟似的,憨憨地笑:“既然领导都表态了,我还有啥说的?”

“你把在外边的人招回来吧。”文守卫看了一眼李长雄,意味深长地说,“这雨,好像比刚才大了些。”

李长雄一怔,立即醒悟,连说三声是。为了迎接文守卫,他叫一队外劳收监的罪犯在外边等着。

“我们进去看看?”文守卫笑笑说。

一行人陪着他进入二大门,以为他要到医院去看望谢天明,哪知他却不按李长雄指引的方向走,径直来到一监区内看守值班室前,转身对后面的人说:“你们找个地方休息,或者该干吗就干吗,我自己转转,马星宇跟着我就是了。”

文守卫说完,径直走进了值班室。

李长雄想跟进去,被马星宇拦住。

马星宇说:“你留下一个民警远远地警戒一下,然后去监区办公室喝茶,完了我来叫你。”

“领导在工作,我们哪敢坐下来喝茶?”李长雄吩咐政治处主任陪何凯华去办公室休息,而自己执意要等候局长。

何凯华也只好表态说我们也不喝茶了,就等等局长吧。

于是一行人、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们都远远地站着等候,民警们指指点点,不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

一监区监区长马旭东从医院跑回来,悄悄问李长雄:“老大,局长来了?”

李长雄面带忧愁地指指值班室:“正在找你的人谈话呢。”

马旭东说:“你放心,我的人不会乱说话。”

李长雄发现何凯华正看他俩,恨了他一眼,便走过去跟何凯华说话。

马旭东又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低声问:“老大,要不要通知其他监区,跟民警打个招呼?”

“你有完没完?”李长雄脾气一下子来了,“你今天给我惹的事还少?赶快到医院把谢天明给我守着。”

马旭东五十几岁,算是监狱在职的元老级人物,还没有人当着这么多人面这么训他,脸色挂不住了,但也不好发作,闷哼一声,耷拉着脑袋就走。

哪知李长雄又把他叫住:“明天陈莉要去考试,准她一天假。”

马旭东一听,犟牛脾气就来了:“老大,你这么一竿子插到底,我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李长雄正待发作,何凯华忙拉拉他,对马旭东说:“老马,有意见下来再交换嘛,啊!”

“何局,不是我闹意见,明天外劳有两个点,我都顶上去了,陈莉一请假,监控室真没人守……”马旭东一脸无奈地说。

“要不要我来帮你守?”李长雄压住火气说。

马旭东气呼呼地走了。

何凯华问:“难道警力真这么紧张?”

“最近工程多,外劳点也增加了,所以警力特别紧张。”李长雄说。

“老李呀,这个得注意啊,别生出什么事端来,我看还是收缩一些点吧,把有些无关紧要的,砍了吧。出了监管安全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新局长刚来,还摸不清他是怎么想的,到时候恐怕我想保你都保不住。”何凯华担忧地说。

李长雄点点头:“我按你的指示办。”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嘀咕,“站着说话不腰疼,砍,怎么砍?你插手的那几个项目我敢砍吗?好不容易找了几个赚钱的项目,可那白花花的银子……”

这时,文守卫走出值班室,看见何凯华他们远远地站着,便走了过来。

李长雄恭维地说:“文局,去看看谢天明?”

文守卫点点头,随他们去医院。

谢天明仍在昏迷中,虽然剃了光头,从脑袋上冒出的浅浅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颧骨很高,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半张着嘴吃力地呼吸,牙齿也脱落了不少,乍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具僵尸。

文守卫心里一阵酸楚,不忍再看,就退了出来询问了一些情况,嘱咐医生全力治疗,如果有异常状况就转到省医院去。他在医生值班室随手翻看了一些记录,走到其他病房看了看,随意问了一些病号的情况。

从医院出来,文守卫边走边问:“李监狱长,我刚才翻看了值班记录,民警值班都长达二十四小时,怎么回事?”

“我们监狱点多线广,警力很紧张。”李长雄说。

“点有多少?线有多长?”

李长雄介绍说:“我们监狱目前有十三个临时外劳点,一个距离这里有三十来公里的固定外劳点,文局,别小看这外劳,去年我们仅外劳收入就有五百多万呢。”

“喔……”文守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似乎在思考什么,也没有再问什么,只顾走。

一行人跟在后面,气氛有些压抑,李长雄快步跟上他,想给他介绍一下监狱整体环境情况,正要开口,文守卫却又走到了前面,只好算了,疑惑地看看左右其他人,其他人都跟他一样的表情。

文守卫在监狱二大门外停下来,转身突然问:“如果把罪犯从外劳点全部撤回来,需要多长时间?”

