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禁笼中的少女(4)
- 知更鸟女孩2:沉默之歌
- (美)查克·温迪格
- 4246字
- 2016-12-14 15:18:55
狭窄的双车道上,汽车往返于海岸之间。一大家子人蜗居在小小的货车里。兄弟会成员在敞篷吉普车外大声叫嚣,强有力的乐动发出刺耳的轰鸣。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穿着紧身的莱卡衣,上面印有无数个企业标志,仿佛他就是被赞助的骑单车的人,而非一个患有妄想症的蠢蛋。
她看到第一辆自行车后心想,嗯,对。自行车。我也应该骑我的自行车。但随即她便否定了她刚刚的想法,不,这不是我的计划。计划是这样的,回到老样子。以正常的方式。米莉安·布莱克的方式。
她所需要的只是她用于请求搭便车的手势以及供她逃走的手段。
是时候说再见了。为了摆脱路易斯与现实生活这两个羁绊,为了再一次成为彻底不受约束徜徉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干道辅路和循环公路上,就像一颗“毒瘤”。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伸出她的拇指。
她只是步行着。
“我会在前面一点搭一辆顺风车。”她独自对着那黑色土耳其秃鹰说道。它们在从路面上升起的热空气的气流轨道中翱翔盘旋。看着她,它们可能觉得她随时可能会死在这儿。她倒在地面的那一刹那,它们便会去叼啄她的骨头。
她可不会让它们得逞。这些丑鸟。因为秃头,它们可以毫无阻碍地将自己干瘪的匕首般的脑袋扎进逐渐腐烂的动物的黏稠躯干之中。你曾是一只秃鹰,她心想。你还会再变成秃鹰的。
汗水黏腻地沾在她的眉毛上,滴落进她的眼睛,让她感觉到一阵刺痛。
环顾四周,都是树木。大多数是松树,纤细脆弱的松针从沙土里探出来,有时在风中窃窃私语。头顶的电线架如同黑色甘草串。有时会出现一所房子——这儿的一座迷你豪宅,那儿的一处老鼠洞。然后米莉安的目光回到松树以及它们的斜影斑驳里。
暮光开始渗出夜晚的血液。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一会儿,她看到北美脂松,一种生长在这干涸的沙质土壤中发育不良而且扭曲的树木。这种由于偶然的森林火灾彻底燃烧后茁壮成长的树木,会扼杀矮树丛,从而使它们自己继续存活,并且彻底战胜了它们那些矮小低微的竞争对手。
北美脂松的出现意味着她位于松林荒原。蔓延冗长,没有尽头。松树之家居住着这片人迹罕至、荒芜之地里不可思议并与世隔绝的居民。这也是神秘新泽西魔鬼的故乡,有着一个驴首,还有带有蝙蝠翅膀的卓柏卡布拉[9]一样的吸血怪和一位女巫妇人,当然,如果你相信这些故事。
夜幕正式降临驻足,汽车行驶在这条满是枯萎树叶,毫无生机的路上。米莉安甚至想放弃沿着公路步行的想法,走进那片诡异树丛,那儿的松树林或魔鬼可能会把她抓走。
然而,她一直沿着公路走了下去。一年前,她正在这片贫瘠之地的小屋里饱受折磨。
她的腿剧烈疼痛,口干舌燥,双脚底部灼热燃烧,旧的老茧同时也折磨着她。
她拿起一瓶水,抿了一口,然后再一口。然后瓶子就见底了。
她究竟抿了多少口?
该死的。
她想,终于是时候了。是该搭乘便车了,是该给旧生活一个交代了,是该给以前那个缺乏责任心的自己一个交代了。尽管,她知道,这些车中的大多数只能带她回到岛上。讽刺的是,她是如此地想拼尽全力把自己从流沙之中拉扯出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越陷越深。
尽管如此,黑暗的道路被从她身后传来的车前灯之光照射得流光溢彩。她伸出了她的拇指,无论来者是谁,都没有关系。命运将会发挥自己的作用,她会是一位慈祥的奶奶,一个酩酊大醉的联谊会女孩,还是《闪灵》里的杰克·托伦斯?
