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AB门:贪官的后半生(全集)
- 洪与
- 9422字
- 2017-02-09 16:20:59
正当工作渐渐走上正轨的时候,省委书记带着包括省纪委副书记王炳松一行,到小固县上梁镇调研退耕还林工作,上梁镇一个村的百姓又把车子给拦住了,一时之间,小固县上上下下议论纷纷,说这一次文守卫要重蹈谢天明的覆辙;还有的人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报应,一报还一报。惋惜的、幸灾乐祸的、暗自欢喜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甚至连其他市县很多官员都认为,小固县出刁民,做官千万别去小固县。然而,王炳松亲自坐镇,不仅没有处理文守卫,当年还被省委评选为全省优秀县委书记。
小固县上下一下醒悟过来,原来并不是谢天明运气不好,而是罪有应得,老百姓拦省委书记的车顶多仅仅只是个导火线而已,天作孽犹可如,自作孽不可活,就是不在小固县翻船,迟早也会在别的地方翻船。
文守卫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任县委书记第一年过春节的情景,全县一百五十多个一把手和企业老板在春节前一个月内几乎都来了,红包、土特产、文物古董、小件奢侈品,更有甚者,还有送房子、汽车的,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企业老板他可以不见,但这些官员总不能不见吧。还是老办法,送土特产的,只收本县产的,然后叫办公室重新包装好,送给来访的,也算是为小固县生态农业做个广告;送红包的,只收50元,做好记录,等对方有什么喜事再返还给他;其他的物件一律不收。就是这般处理,那种从门缝塞进来的或者他不在家时敲开他家门,扔下就跑的,这些红包连名字都没有落一个,压根儿不知道是谁送的,加起来把他吓一跳,一共就有20多万。没办法,只好交纪委。
就是这个春节之后,小固县干部真真切切地认识了文守卫,很多干部恍然大悟,其实文守卫在小固县任副县长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怎么我们就忘记了呢?各级党委政府工作作风焕然一新,安安心心地沉下去抓民生工作。
然而,旧城改造和小固县工业园都是谢天明留下的两个烂摊子,总不能就烂在那里吧?搁置了将近一年半,文守卫不得不提上工作日程。这两个工程原本是作为政绩工程来打造的,文守卫把这个灸手的山芋交给人大政协,一句话,最大的政绩工程就是民生工程,你们去广泛征求意见,讨论、论证,然后县委来研究。这一拖又是半年,市上省上有些着急了,要求小固县尽快拿出方案来。最后人大政协认为旧城改造工程分成两部分,一半修廉租房,一半交给开发商搞房地产,政府将工业园土地与开发商进行置换,廉租房由政府设计,开发商修,政府不投入一分钱。廉租房主要满足回迁户,剩下的解决部分低收入家庭住房问题。工业园继续搞,但是必须在政府的规划下进行,小固县本来就是山区,靠山吃山嘛,建议引进与农业有关的产业,比如果汁、药材之类的。
文守卫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召开县委会原则上通过了人大政协的方案,组建指挥部,具体负责两项工程建设。小固县政府专门派出一个副县长带队,去全国著名果汁饮料企业和中药企业衔接招商,第二年,知名果汁等入住工业园区,而几家中药企业把小固县列为原料生产基地。至此,市里省里、小固县百姓皆大欢喜。
对于谢天明,一则是他初中、高中同学,二则以前还是他的老领导,所以他在各种会议上并没有像警示教育片中那样措辞,有时候秘书给他起草的稿子中有些刺眼的词,他讲话时候都绕过去了,只是强调要以谢天明为戒,吸取教训,廉洁从政等等,相反,在个别场合,他并不是打落水狗一样把谢天明在小固县的工作全盘否定,而是强调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言外之意,他这一届县委的工作成绩是建立在上一届基础之上的。
有一天,谢天明的第二任妻子李文君突然来找他,一进来就哭得泪人儿一般,说通讯公司要开除她,请他帮忙说说,要是我失去了工作,这一家老小怎么办啊?以前我家老谢在位的时候,也没少照应他们,怎么现在就拿我开刀了呢?文守卫问了谢天明及他女儿、母亲一些情况后,安慰说:“你先回去,我先了解一下情况,明天就给你答复。”
李文君走后,他立即把通讯公司经理找来,经理说:“我听部门经理反映,她以前从来没上过班,公司工资奖金照发,现在也不来上班,公司就停发了她的工资奖金,她就到公司闹,闹得不可开交,这样下去,我们也不好办啊。”