一行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李长雄结结巴巴地确认:“文局,你是说撤回来?”

“是的,从外劳点撤回来!”文守卫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李长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愣住在那里,心里嘀咕:“一年五百多万啊……”

“马星宇,你说,需要多长时间?”文守卫接着问,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却像扔了一记重磅炸弹。

马星宇迟疑地说:“理论上,一天时间就够了。”

“什么意思?”

李长雄抢着解释:“文局,临时外劳点好办,顶多干完不再揽工程就是了,也就一个礼拜;但固定外劳点都签订了合同,要突然撤回来,涉及赔偿,那直接损失就很大,间接损失就更大。”

文守卫点点头:“明白了。”

文守卫向一大门走去。

“请局长到会议室坐坐,我们班子先汇报工作,再请你作指示,完了吃一顿便饭再回去。”李长雄紧随其后,请示说。

文守卫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跟着他的一行人,半晌才说:“我对监狱工作是一片空白,今天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来走马观花的,何谈指示?不过,就我这个局外人看来,有两点值得商榷:一是我和马主任大摇大摆就进了监狱一大门,监狱不是菜市场吧?二是我翻看了民警值班记录和医生对罪犯开的处方,值班记录我说了,这个处方嘛,不知道你们这些做监狱领导的查看过没有?我翻了二十三张处方,是今天上午一个警官医生在四、五、六监区给罪犯看病开的,竟然都是一样的,难道我也可以在监狱当医生?”

李长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文守卫看看其他人,包括何凯华在内,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便笑笑:“当然,我不了解监狱情况,也许说的不准确。你们研究一下,回头给我个书面报告,我说对了就是对了,说错了就是错了。”

一行人愈加无地自容,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心头蔓延开来,迅疾向身体各部位血管侵袭。

这时,监管区传来一阵喧闹声,让所有人本来紧绷的神经更加敏感起来,也变得脆弱不堪……

黄昏刚刚降临,街上的路灯便亮起来,朦朦胧胧的,像一只只惺忪的眼睛,无精打采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

谢小婉在人流中急匆匆地小跑。一辆卖烧饼的手推车龟缩在街道的拐角处,旁边摆着一个箩筐,箩筐里歪歪斜斜地插着一个毛边了的小纸牌子,上面有几个像蚯蚓一般的字:“小柿子,十元/半斤。”只是那个“半”字写得很小,乍看之下,会误认为“十元一斤”。

一个老婆婆瞄着那些柿饼。

老板是个黑壮汉,大声说:“很便宜的,来一点?”

老婆婆有些心动,蹲下来拿起一个柿饼看。

谢小婉正好走过来,指着烧饼问:“这个,多少钱?”

黑汉子正在招呼老婆婆,随口答道:“很便宜的,你自己看。”

谢小婉扭头看看他俩,看看牌子,蹲在婆婆身边,指着牌子上那个“半”字。老婆婆恍然大悟,扔下柿饼,指着汉子教训道:“你这人咋这么不地道呢?”

老婆婆气呼呼地走了。

汉子恶狠狠盯着谢小婉,谢小婉笑笑:“老板,来个烧饼。”

汉子不情愿地给她拿了一个烧饼:“八元!”

谢小婉嚷起来:“昨天还是五元嘛!”

汉子没好气地说:“涨价了!”

谢小婉又笑笑:“好好,八元就八元!”

她接过烧饼,转身朝天桥跑去,边跑边啃。

今天她找到了工作,是五星级的金帝酒店的酒吧,据说干得好的话,一个月可以挣一万多元。所以她就没有在乎五元还是八元,要是在昨天,她打死也不会多花那三块冤枉钱。

谢小婉换上酒吧职业装,紧身西装上衣,超短裙,来到前台站着。尽管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几年的打工漂泊的生活,她看起来又黑又瘦。一个又一个客人走进来,大多醉醺醺的,朝她们东瞧瞧西瞧瞧,然后挽起一个小姐,勾肩搭背地走向包间。

小姐们一个一个被点走了,没有人点谢小婉。

谢小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尴尬。

有几分醉态的文子平走了进来,上前挽着她的手:“走,喝……喝酒……”

谢小婉面露喜色,连忙扶住他说:“先生,这边请。”

她把文子平扶到包房坐下。

谢小婉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问:“先生要喝点什么酒?”