命运有其他的安排,如侏儒松树般扭曲。
发动机的隆隆声演奏出了太过熟悉的和弦。她回头看过去——车前灯又大又亮,如同两轮灼热的太阳快速逼近,烧尽黑夜。
伴随着一阵液压刹车系统产生的刺耳刹车声,车停住了。
她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不,不,不。
但每两个否定之间都有一个肯定。
“米莉安?”路易斯的声音透过卡车引擎的声音传来。她像纸巾般被撕碎崩溃:她的躯干想立即逃走,但在她骨子里,在她内心深处,她却是回到他的身边。当她刚坐下的那一刻,内心的拔河之争结束了,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般跌落,滚进高速公路旁的杂草丛中。
终于,她听到车门被打开,又关上,然后她曾心爱的路易斯来到她的身后,巨大的身躯——让人既欣慰又提心吊胆,像熊一般温暖、柔软,但是她知道,他也可以将她的脑袋扭断成绽放的金光菊。
“走吧。”他说道。然后他敦促她快点上卡车。
这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居然跟着一起去了。
7 咖啡与香烟
“我是不会回到那个该死的房车上的。”米莉安坐到副驾驶座上说道。卡车一路上隆隆轰鸣。
只有在这辆麦克卡车的驾驶室里面,而不是他们共同居住的房车里面,每一样东西看起来才是崭新的。这都归功于路易斯对它的悉心照料。这里面充斥着令人厌恶的“牛魔王”牌清洁剂的味道和松香味,是的,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古风香味。
“好吧。”他回答道。在这一个词里,那软糯细腻的南方口音——轻柔微妙,不像班卓琴的强硬拨弄。让人感觉舒适,就像躺在一个自己用了很久的老枕头上一样习惯、自然与舒适。
他用一只眼睛仔细看着她,另外一边则是一块隐藏在黑色眼罩后、没有眼珠的伤疤褶皱。我的错,米莉安心想。
“我也不想回到那个该死的岛上。”
“好吧。”
“坦白说,如果我们的行车路线有稍微一丝的偏向回新泽西海岸的方向,我都会把你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也抠下来。用我的拇指。”她用手拂过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低沉的动物般地吼叫。
仅仅是在他驾车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注视她的时间与看路的时间就已经一样多。这感觉太熟悉了。他是一个谨慎的守护者,而她是一个疲惫的疯子。
“你被射伤了。”他终于开了口。
“什么?噢。”她意识到他指的是她的头。那子弹轨迹形成的沟壑已经结痂了,一片结痂的疤痕就在她摸索的地方,“对。是的。等等。谁告诉你的?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在他回答之前,答案就已浮现在她心头。果然,他回答:“佩吉打电话给我了。”
对。佩吉,她祸害般地存在于整个夏天。她不完全算是路易斯的朋友,只能算点头之交。他也曾经在某段路上载过她,好吧,谁知道呢?卫生棉条和寄居蟹,她想道。佩吉说,她有一个职位空缺,问他是否可以介绍人来。路易斯告诉佩吉说他恰好知道一个女孩。然后,悲惨的经历随之而来。
“你被射伤了。”他又说了一遍,“你没事吧?”
“还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被射伤了。被一颗子弹射伤了。”
“是啊,这就是‘射伤’的定义啊。这不算什么。去年,我的乳头被刺伤。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自行车车胎被放了气一样。这个……真的不算什么。只是皮肉之伤。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接到电话,又回到了家——”
“房车。”
“——然后你走了。所以,其实是你的包。”
“我本来可以去任何地方。北到纽约,南到大西洋城。”
“这些方向不会让你穿越松林泥炭地。”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我向那个烂人开了一枪,他得到报应了。我想我知道你现在好多了。”
这些话激怒了她。
“你他妈的根本不知道。”她啐了他一口,那些字眼犹如从倾倒的水桶中泼出来的电池酸液,“你真的以为你懂我吗?真好笑。想知道笑点在哪儿吗?”她并没有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不会觉得让我蜗居在拖车里一年之久是个超级棒的点子了。你就不会认为我的理想工作是扫描明信片、沙桶,还有与那些该死的、肥胖的、椰子味的游客喜欢吃的伍兹饼干为伍了。”
路易斯叹了口气,“人们通常就是这样的,米莉安。都要安顿下来,找到工作。”
她像要射门的足球运动员一样把一只脚向后扬起,然后狠狠地踢到他的仪表盘上。虽然这不足以使它凹陷或是破裂,却足以让这个声音响彻卡车驾驶室。
“我和他们不一样!”