文守卫也颇为难,想了想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给她找个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的简单工作,我叫她来上班,我呢,从来没有给人打招呼安排工作什么的,谢天明是我同学,他现在情况你也清楚,一家人要靠李文君挣点钱生活呢。”
经理说:“文书记都说这份儿上了,那我安排她去办公室搞搞外协吧,也适合她的性格。”
安顿了李文君,文守卫还是有些顾虑,毕竟她和谢天明没有孩子,与谢天明女儿谢小婉没有血缘关系,就叫人了解一下谢天明家人的情况。
有关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给他汇报说,谢家就两兄弟,谢天明是老大,老二在老家农村务农,谢天明逮捕后,他父亲患脑溢血不治身亡,他母亲就搬回了老家,跟老二生活在一起;李文君还是在通讯公司上班,据她的同事说她没回去过,似乎根本不关心谢小婉和婆婆。谢小婉还在大学读书,明年毕业,估计谢小婉婆孙俩生活很困难。
他徘徊了几天,拿出1000元钱派县委办主任专程送到谢天明的老家,以后每月以谢天明同事的身份给谢天明的母亲寄200元钱。
按理,谢小婉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这个谢天明怎么就想不开呢?究竟是监狱执法管理方面出了问题?还是谢天明家里又发生什么重大变故?除非他母亲和女儿同时出事,否则他不会选择自杀……
“难道真的是他母亲和女儿出事了?”文守卫辗转难眠,理不出个头绪来。
经理正气恼地朝谢小婉指指点点:“你瞧瞧你,整晚哭丧个脸,家里死人了?你这样子,哪个客人敢点你?连我都觉得晦气”……
谢小婉低着头看着脚尖,泪珠雨点般掉在地上。
“说你哭丧,你还真哭?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来这里,就先想清楚。说得好听一点,陪酒;说得不好听,就是妓院……”经理愈加生气,扯着公鸡嗓子,越说越难听了。
文子平突然冲进来,拉起谢小婉的手就走。
“哎!哎!拦住他。”经理急忙叫保安。
旁边几个保安一下子堵住门口。
经理走过来,看看文子平。
“原来是你呀,小哥?今儿个是英雄救美女呢,还是美女救狗熊?”他嘲弄地看着文子平。
谢小婉想挣脱,文子平却紧紧抓住她的手。
文子平瞪着经理说:“你要怎么样?”
经理冷笑几声:“我可是最最最遵纪守法的,最最最讲究诚信的,明码实价,按章纳税,从不欺瞒顾客。你小哥想消费,你就是我的爷,你又想骗喝骗吃的,那我就是你的爷……”
文子平打断他:“我要带走她。”
“我要是不答应呢?”
文子平以坚定的口吻说:“那我只好报警了。”
经理哈哈大笑:“报吧,请便,有手机没有?”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来来,我借给你,报报报……”
文子平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拨110。
经理很意外地看着他,嘿嘿干笑几声:“嗨,我说你小子,还真打呀?你们几个,咋的,成哈巴狗了?”
几个保安就要动手。
文子平大喝一声:“慢!”
“怕了?小子,老实告诉你,你报警也没用,看在你刚刚出道的份儿上,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人生”
文子平连连冷笑:“我爸虽然不是李刚,但手底下也有几万人。”
经理摆摆手,几个保安退回去。他绕着文子平和谢小婉转圈,狐疑地打量他,良久才说:“公子,报个名号?”
文子平冷冷地说:“没名号。”
经理迟疑了一下:“好吧,她欠单位800元,交钱,走人。”
文子平掏出一叠钱,数了数:“只有700。”
谢小婉拿出钱包,数数说:“我这里还有50元,经理……”
经理拿过文子平的钱,说:“好了好了,走吧走吧。”他一个转身,唱起川剧来,“一对苦命的小鸳鸯……”
文子平拉着谢小婉走了出去。
文子平和谢小婉刚刚走出酒店大门,一阵风夹着雨点迎面而来。谢小婉一阵哆嗦,文子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左右打量她。
文子平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谢小婉把脸别到一边。
文子平歉意而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真记不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谢小婉咬咬嘴唇,低声说:“谢小婉。”
“什么?小婉?”文子平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而惊愕地追问,“是真的吗?你真是小婉?”