“啤酒,要最好的……”文子平倒在沙发上,含含糊糊地说。

谢小婉没有点最贵的,而只是点了一件啤酒。

谢小婉给他倒满,端起酒杯,往他身上蹭了蹭:“来来,帅哥,小妹陪你喝一杯。”文子平一哆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谢小婉看他这样,有些不忍,又给他倒酒,这一次只倒了半杯。

“你还是学生吧?还是少喝点。”

文子平醉眼蒙眬,很生气地盯着她说:“只想伺候老板,当官的,是不?倒……倒满……”

文子平的手机叫起来,他从桌子上抓起来看了一眼,扔在桌子上,端起酒杯喝酒。

手机连续不断地叫。

文子平抓起手机,对着手机吼道:“你们不陪我,我自个儿陪自己,不行?!我在喝酒,喝酒!”

文子平抓起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今天是你生日?”谢小婉轻声问。

“你只管倒酒!”

谢小婉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个不停,也不要自己陪喝,心里暗自庆幸,但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她端详着那张脸,想弄清楚这莫名其妙的担忧究竟来自哪里,在昏暗的灯影下,瘦瘦的,除了有些绯红和醉态,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这是一张多么普通的脸,在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的脸。可自己就是摆脱不了他的困扰,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今晚点自己陪酒吗?她有些自怨,觉得自己很自恋。她算什么?一个陪酒女,还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的陪酒女。

文子平真的喝醉了,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她站起来,来到吧台,对经理说:“经理,我陪的那位先生喝得烂醉,咋办呢?”

经理招呼几个保安,扯着公鸡嗓子:“走,去看看。”

经理扭动屁股带着几个保安朝包间走去。

陈莉原本要去跆拳道馆,可父母说好说歹拉着她去相亲,她只好陪着父母去吃晚饭。饭桌上,陈莉如坐针毡,不得已偶尔礼貌地朝男方父母微微笑笑。她的这种表现,在母亲看来,就是端庄、文静,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母亲心里暗喜,满意地朝老伴使劲地使眼色。可转眼间发现女儿不见了,连忙借故跑出酒店,远远看见陈莉正在拦出租车。

陈母跑过去一把拉住她。

陈莉不满地叫:“妈,我练跆拳道要迟到了!”

陈母急得直跺脚:“你这丫头,客人还没走呢!”

“那我不管,反正有你和爸爸在嘛。”

陈母一个不留神,陈莉挣脱了她的手,扭头就跑。

她无奈地摇摇头:“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我看谁敢娶你。”

陈莉摆脱母亲后,招了个的士赶到跆拳道馆,换上衣服,给杨阳打了个电话,手机关机。陈莉有些纳闷,今晚不该他值班呀?这小子跑哪里去了呢?难道在加班?于是给值班室打了个电话,果然在值班。原来因谢天明自杀的事,监区加派了民警在医院守护。

陈莉顿觉无趣,有几个学员见她来了,纷纷要求与她对练。陈莉三下五去二,将他们一一撂倒在地。

陈莉拿起毛巾擦汗,看着他们说:“算了算了,真没劲!”

陈莉说完,就往外走。

矮个子学员巴结说:“陈莉,你是警察吧?”

“是呀。”

高个子学员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哪?是武警还是刑警?”“狱警。”

高个子学员满脸惊愕,摇头,再摇头:“什么?没听说过……”“监狱,听说过吗?”陈莉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高个子夸张地惊叫:“啊?山上下来的!”

陈莉指着他走过去,高个子连忙举手投降,往退后。

陈莉笑道:“你小子才从山上下来的吧?”

高个子说:“没……没有,我一个哥们在山上待过……”

陈莉拿起衣服,转身看着他:“告诉你,我们从山上搬下来了,胡汉三回来了,哈哈……”

高个子冲着她喊:“陈莉,嫁给我呗。”

“好呀,你打赢我,我就嫁给你。”陈莉朝外走去,头也不回。

马旭东和杨阳走进监狱医院谢天明那间病室,站在病床前观察了一阵,不管怎么问,谢天明假装昏迷,就是不出声。马旭东恨恨地扫了他一眼,招呼杨阳走了出去。

马旭东边走边焦虑地说:“杨阳,你今晚多留点心,吉牛马二交代了酒的来源,可是这割手腕的玻璃片是从哪里来的,只有谢天明知道。这不,李老大还在办公室等着要我们的狱情分析呢。”

杨阳担忧地说:“老大,谢天明又臭又硬的,今晚怕是……”

马旭东跺了一下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经理打开所有的灯,使劲摇摇文子平。

文子平烂醉如泥。

谢小婉看看文子平,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的脸,心里油然滋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那里见过。

经理翻他的口袋,把钱全部拿出来,数了数,才一千二百多元。

经理轻蔑地数落:“切,穷鬼,一千多块也想到金帝来晃?算算,多少钱?”