“米莉安——”
“靠边停车。”
“什么?不,等等,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我说了,你他妈的快给我停车,你这个狗娘养的独眼龙。”路易斯咬了咬牙,猛地踩了刹车。卡车嘎嘎地沉重地驶到路边。
“好了吧。我停下了。”
“我要出去。”
“又来。你又想逃,再来一次。”
“又一次,是啊,又他妈的一次。”
“你不想听听我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不想。”
“好吧,那么,出去吧。”
“我马上就走。”
“你看起来不像要走的样子。”
她抓住自己的胯部,“这个样子呢?”
米莉安猛地打开驾驶室车门。迎面而来的是被风吹起的沙砾。
门,砰地关上。卡车随着这阵力摇晃了一下。
路易斯没有磨蹭。轮胎在松动的石头上咆哮前进,麦克卡车飞驰而去,留下一地尘土飞扬。油腻、薄纱一般的尾灯光弥漫消散在紧贴夜晚时分地面之上的雾霾之中。雾霾闻起来就像那种冒着长长浓烟的森林大火的气息。
不错,他生气了。他应该生气。路易斯很少生气。他是一个处事圆滑的人,一个和事佬。做一个喷泉,而非下水道,他曾经这样说过。她当时回了他一句,我喜欢在喷泉小便。所以你是一个真正的下水道。
那些尾灯闪烁,淡出,消失。
米莉安继续朝前走。
现在,她的心真的开始狂躁起来。她非常想脱下她那该死的靴子,赤脚走路,但这是新泽西州。谁知道她会踩到什么?或者踩进哪里?想想都不寒而栗。
几个小时后,她看到前方有一个瓦瓦加油站和一个集市——在松林地的黑暗之中散发着黄色和红色的光。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的牙齿和舌头开始发痒,急需一根香烟。她带着一些现金,但并不多,或许还不够。
她经过抽油泵,看到他的卡车停在旁边,车已熄火,驾驶室也是黑压压的一片。
然后,他来了,向她走来。
路易斯手中握着最大号的瓦瓦家咖啡杯——一个64盎司的“口渴中止器”和“睡眠驱逐舰”。他的另一只手臂下面夹着一条香烟。
他递出那条香烟。
“给我的?”她说。米莉安佯装镇静,但这样做就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虽然并没能表现出足够的真诚,不过她平时本来就这样。
“给你的。”
“也许你有那么一点懂我。”
“也许只是一点点。”
“谢谢。”
“我们可以回到卡车上吗?我有点事情想要告诉你。”
她的雷达发出信号——不是那种酥痒,而是令人痛苦的痒。像一个无害的痣突然演变成了癌细胞。同样,她点点头,拿走她的礼物。他们回到卡车上,这样她就可以听到路易斯告诉她些什么了。
8 第三步:利益
米莉安等着那把消防斧头掉下来。她总是等着那把消防斧头的掉落。路易斯和她一起坐在卡车里,卡车仍然停在瓦瓦停车场。
他看起来犹豫不决。
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理性地说,她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他并不想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感情上……嗯。在感情上,她简直是个装满疯猫的车库。
接着,他递给她一本书。很薄,封面光鲜亮丽,人脑袋大小,仿佛一枚信封。它的背面甚至有写地址的地方。
她打开了它。“这是……考尔德科特学校。”她迅速翻阅它。
润泽光亮的照片,言辞得当的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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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身穿灰色制服,水手裙、长筒袜,来自不同种族的青少年们融洽地在一起认真学习,享用午餐,渴望着汲取更多知识,笑脸洋溢着幸福,还有求知若渴的微笑。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哪有孩子是目瞪口呆像青眼僵尸那样去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