突然,他摇摇头,颓然地松开手:“我问你的真名。”
谢小婉失望而伤心地看着他:“你真不认得我了么?子平哥,我就是小婉啊。”
文子平愤怒地吼:“胡说,谢小婉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谢小婉一怔,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滑过面颊,神经质地喃喃地说:“哼哼,谢小婉是何等人?县委书记的千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哈哈……”
谢小婉扭头就走,走了几步,把文子平的外套脱下来,狠狠扔给他。
文子平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跑步追上去,一把搂住她。
文子平泪流满面:“小婉,对不起,对不起……我……”
谢小婉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小婉,我们回家。”文子平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说。
“家?家?我没有家……”
“怎么没有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谢小婉猛地推开他,凄然说:“算了,连你都认不出我了,我这样子……我怕见到叔叔阿姨。何况阿姨她……”
文子平一把搂住她,爱怜地说:“他们都不在家,走吧。啊。”
文子平招了一辆出租车。
文守卫打开手机,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来电号码,是妻子刘蕊打来的。刚刚接通电话,就传来刘蕊质问的声音:“我给你打了两个小时电话,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工作调整咋不说一声?都去报到了,我还蒙在鼓里,你瞒什么瞒,心虚了还是怎么的?一个堂堂省管县级市市委书记,去当什么破局长,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被什么迷住了?你……”
文守卫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机会,插话解释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我是党员……”
“少给我来那一套,你坚决不去,省委组织部能把你吃了?我问你,儿子工作的事,你怎么安排的?”
文守卫说:“儿子大了,他有他的想法,我说老婆,我们就不要过多干涉他……”
刘蕊“哼”了一声:“我压根儿就没有指望你。我跟财政厅厅长说好了,先去他那里,事业编制,然后再考公务员。明天,你请厅长吃顿饭。还有,儿子电话也打不通,你找到他,明天上午把简历交到财政厅……”
文守卫皱眉说:“明天不行,我现在在平溪监狱,就是回去也是晚上了。”
文守卫说完,挂断了电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儿子的电话,儿子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文守卫突然感觉有些冷,又把电热毯打开,又拨打家里座机。这一次,文子平接了电话。
文守卫本来想说说他找工作的事儿,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子平,你怎么不接电话?哦哦……能修不?喔,那你明天去买一部手机,国产的哈。嗯,你也早点休息。”
谢小婉洗了澡,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文子平在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碗煮好的方便面。
“来来,先吃点。”
谢小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我好困,我想睡觉。”
文子平扶着她走到自己的房间,谢小婉倒在床上,文子平把被子给她盖上。
谢小婉闭上眼睛,一脸疲倦。
文子平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估计她已经入睡了,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哪知谢小婉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谢小婉以哀求的口吻说:“子平哥,别走,我怕……”
文子平转身蹲下,抚摸她的脸。
文子平怜惜地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啊!”
谢小婉睁开眼睛,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目光直直地盯着被子。
“小婉,我在大学里听说了你爸爸的事情,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呀?咋回事呀?”
谢小婉摇摇头,喃喃地说:“咋回事,咋回事……”她一把抓住他,“我想爸爸,我……我想见见爸爸……”
李文君醒来,看看躺在旁边的又肥又短的吴友明,她一阵恶心,想呕吐,连忙起身冲向厕所,爬在马桶上干呕了好一阵,才站起来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摸眼角的鱼尾纹,神情变得忧郁。
她把马桶盖放下,有些颓然地坐在马桶上,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李文君醒来,感觉头昏脑涨,又闭上眼睛,使劲揉揉太阳穴。她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赤条条的,旁边睡着谢天明。
她惊叫起来,抓起被子把自己紧紧盖住。
谢天明被她惊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起身,径直走进洗浴间,随即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走出房门。
外面却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她的老板张大新正倒在沙发上睡觉。张大新惊醒了,连忙跳起来一把拉住她。
李文君哭起来:“黄小伟呢?小伟,你在哪里?”