经理把钱又放回文子平的衣袋。

前台小姐数数瓶子说:“算上陪酒费,一共两千八百元。”

“拿一盆水来,弄醒他,要钱。”经理指着一个保安说。

保安走了出去,端来一杯水,泼在文子平的脸上。

文子平醒了过来,四处看看,惊慌地问:“你们?”

经理一脸恭敬地媚笑:“小哥,你一共消费了两千八百元,这是账单,明码实价。”文子平哆哆嗦嗦地把钱掏出来,一数,愣怔在那里。

经理拍拍他的肩:“打电话叫你朋友送钱来吧。”

文子平一脸惶恐:“我我……我明天给你们送来,好吗?”

“你说呢?”经理“哼”了一声。

一个保安上来就是一拳,文子平哎呀一声,下意识握住鼻子,血从手指间流下来。

经理托住文子平的下巴,嘿嘿奸笑:“打电话吧,我可是最最最不喜欢暴力,但是这社会就这样,我也没法子。”

文子平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哀求:“我我……”

保安又抡起拳头。

谢小婉突然扑过去挡在文子平的面前。

谢小婉央求道:“经理,我不要陪酒费了,行不?”

经理啧啧嘴,看着谢小婉:“哟!美女救英雄?不不,狗熊,狗熊。这也不够呀,还差八百。”

“那……明晚,我也不要陪酒费,行不,求你了,经理。”谢小婉说。

经理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保安:“把他弄出去,晦气。”

谢小婉扶着文子平从金帝酒店走出来。

谢小婉问:“你家住在哪里?”

文子平突然转身,跑到花台旁,趴在花台上呕吐。呕吐完,靠着花台喘息了一阵,摇摇晃晃地走。

谢小婉走过来扶住他:“你家住在哪里?我帮你叫个出租车。”

文子平突然扭头盯着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小婉松开他,急忙摇手。

文子平站立不稳,半跪在地,谢小婉连忙扶起他。

文子平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小婉有些慌乱,是呀,我凭什么这么对他?

文子平用力甩开她的手,摇摆了几下,站定,冲着她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拳头,愤怒地叫喊:“我不要你可怜,不要,不要!”

谢小婉有些气恼,转身就走,可后面却传来嘤嘤的啼哭声,她又转身,文子平蹲在地上哭。

文子平抱着头,边哭边喃喃自语:“爸爸出差,妈妈出差,从我懂事起,就知道他们一直出差,出差……他们心里只有工作……工作……”

文子平突然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我给她写了那么多信,她一封都不回,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谢小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眼神透出怜悯。

文子平哭了一阵,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小婉若有所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朦胧的街灯里,她依然朝那个方向望着。

雨下了一夜,催开了清水监狱背后山坡上的一树梨花,在晨曦中摇曳着,格外养眼,只是,在早春还有些料峭的风中,略显得几分孤单……

清水监狱监狱长李长雄一大早就直奔监狱管理局,到局里时候,工作人员才三三两两地来上班,一些处长们早已听到了昨天的事情,都驻足和他寒暄几句,说些同情或者安慰的话。

李长雄越听越不是滋味,长吁短叹地苦笑,人背了,连喝清水都要咬到舌头。本来局长大人就要离开了,哪知道一监区又出事,罪犯潘佳杰不满民警把他的照片没收了,像狼一样号叫着对民警表示不满,引发其他罪犯起哄。职务犯大都倾向于潘佳杰,但刑事犯大都站在管教民警的立场,罪犯大组长是个刑事犯,早就看不惯这些贪官们,冲上去就打了潘佳杰几耳光,潘佳杰便同他厮打起来。两派犯人都上前劝阻,与其说是劝阻,还不如说是趁机搞小动作偷袭,一场混战就开始了。何凯华是分管执法的副局长,尽管跟李长雄是那种同志加兄弟再加酒肉朋友的关系,这时候脸色也挂不住了,接二连三地出事,让他也在新来局长面前颜面扫地,当时就火了,下令尽快查明事件原因,第二天把处置报告上报省局。李长雄立即跑回去亲自坐镇,平息事态,又连夜召开会议,分析原因,形成事故报告后,又召开班子会议,研究措施。还守着办公室把两个文件起草签发打印出来后,才回家吃饭。

