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忠实的朋友(1)

一天早晨，老河鼠从洞中探出自己的小脑袋。他的小眼睛十分明亮，灰色胡须硬挺，尾巴长长的，像黑色的橡胶。小鸭子成群结队地在河里戏水，乍一看像一大群金丝鸟。他们的妈妈毛色洁白如雪，一对腿是赤红色的，正在教鸭宝宝们怎样在水中倒立。

“你们只有学会倒立，才能进入上流社会。”她总是这样教育孩子们，并不停地给他们示范。但是小鸭子们并未拿妈妈的话当回事儿。他们还太年轻，根本不知道在上流社会有什么好处。

“这些孩子真调皮呀！”老河鼠大声说，“他们就真该被淹死。”

“话不能这么说。”鸭妈妈说，“万事开头难嘛，当父母的就应该多一点儿耐心。”

“噢，我完全不理解做父母的感受，”河鼠回答说，“我没有家人。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结过婚，也没打算要结婚。爱情本身的确非常美好，但友情的价值要远远高于爱情。说句实话，我不晓得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友谊更加崇高和宝贵。”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觉得一个忠实的朋友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这时，一只坐在河边柳树上的红雀开口问，他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

“是啊，这个我也想知道。”鸭妈妈说。说完她便游向池塘的另一边，头朝下倒立起来，她要给孩子们做一个好榜样。

“这问题听起来多么愚蠢啊！”河鼠大叫着说，“当然，我确定我的朋友们对我是非常忠实的。”

“那么你要用什么回报他们呢？”红雀一边说，一边扑打着翅膀跳上了银色的枝条。

“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河鼠回答。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类似的故事吧。”红雀说。

“是和我有关的故事吗？”河鼠问，“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很乐意听，我非常爱听故事。”

“你肯定会喜欢听的。”红雀回答道。他从树枝上飞下来，站在河岸边，开始讲关于“忠实的朋友”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红雀说，“有一个名叫汉斯的诚实的小伙子。”

“他肯定很优秀吧？”河鼠问。

“不是，”红雀回答说，“他一点儿也不优秀，只是心肠非常好，他长着一张搞笑且和善的圆脸。他独自居住在村子里，每天都在自己的小花园里劳作。整个村庄里没有谁家的花园比他的花园更漂亮。里面种着美国石竹、法国的松雪草、粉红色和金黄色的玫瑰、番红花，还有金色、紫色和白色的紫罗兰。随着季节的交替，耧斗菜、碎米荠、野兰香、牛膝草、莲香花、鸢尾草、丁香、水仙争奇斗艳。一种花的花朵刚刚凋零，另一种花的花朵便已盛开。花园中始终都有漂亮的花朵绽放以供人欣赏，始终都能闻到怡人的花香。”

“小汉斯有很多朋友，但是忠实的朋友却只有磨坊主大休。的确，富有的磨坊主对小汉斯十分忠实，每次他经过小汉斯的花园，总要俯身去采摘一大束鲜花，或者折一把香草。赶上果实累累的季节，他会将李子和樱桃装满口袋。”

“磨坊主常常对小汉斯说：‘真正的友谊就应该分享一切。’小汉斯笑着点了点头，他非常骄傲自己能有一位思想如此高尚的朋友。”

“的确，邻居们也感到好奇，富有的磨坊主从来没有给过小汉斯任何东西当作回报，尽管他的磨坊里存放着一百袋面粉，还有一大群绵羊和六头奶牛。但是小汉斯却从不计较这些，再说还能时常听到磨坊主给他讲那些无私的真正的友谊的故事，对小汉斯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听到这些故事更让他开心的了。”

“小汉斯一直在花园中辛苦劳作。春、夏、秋三个季节他生活得都很快乐，可一到冬天，他没有水果和鲜花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出售，他不得不过饥寒交迫的日子，他经常没有晚饭可吃，只吃点儿干梨和核桃便上床睡觉。而且在冬天的时候，他还感到特别孤单，因为整个冬天磨坊主都不会来看他。”

“磨坊主经常对妻子说：‘只要雪不停，就不用去看小汉斯，因为人在处境艰难的时候，就应该让他们独自面对，旁人不要去打扰他们。这是我对友谊的观点，我坚信是正确的，所以我要在春天到来之际再去看望他，他肯定会送给我一大篮子樱草，这样做能让他感到开心。’”

“‘你为别人想得真周到。’他的妻子说。这时，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椅上，旁边壁炉里有一大炉柴火正在燃烧，‘你一谈起友谊便一套一套的，我敢保证即便牧师本人也说不出如此有道理的话，尽管他住在三层楼的别墅里，小手指上还戴着金戒指。’”

“‘不过，我们为什么不邀请小汉斯来家里呢？’磨坊主的小儿子说，‘当可怜的汉斯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会将我的粥分给他一半，还会给他看我养的那些小白兔。’”