张大新把她按在沙发上,坐在她旁边,从茶几上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文君,谢书记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李文君歇斯底里地尖叫:“我要找小伟!”
张大新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支票说:“这是一张支票,二十万,你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归你了。还有……”
李文君瞄了一眼,尖叫变成了哭泣:“小伟,小伟……”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给黄小伟拨电话。可是他男朋友黄小伟的手机始终关机。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张大新冷眼看着她。
李文君抓住张大新的手,哭泣,哀求:“张哥,求求你,告诉我,这怎么一回事?小伟呢?小伟呢?”
“你先别哭,让我把话说完,好么?啊?!”张大新挣脱了她的手,拍拍她的后背。
李文君镇静下来,低头抽泣。
张大新环顾四周说:“这个地方如果你喜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里的消费,一切都免费,这里的服务人员,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张大新拍拍她的后背,又拍拍他们坐的椅子:“看看,这么好的地方,这椅子,金丝楠木,你知道值多少钱吗?”他压低声音,“尽管是我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都舍不得住一晚上。”
李文君抬头看看她。
张大新朝她点点头,指指屋子里的陈设。
李文君的目光缓缓在屋子里移动,张大新把二十万支票塞到她手里。
李文君看着支票上那一串“0”。
张大新接着说:“至于你的黄小伟,恐怕这个时候正乐颠颠地办理调动手续,去就任副乡长。”
李文君身子一颤。
张大新凑过来,指指谢天明住的房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只要把……紧紧攥在手里,你张哥就有办法拿到工程。我每拿到一个工程,给你提20%的红利。20%是多少,你知道吗?我大体给你报个数,二三十万是保底的。”
李文君惊愕地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当天下午,她在与黄小伟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黄小伟,黄小伟春风满面地如约而至。李文君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黄小伟有些尴尬,干笑两声,赔笑说:“文君,我们依然是朋友,以后还请多多在谢书记面前美言几句……”
李文君鄙夷而怨恨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你真的就把我转给他了?”
黄小伟正色说:“这啥话呢?你又不是商品。你跟着谢书记,比跟着我强多了嘛。”
李文君咬牙:“今晚你陪我。”
黄小伟立即惊慌失措,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是谢书记的人……”李文君抬手狠狠打了黄小伟一记耳光。
李文君咬牙切齿,扭头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门外传来吴友明的声音:“亲,还没完么?一起洗嘛。”
李文君轻轻朝门口“呸”了一声,深呼吸,收敛心神,满脸堆笑地开门。吴友明进来搂住李文君又啃,撩起她的睡衣,把她按在洗浴台上爬着。
李文君笑道:“你咋那么强大呢?”
“你不是说你那位书记比我厉害么?”吴友明嘿嘿笑。
所有的外劳罪犯全部收监,马旭东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以往只要监区没什么大事或者监狱开会,一到上班首先不是到办公室,而是直奔外劳点,检查完工地后,就忙着去找建筑老板谈工程,茶楼一坐,谈完了,达成协议了,就打打牌、打打麻将什么的,偶尔还被老板们拉去洗洗脚,神马浮云一般地逍遥。
今天,他一早来到办公室,却有点茫然,不知道干什么。监区罪犯有一大半是刑事犯,这些人主要从事外劳,而那部分职务犯呢,接揽一些服装加工之类的活儿,就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劳动改造的手段而已,也不在乎效益不效益的,能做多少算多少。一下子把外劳犯人收回来,这些人没事做,早饭后聚集在多功能厅闹闹嚷嚷,显得一片混乱。
带外劳的民警也空闲起来,三三两两地在办公室之间窜,往日很冷清的办公区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马旭东心里琢磨,这可不是个事儿,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正寻思着,一楼一阵喧哗,接着有罪犯起哄:“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所有的男性民警立即冲向监管区,脚步声在办公区响成一片。当他赶到的时候,打架的几名罪犯已经被民警控制起来,罪犯潘佳杰鼻子流血,虽然受了伤,但还是怒目圆睁,盯着打他的罪犯二皮赵海东。而那二皮呢,则是皮笑肉不笑,一副江湖老大的样子。
“潘佳杰,又是你!”马旭东本来就对他有成见,所以一来就训斥他。
“我怎么了?”潘佳杰高扬起头,冷眼看看马旭东。
“潘佳杰!”分队长杨阳捅了他一下,“有话好好说。”
潘佳杰这才把头压低了一些,说:“报告监区长,赵海东他洗碗后不关水龙头,我说你们怎么不关水龙头?他说关你屁事,我关了,要‘维监’干什么?我没理会他,就去关了,哪知他从后面就给了我一拳。”
“是不是这样?”马旭东问。
杨阳瞪着二皮他们几个喝道:“监区长问你们呢?”