他跟他们打听文局长是不是还在原来局长办公室办公,都说还不知道,八成要换个办公室,要是我是新局长,也要避一避晦气,四楼(原局长办公室在四楼),就是死啰,死喽啰,多晦气!这不,三楼朝南那一面中间那两间都打通了,正在装修呢。

他给马星宇打电话,马星宇说老领导,这时候恐怕你见不到局长,我现在正在省委大院呢,局长一上班就去恭候组织部长大驾,现在还没下来呢,你先到我办公室等吧,等宣布完班子,我来叫你。

好不容易等到宣布班子的会议结束,马星宇小跑来说,文局马上要组织召开党委会,你还得等等,我已跟他说了你在等他。马星宇说完,急匆匆地又跑了出去。李长雄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十点过了,这党委会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看来今天上午是没戏了,暗自抱怨:早知道这样,我不如下午来,上午还可以跑几个外劳点。不过这次到没等多久,半个小时后,马星宇就来叫他到局长办公室。

文局长还是在前任局长办公室,李长雄对这间办公室太熟悉了,就连那两盆发财树有几片叶子他都清楚。他进去打量了一下,晃眼间没有发现这里的摆设有什么变化,只是办公桌上那尊镏金尊贵的、插笔用的砚台不见了……

文守卫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他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去,端在手中。文守卫叫他坐,他才恭恭敬敬地坐下来,把茶杯放在案几上,又直起身子,像小学生正在上课一般。

“事件平息了?”文守卫问。

他把两份报告双手呈送到局长面前,发现报告文本颠倒了,连忙拿回来把方向校正。

文守卫拿起报告很仔细看,李长雄有些紧张,不时偷偷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急于知道局长对这两个报告是不是很满意。然而,他有些失望,文守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他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继而,他开始进一步紧张起来,背心发热,额头上感觉似乎在冒汗,因为他发现,文守卫看着看着就不那么仔细了,甚至只是翻了翻第二个报告。

果然,文守卫抬起头,眉间一挑,说:“你们工作效率和态度值得肯定,但是我怎么看都感觉这样的报告像格式化的公文,也许套在任何一件事故上都可以。”

李长雄不知如何回答,愣愣地看着这位局长。

“报告上说事件处置及时,程序上没有违法,那么说明我们的民警执法意识很强,处置应急事件的能力水平都不错,那么后面又在强调加强民警执法意识教育、提高业务素质等等,我感觉怎么有点勉强的意味呢?你们这报告,说实话吧,我是越看越糊涂。”文守卫看着他说。

“这……这个……”李长雄语无伦次,不知怎么回答。

文守卫眉头锁紧了:“更重要的是,你们党委研究决定给直接管理的两个民警警告处分,按照报告上说的,责任心不强,摸排和狱情分析不准确、不深入,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李长雄感觉脸有些发烫,虽然以前的报告都这样写的,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局长看问题就是不一样。

文守卫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要么你们没有实事求是地上报情况,要么你们思路有问题。”

李长雄喃喃地说:“我们……我……我回去进一步核实……”

文守卫笑笑:“你也别紧张,我也不是说你们上报的情况就是虚假的,相反我认为你们报的这个基本情况是实事求是地。”

“那……”李长雄错愕地看着他。

文守卫又翻了翻两个报告,看着他说:“我看问题是出在你们对事件的固有思路上,监狱出了事故,一般是不是先从监管制度、纪律制度、当事民警的责任心和民警的思想教育、从业素质等等方面进行分析?”

“是呀。”李长雄纳闷地说。

“那么,为什么不换个角度,从罪犯个案入手,就现在这两起事故而言,就是对谢天明和潘佳杰的个案分析呢?”

“这个……狱政部门正在分析……”李长雄确定自己在冒汗,底气不足地回答。

“那就好,不要求快,也不要抱有应付上面的思想,要认真、深刻地分析,从外围入手,最好结合罪犯的家庭、生活经历和现实监狱改造环境,挖一挖他们内心的东西,这样才有的放矢,是吧?”

李长雄彻底服气了,对这位新来的局长一下有个全新的认识,忙站起来立正,说:“我回去马上落实局长指示!”