“‘你真是个愚蠢的孩子！’磨坊主高声呵斥，‘我真不知道让你上学有什么用。你似乎什么也没学会。假如小汉斯来到我们家，看到温暖的炉火、丰盛的晚餐和大桶的红酒，他可能会嫉妒的，嫉妒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它会彻底毁了一个人的。我当然不愿意将小汉斯毁掉，我是他最忠实的朋友，我要一直关照他，并保证他不受任何诱惑的欺诈。再说，假如小汉斯来到这里，他可能会从我这里赊点儿面粉，这我可做不到。面粉是一回事，而友谊又是另一回事，两者不能混在一起。对呀，这两个词有很大的差别，意思也大相径庭，每个人都了解这一点。’”

“‘你说得太好了！’磨坊主的妻子说，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温和的淡啤酒，‘我很想睡觉，仿佛正坐在教堂里听讲道。’”

“‘很多人都做得很好。’磨坊主说，‘可说得好的人却凤毛麟角，可见在说和做之间，说要更难一些，也更加引人注意。’他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小儿子，小儿子有些难为情，红着脸低下了头，泪水止不住地掉到了茶杯中。不过，他还小，他们会原谅他的。”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河鼠问。

“当然不是，”红雀回答，“这只是个开头。”

“你真落伍，”河鼠说，“现在那些讲故事的高手们都是从结尾开始讲的，然后再讲开头，最后才说到中间。这是讲故事的新方法。这些是我那天在一位评论家那里听到的，当时他正和一个年轻人在池塘边散步。针对这个问题他侃侃而谈，我相信他说得很有道理，因为他戴着一副蓝色的眼镜，头发已经全掉了，而且只要年轻人一说话，他就会说‘呸！’不过，请你继续讲下去吧！我特别喜欢那个磨坊主。我自己也有各种新潮的想法，所以我与他惺惺相惜。”

“呵，”红雀继续说，他一会儿用这只脚跳，一会儿又用另一只脚跳。

“冬天刚结束，樱草开出浅黄色的小花的时候，磨坊主对妻子说，他准备到山下看望小汉斯。”

“‘啊，你真是个善良的人！’他的妻子高声说，‘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别忘了带上装鲜花的篮子。’”

“磨坊主用一根结实的锁链把风车的翼板固定好，随后挎着篮子就下山了。”

“‘早上好，亲爱的小汉斯！’磨坊主说。”

“‘早上好！’汉斯回答说，他将铁铲靠近身体，笑容满面。”

“‘整个冬天你过得还好吗？’磨坊主问。”

“‘还好，’汉斯高声答道，‘你真是太善良了。我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过现在春天已经来了，我好开心呀，而且我的花都长得特别好。’”

“‘冬天的时候，我们常常说起你呢！’磨坊主说，‘我们都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汉斯说，‘我还担心你已经忘记我了呢！’”

“‘汉斯，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磨坊主说，‘友谊是不会被忘记的，这便是友谊不同凡响的地方，但可能你还不懂。啊，你的樱草长得真好呀！’”

“‘它们长得确实不错，’汉斯说，‘我真幸运，有这么多的樱草。我要将它们拉到市场上去卖，卖给市长的女儿，有钱之后就能去赎回我的小推车了。’”

“‘去赎回你的小推车？你是说你把小推车卖掉了？这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啊！’”

“‘可事实上，’汉斯说，‘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在冬天的时候生活很困难，我根本没钱买面包吃。因此我先是卖掉了制服上的银纽扣，接着卖掉银链条，然后又将我的大烟斗卖掉了，最后才将我的小推车卖掉。不过，我现在要把它们全都赎回来。’”

“‘汉斯，’磨坊主答道，‘我愿意将我的小推车送给你。不过它还没有完全修好，而且它有一侧已经掉了，轮子的边缘也有问题，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将它送给你。我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很多人会觉得我将小推车送人是非常愚蠢的举动，但我是不一般的人。我认为友谊的核心便是慷慨大方。再说，我还有一辆新的小推车。行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会把我的小推车送给你。’”

“‘啊，你真的是太慷慨了！’小汉斯说，他那张滑稽可爱的圆脸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它修好，正好我家里就有一块木板。’”

“‘一块木板？’磨坊主说，‘对了，我正好需要一块木板来修补仓库的屋顶。那上面漏了一个大窟窿，如果我不将它堵住，麦子会被淋湿的。幸亏你说到这件事：一件好事总会引发另一件好事，这真是太神奇了。我已经将我的小推车送给你了，所以现在你要将木板送给我。事实上，小推车要比木板值钱多了，不过真正的友谊是不会在意这些事的。请快把木板给我，我今天就要动手修仓库了。’”

“‘好。’小汉斯高声回答，然后跑进他的小屋，将木板拖了出来。”

“‘这块木板不是很大，’磨坊主盯着木板说，‘恐怕我修完仓库的屋顶，就不够你修补小推车的了，不过这并不是我的过错。并且我还把自己的小推车给了你，我相信你肯定愿意给我一些花当作回报。给你篮子，请将我的篮子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