二皮低下头。
马旭东一下火了:“所有外劳分队全部集合,各分队民警组织罪犯进行队列训练!”说完,咬牙切齿地指指二皮,“你小子回来就给老子生事,我还打算今天给你兑现奖励分呢,哼,取消!”
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身指着二皮:“你,面壁一小时!”
二皮低三下四地说:“老大,我改了还不行吗?你昨天许诺了的,给我加分嘛……”
马旭东不理会他,转身又走。
值班民警命令:“赵海东,面壁,一个小时!”
二皮耷拉着脑袋,嘟嘟囔囔地站到墙体边。
值班民警看到他摇摇晃晃的样子,走过来踢了他一脚:“挺直,鼻子贴墙,还有肚子、脚尖,贴墙!”
马旭东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问潘佳杰:“你怎么没去劳动?”
潘佳杰说:“我们那组机器检修,杨警官叫我们在监区待命。”
马旭东想说什么,但最后似乎忍住了,沉着脸走了。
杨阳对潘佳杰说:“去吧,回监舍休息。”
潘佳杰闷闷不乐地回到监舍。
文守卫吃过早饭,临行前来到监狱大门值班室。
昨夜那位守门的老民警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对前来接班的年轻民警说:“怎么样?我说局长走的时候一定会来。”又对文守卫说,“局长这么快就要走?”
“谢谢你呀,老同志,我还没有请教你尊姓大名呢。”文守卫说。
“他是我们这里的老革命了,叫王寿贵,带了一辈子班,早几年前得了骨质增生,我们想调整他干点别的,不要那么劳累,他不干,去年痛得厉害了,才勉强同意了。”监狱长徐昌黎说。
“我没同意!”王寿贵说,“是你命令二大门守卫民警不让我进去,我没法子嘛。”
文守卫听着,眼眶湿润了,紧紧握住他的手说:“老王,辛苦你了,局党委会记住你的,全平溪监狱民警会记住你的。请你给同事们带个话,在一个月之内,局里会想办法把工资给你们补齐!”
王寿贵立即眼泪哗哗:“感谢局长,感谢局党委,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好门站好岗。”
文守卫转身问徐昌黎:“局里决定把所有外劳犯人全部收监,你们有什么意见?”
徐昌黎说:“你放心,我们今天就全部收监。”
文守卫说:“辛苦了,我得走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车子缓缓启动,徐昌黎、王寿贵和值班民警,肃穆地朝车子敬礼,目送他们消失在前面的弯道上。
王寿贵的身子有些佝偻,古铜色的脸在晨光中格外抢眼。
放晴了,薄薄的雾在山间萦绕,太阳跃出东方的山巅,染红了那一片蔚蓝的天空,红红的阳光穿过雾霭,被树林撕扯成一条条彩带,奇幻纷呈,回头望望,平溪监狱便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文守卫从感慨中回过神来,轻轻地叹息。
马星宇说:“文局,这里风景不错吧?”
“是啊,是不错……”文守卫好像在思考什么。
“可惜的是,只可旅游,不可久留。我们监狱大都建在这样的地方,可以说对于巩固稳定新生政权、减轻国家负担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几代人任劳任怨地守卫在大山里,奉献了自己的花样年华不说,还把儿子甚至孙子也搭了进去,社会上有‘富二代’、‘官二代’的说法,可社会上其他阶层的人也许还不知道我们监狱有‘监二代’、甚至‘监三代’,即使知晓,又知道他们多少呢?了解他们的生活境况呢?”马星宇慨叹道。
文守卫说:“是啊……我以前也不了解,还以为这群人是特权阶层呢。喔……马主任,前几年我们省监狱布局调整,像平溪监狱这么偏远,又没有赖以生存的资源,为什么没有列入布局调整?”