文守卫接着说:“老李呀,这事儿你真得去抓一抓,搞好了,说不准就开启了一条不一样的改造罪犯的道路,那你可就是我们全省监狱系统的功臣啊。”

李长雄有些激动,身体又向上挺了挺:“感谢局长信任,我保证尽心尽力完成这次任务。”

文守卫微笑着摆摆手,说:“你也别这么讲究什么规矩,这样还怎么说话呢?我也不习惯。”

这时,李长雄的手机叫了起来,他连忙挂断,并来电提示设置为震动,然后说:“哪能失了规矩?那就不像警察了。”

文守卫无可奈何地笑笑,看来自己还真得有个心理准备和适应过程。

“局长,没其他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如果局里决定取消罪犯外劳,在一周之内把外劳罪犯全部收监,你有什么看法?”

李长雄刚刚回暖的心一下子跌落回去,昨天文守卫问他从外劳点撤回需要多少时间,他着实感到惊讶,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听父辈们讲,民警的工资是国家给一部分,犯人给一部分(罪犯劳动创造的价值),如果不把犯人盯紧点,工资就拿不齐。这种说法虽然很刺耳,但参加工作从普通民警一步步到股级、科级、副监狱长,一直到现在的监狱长,都是这样的。近几年随着国家对监狱的保障大幅度提高,去年甚至达到了70%多,但还是有20%多需要监狱自己创造价值,监狱靠什么创造?而监狱唯一可以靠的就是罪犯,不靠犯人靠谁?哪个监狱长不想把罪犯关在监狱里,既安全又简单。前年省局决定要把清水监狱作为全省监狱一个示范窗口,专门关押职务犯,把刑事犯调往其他监狱,他急了,要是全部关押职务犯,这些贪官不仅年龄偏大,难管,还没干过体力活,这些年监狱做了那么多事情,还不是靠外劳创造的效益?他跑到局里一个领导一个领导的诉苦,终于说服了主要领导,答应逐步分流,自然过渡。而现在,说撤了就撤了,说起来简单,可是往后怎么办?监狱一年的经费缺口在八百万以上,这队伍还怎么带?就算是撤,固定外劳点合作方劳动力怎么解决?也得要一个过程吧?

“怎么,有困难?”文守卫问。

又有人打电话进来,他伸进衣袋摸索着挂断电话,迟疑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既然……局党委作出了决定,我们坚决执行。只是……不过……”

“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就直说,不要有顾虑。”文守卫对他点点头。

“那我就直说了。”李长雄深深呼吸,“我建议局长到各监狱走走,了解一下监狱的状况,我们监狱可不像地方……”他意识到这话有点过了,马上改口说,“我的意思监狱没有地方资源多,没有地方富有,就拿我们监狱来说,我们还得自己挣八百万,要不监狱就难以运转。再说了,全省大多数监狱都有固定外劳点,都是签订了合同的,现在撤回来,不仅赚不到钱,而且还要赔偿对方一笔不小的损失……”

文守卫见他又将手伸进衣袋里,便笑着说:“你先接电话。”

李长雄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接听。

电话是监狱纪委书记打来的:“李监,省纪委来人了,要我通知你马上回来……”“他们……他们来做什么?我正在给局长报告工作呢,你就不能先挡一挡?”

“我说了,可是带队的顾主任说,就是给省委书记汇报工作,也得马上回来。你还是赶快回来吧,他们正在财务上查账呢。”纪委书记焦急地说。

李长雄心里一沉,隐隐感到要出大事。

文守卫见神情异样,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随即又笑笑,“不会又出什么监管事故了吧?”

“没……没有,局长,监狱来电话说,省纪委一个姓顾的主任到了我们监狱,要我立即回去,你看……”李长雄明显有些坐不住了,语气里透出焦急。

文守卫说:“那好吧,你回去吧。不过,在一个礼拜内撤回外劳点是局党委的决定,我希望你带个头,不管有多大损失,限期内必须完成,一个礼拜后我来你们监狱,我希望能看到我想看到的。”

李长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走了。

文守卫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抓起手机给顾洪城打电话。

谢天明今天的早餐很丰富,一杯牛奶、一块面包、一个鸡蛋,外加一碗米粥,而其他病号依旧是馒头和米粥。等管教民警带着送饭的犯人离开了,同病房的其他犯人都盯着他。牛奶面包的香味一下子勾起了谢天明的食欲,肚子也咕咕地直响,五年了,没有闻过牛奶面包的香味,他下意识地坐起来,伸手去拿面包,发现同室的其他犯人都不吃饭,盯着他,他迟疑了一下,迟缓地把目光转了一圈,才发现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待遇。那些目光像刀子?抑或如虎视眈眈的魔兽那贪婪的目光?还带着鄙夷、不屑、嫉妒甚至怨恨?他内心开始战栗,继而手脚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一个劲地在心里问自己:他们会扑过来吗?会扑过来吗?

这时,管教民警在铁门外喊:“怎么不吃饭?不饿?那就收了!”

犯人们齐刷刷地埋头吃饭,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谢天明也从莫名其妙的恐惧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这群人,他想起狱友潘佳杰曾悲怆地说:“人啊,只有坐了牢,才体验到个中苦涩。进看守所的第一个早餐,我才知道,牛奶面包的早餐已和我永别了!”他内心突然涌动着一波一波的悲哀,人吃饭,其实跟猪、狗有什么两样呢?人活一世,不就为了三餐吗?

“要是我不翻船,牛奶面包算什么?就是鲍鱼也是小菜一碟,哪会跟这帮流氓混混在一起吃饭……”他喃喃地说,无力地闭上眼睛,这可是自逮捕之后第一次吃牛奶面包啊,想起在这么一个环境里,跟一群素质这么低的人吃牛奶面包,真是暴殄天物。他在心底里长长地叹息,那叹息声仿佛被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缠绕着,令他很窒息,而他隐约看见藤蔓上长满了刺,扎得他的心脏隐隐作痛,继而,痛楚感蔓延开了,全身每一个神经每一个细胞似乎都锥心的疼……

他痛苦地呻吟。

“谢天明,你怎么了?”

一个犯人的声音把他从痛苦中拉回来,一下子感觉轻松了不少,他扭头朝他们点点头,表示谢意。

“妈的,官就是官,犯了事儿也他妈的比老子们待遇好,现在连监狱也这个样子,这社会真没救了。”一个犯人愤愤不平地说。

一个年青的罪犯接话道:“可不,老子去年自杀,还不是稀饭馒头?哪像他这样子,还牛奶面包的。在外边搜刮民脂民膏,进来了还多吃多占,老子最恨的就是贪官。”

说话的罪犯叫赵海东,抢劫、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无期,来监狱有些年头了,尽管才三十来岁,经常以老大自居,也许是他颇有几分口才,其他罪犯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二皮,渐渐喊出了名,连民警有时候也叫他二皮。

“二皮,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抢嘛,也得瞄准个暴发户嘛,或者抢谢天明这样的贪官,就像梁山好汉一样。你娘的把别人追了两公里,才抢了四块钱,还有几张角角钱,你丢人不?”一个老年犯人说。

其他犯人都嘲笑起来。

“笑个球,老子满以为他身上有钱,哪知道只有几块钱,要是你,你气不?就几块钱,你跑个吊呀?我以为是条大鱼呢,追得我是浑身散架一般,我当时那个气呀,结果老子三拳两脚,哪知道他那么不经打,就死了呢?这不,无期……别说了,别说了,算老子倒霉。”二皮摇头晃脑,后悔不已。

众犯人又是一阵大笑。

二皮看着谢天明说:“老子抢钱,还不是这些贪官逼的,他们要是稍微考虑一下我们失地农民的生存问题,我能去抢?谢天明你个老狗日的,我看你今天就吃得下去!”

年老的犯人说:“二皮,你小子也别这样,你瞧瞧他,皮包骨头的,像旧社会的长工,算了吧,都是老人儿了。”

“是啊,你娃小心点,人家是啥人?我们又是啥人?局长还来看他呢。”另外一个犯人说。

“局长?来看我?”谢天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子不怕什么鸟局长,反正我出去也他妈的老了,大不了少活几年罢了,不过看在他是个老人的份上,就算了。”二皮嘴上说狠话,但心里还是有些惧意。

沉默。

犯人们都耷拉着脑袋都各自盯着某个物体发呆,看不出他们内心在想些什么。

谢天明说:“我不想吃,你们吃吧。”

犯人们都转头看着他,还有两个连声问:“他说什么?”

这时候,铁门开了,医院院长带着一帮医生进来。

院长看看早餐,俯下身子问:“都九点过了,怎么还没吃东西?没胃口?”

谢天明木讷着脸,吃力地躺下。

院长用听诊器听听他的心脏,摸摸额头什么的,跟其他医生商议,一致认为他并没有大碍,只是身体虚弱,需要营养。院长吩咐值班民警把牛奶拿去热热,监督谢天明吃下去。

院长又对他说:“你放心吧,没事,只要你吃饭,配合我们治疗,不出一个礼拜就会康复。”

院长说完,带着其他医生就往外走。

二皮抗议说:“院长,你查房怎么不关心一下我们?”