马星宇略微停顿了一下才说:“怎么说呢?我省的监狱布局调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一个字:乱!”
“哦?”文守卫有些意外。
马星宇继续说:“当时国家财政和省财政配套资金没落实,有钱的监狱就自行其是,先以修老干部宿舍为名,其实呢,就是修民警住宅,然后大规模向城市输送犯人劳动力搞外劳,建立固定外劳点。一部分民警特别是老干部都住进城里去了,外劳点建立起来了,造成既成事实,监狱才向厅局提出搬迁请示,你说厅局会不同意吗?不同意吧,那些老干部就要闹,民警队伍也不稳。”
文守卫明白了:“那就是说,局里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
“规划还是有的,当时我记得平溪监狱也在规划之列,就是无法实现,没钱呀。所以,当国家和省财政解决了配套资金后,监狱系统布局调整已经遍地开花了,都是些半拉子工程,很多连立项都还没有办下来,监狱局于是成了消防队,到处救火,哪能还顾得上像平溪这样的监狱。”马星宇无奈地说。
“于是,越富有的监狱就搬迁到了大中城市,越贫穷的监狱反而不能搬迁。”文守卫担忧地说,“不能这么搞,这种搞法必须得纠正!”
马星宇嘴角动了动,心想,就目前形势而言,不这么搞,还有第二条路吗?
文守卫不再说话,也许是刚才的话题有些沉重,气氛有些压抑。马星宇脑筋一转,决定换个话题,于是说:“文局,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发现重大问题、而没有处理的领导哟。”
文守卫果然调整了情绪:“噢?你是说我该对昨晚的事严肃处理?”
“我的意思是说,以前我下监狱,遇到这样的事,不处理几个人、不在全省监狱系统通报,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你这种工作作风更好,理解下级的难处,先解决他们的困难和问题,这对徐昌黎来说,比直接处理更难受。说不定呀,平溪监狱的领导们此刻满心的愧疚,正开会研究如果整顿监管问题呢。”
这时,马星宇手机叫了起来,他放慢速度,拿起一看,嘻嘻直笑:“瞧,这不来电话了?喂喂,是我呀……嗯嗯,知道了,我一定向文局报告,嗯,好好。”
马星宇挂断电话说:“文局,他们叫我给你转达他们班子成员的愧疚,他们马上开会研究部署整顿事宜,说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整顿方案出来后马上上报给你。”
文守卫乐哈哈地笑了起来。
谢小婉醒来发现文子平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望着文子平,感动而甜蜜地笑,伸手摸文子平的头发,但在头上停下来。
谢小婉笑容突然凝固了,缩回手,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文子平醒了过来,揉眼睛,呵欠连天:“你醒了?饿了吧,我马上去弄吃的。”
不一会儿,文子平跑进来推着谢小婉来到餐桌边坐下,桌子上摆着牛奶面包。
文子平拿起一块黄油面包递给她。
谢小婉接过面包,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爸爸早上吃什么?”
文子平一怔,看着她。
“又打搅你的心情了,可是,就是不自觉地要想……有时候,我好像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疯子,神经兮兮的。”谢小婉歉意地笑笑。
文子平也笑笑:“疯子自己不会说自己是疯子。吃吧,吃吧。”
谢小婉咬了一口面包,叹息说:“一想到爸爸,我就没胃口……子平哥,无论如何,谢谢你。”
“你爸爸关在哪个地方?”
“清水监狱。”
“吃吧,吃完了,我们去看你爸爸。”
谢小婉又惊又喜地说:“真的?”但她马上又摇头,满脸无奈,“看不到,看不到的……”
文子平颇为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去过,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没有当地公安机关的证明。”谢小婉失魂落魄地说。
“你身份证,你户口本呢?”
谢小婉说:“身份证丢了,我的户籍在学校,前几年在外边打工,没机会去办。前几天去了一趟学校,学校前几年就除去了我的学籍。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我的户籍在哪里。”
“原来的老户口本呢?”
谢小婉眼神里透出怨恨,说:“在李文君那里,就是,就是我那个后妈……”
文子平想了想,笑道:“我有办法。”
谢小婉跳起来:“真的?”
文子平看着她,点点头,指指牛奶面包。
谢小婉坐下,抓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