二皮是在外劳中脚受伤住进来的。

院长转身走过来,看看他,看得二皮很不好意思,低头不语。接着,院长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说:“你可以出院了。”

“啊啊……”二皮即刻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哎呀,我肚子痛,痛死我了……”

院长也不理会他,对随行医生说:“查完房通知监区领人,建议送他去集训队。”

二皮一骨碌爬起来,怏着脸说:“那我回去就是了嘛,别送我去集训队就好。”

一群医生笑笑,走了出去。

一监区监区长马旭东刚走到门口,正好看见里面发生的这一幕,值班民警把热好的牛奶端过来,他接过来,跟院长打个照面。

院长说:“马监,这谢天明没什么大问题,但不吃东西可不是办法,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出事。你来得正好,想办法让他把东西吃下去。”

马旭东点点头,进去了。他把牛奶放在谢天明床头柜上,对二皮开玩笑:“怎么样?本来可以再安逸一天,你个死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二皮也是马旭东监区所管的罪犯。

“哎呀,政府,老大,别说了嘛,都怪我这张嘴……”说完使劲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各位,拜拜咯,过几天我又进来陪你们哈。”

众犯人想笑,但马旭东和医院值班民警在场,不敢笑。

马旭东瞪了他一眼,二皮连忙媚笑:“老大,我就是管不住这嘴巴……”说完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欢迎欢迎啊,我们昨天研究了一个法子,你可以来试试,嘿嘿……”医院值班民警看着他怪兮兮地说。

“啥法子?”二皮期待地问。

“啥法子?你今天要是继续装病,我们就给你试试,要不,你别走,马上试试?”民警一脸坏笑。

二皮连忙说:“算了算了,我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个理儿我还是知道的。呀呀……政府,警官,刚才谢天明说他不想吃,要不全给我吧,让我也享受一下贪官的待遇。”

“你小子以为贪官就是那么好当的?有个领导说,做清官是大智慧,我看做贪官也是大智慧。”马旭东说,“谢天明,你说是不是?”

谢天明翻翻眼皮,不语。

“你看哈,二皮,赵海东,无期,这小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说人话就说人话,该说鬼话就说鬼话,该耍死狗就耍死狗,把监狱当成江湖,多逍遥?”马旭东笑道,转身背着谢天明跟二皮使使眼色。

二皮立刻明白了马旭东的意思,一下子来劲了:“老大,这话虽然有点损,但中听,我二皮就这么个人儿,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所以嘛,你小子当不了贪官,当贪官要有大智慧。”马旭东看看他,又看看谢天明,说。

“嘿,老大,这啥狗屁智慧哟,像他谢天明?一天到晚皱着一张苦瓜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啥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在密谋推翻美国总统一样,到头来倒不是监狱把你折磨死,而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要是我是他,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好死不如赖活着。死在监狱里,拉到火葬场一把火,屁都不放一个,有几个人知道?还不如去清江大桥上跳下去,至少嘛,那些个记者什么的炒作你一个礼拜嘛,多少还会引起人们的一些同情心。”二皮说完,指指其他病犯,“你们说是不?”

其他罪犯都说是这个理儿。

“嗯,二皮你这话有水平,回去我给你加改造分。”马旭东说。

“真的?”二皮得意洋洋地说,“那我得努力,现在才三月,争取今年还是捞够减刑的份。老大,以后要是有啥表现的,你就喊一声,要是我二皮皱一下眉头,我他妈的就不是妈生的。”

众犯人一声轻笑。

“谢天明,你觉得二皮话说得对不?”马旭东问。

谢天明似没有听见一般,闭着眼,一动不动。

“谢天明,你究竟吃还是不吃?”马旭东苦口婆心启发他这么多,见他一个态度都没有,一下火了。

“老大,好办,他不吃,我有办法。”二皮挤眉弄眼,讨好地说。

马旭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莫不是打牛奶面包的主意?”

二皮连连摇头:“我是说,我有办法让他吃进去。”

“噢?你真能让他吃饭?”马旭东故意不相信。

“你去休息十分钟,我保证他吃得干干净净。”二皮认真地说。

马旭东说:“好,要是完成得好,我再给你加分。”

说完,他给医院值班民警递眼色,一同走了出去。

谢天明眼皮翻了一下,依旧一副木乃伊的模样。

刚出门,监狱办公室来电话,叫他立即到党委会议室去,他便对值班民警说:“你看着点,啊!一会儿给我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