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他人即地狱”,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了。
我,杜红雨,在这美貌被当作生产力的时代,人称“美女律师”,对关于地狱的措辞印象深刻。
他人是否真是地狱,跟我关系不大,可以不管;然而有些时候,我竟然发现,我一直深深爱着的老公顾凯,竟然也是我的地狱——他的几次出轨都让我察觉到了,这实在令我痛苦不堪。
我们俩是外人眼里公认的幸福夫妻,我们家被组织上评为模范家庭,而我的老公却频频出轨,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啊!
也许有人会问:“你这么优秀,你老公还出轨,为什么不离婚?”
可是我要告诉你,除了花心——何况表面上还看不出来,我的老公顾凯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好男人。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呢?离婚根本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当然,也不是说绝对不能离,至少目前没到非要离婚的地步。
我做过一个非常奇怪而且悲惨的梦。那阵子顾凯在外地出差,我一个人在家。我梦见我全身的皮肤被剥光了,痛得无法忍受,却还挣扎着去照镜子,发现镜子里有个怪物,没有皮肤,血肉模糊,奇丑无比,我知道那是我自己,于是发出惨叫,然后,自己被自己恐怖的叫声惊醒了,才知道是在做梦。
我明白这个梦意味着什么,这跟我自己对爱情的信念有关。
爱情是什么,这实在是因人而异。有的以之为呼吸,跟生命一样重要;有的喻之为味精,调调味而已。于我而言,爱情是皮肤,没有也不会死,但是失去皮肤会令人痛不欲生,而且丑陋不堪,所以我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顾凯撕碎了我关于爱情的所有美好幻想。美好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直认为,两个有缘人,彼此深深地爱着对方,风霜雪雨也好,风花雪月也罢,始终心无旁骛,牵手走过一生,这就是美好的爱情,难道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感觉吗?
可是,顾凯,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不停地出轨,不停地爱上别的女人。
如果这世上我最爱的男人都无法让我信任,如果像我这种在所有人眼里又优秀又幸运的女人,所拥有的爱情都是支离破碎的,那么,我的人生中还有什么东西是完整的呢?
已是早上九点,我懒洋洋地不想起床。只要不开庭,法律顾问单位又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可以非常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
我打开CD,听一首名为“斯卡布罗集市”的英文爱情歌曲,这曾经是我和顾凯最喜欢的一首经典情歌。每次我们相拥着倾听这首歌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那种叫作“爱”的感觉,在像植物一样慢慢生长。而此刻,是我孤单一人,而我爱的人的身心,却不知道在何方流浪。一念及此,我泪流满面。
不行,我不能放任自己如此消沉。
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完毕,晚上,我得想办法摆脱这种痛苦的情绪。
只要我自己愿意,办法多得是。
或者,我,是不是也可以放纵一次?我敢吗?我愿意吗?
虽然我是一名律师,很多时候表现得相当理性,但事实上,我骨子里还有非常感性的一面。曾经我非常喜欢写散文,容许我自恋地说一句,我写的散文不但文笔好,还相当有情怀。
我的一位作家朋友偶然看到我大学时代写的一篇散文,惊叹着这样评价我:“真没想到,像你这样一个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严肃冷峻的女人,竟然有一颗如此色彩斑斓、温柔多情的内心。”
各位注意,他连续用了两个“冷”字。
我真有那么冷吗?
我听不出来他是在恭维我,还是在打击我。
当时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今天晚上我要热辣起来,比如,和男人一起买醉。
我打起精神到律师事务所处理了几份法律文书。到了下午,恰好一个法律顾问单位的老总——杨威——打我的电话,像往常一样邀请我喝茶,估计又要讨论一个他们单位的法律问题。
我叹口气,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喝茶?今天来点重口味好了。我们喝酒吧,一醉方休!”
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平常很少如此放肆,何况喝醉酒绝对不是什么享受的事。应酬的时候,起初我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偶尔被逼得喝醉过,难受到不行,挣扎着回家,呕吐得一塌糊涂,昏睡过去之后,第二天醒来还在吐,苦胆水都吐出来了。顾凯痛心疾首地警告我再也别喝醉。就这样醉过一两次,再后来,我一般会把握好分寸,不再让自己喝高。你看,我大部分时候是个很理性的女人。当然,并不是说,在生活中很理性的人就完全没有感性的成分。至少在我老公顾凯面前,我是非常感性的,但他似乎不够珍惜我少有的感性。
杨威对我主动要求喝酒虽然有些不解,但他非常兴奋,这种兴奋在他电话中微微颤抖的声音里暴露无遗。
他说:“你想喝酒?还要一醉方休?那真是太好了。我昨天还听到一句非常精辟的话,要不要跟你分享?”
他故意卖关子,停顿下来。我哼哼了两句,也不问。
他继续道:“这句话确实很智慧,是这样说的:‘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
我笑哈哈地说:“太经典了!什么高人总结出来的?晚上我们好好体验一下,看看酒究竟是不是好东西。”
他也朗声笑道:“好!好!难得大美女、大律师有如此豪情,我舍命奉陪!”
“大美女”这个称呼,年轻的时候也许当之无愧,但现在已经不适合我了。一个即将四十岁的女人,在中国这样一个争先认购女人的青春的时代,再美,能美到哪里去?
“大律师”嘛,倒是当得起,问心无愧。
在林邑律师界,我绝非浪得虚名,那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
确实是面对过真刀,这里有个小故事。我才入行一年多的时候,接过这样一个离婚案,男方对妻子动不动就拳脚相加,又死活不肯离婚,那位妻子就想通过司法途径解决问题,不知怎么找到我当她的代理人。在法庭上,男方“啪”地拍出一把杀猪刀,威胁说谁判他离婚他就杀了谁。当时连法官都吓坏了,我呢,虽然也害怕,但表现得非常镇定,还苦口婆心给男方做思想工作。后来情况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化,那个男人承诺以后绝不打人,于是,女方同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两人果然没有离婚;说来也怪,后来我电话回访过一次,这两个人居然恩恩爱爱,连吵架都少。
当然,这只是刚刚出道时小得不能再小的案子。我当律师近二十年来经历的大风大浪,那就一言难尽了。总之,称我为大律师,可以说实至名归。
这位杨威是一家国企单位的老总,他在大学里所学的专业也是法律,但不知何故,他没能通过当年的律师资格考试。考一次不过,他就放弃了,因为他的志向并非成为一名律师,他希望成为企业精英,懂一点法律就行了。因此杨威很了解律师这个行业,也了解我的为人。我们惺惺相惜,彼此欣赏,加上他的公司有许多项目涉及法律业务,我们经常一起喝茶,讨论法律事务。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是更多的人,他还会邀请他们公司内部的法制秘书,大家一起讨论案例,海阔天空地闲谈,但我和他极少避开外人单独喝酒,更不会喝醉。应该说杨威多次试探过我,然而,因为爱顾凯,我一直心无旁骛,没有给过杨威机会。女人若真爱一个人,大多愿意为他守身。
记忆中,我和杨威曾经单独喝过一次酒,那次是他心情不好,因为北京的一单大业务意外失利,本来马上就要签单,他所在的公司可以赚到一千万元纯利润,却被别的公司把单抢走。煮熟的鸭子飞了,让他有些失落,因而请我陪他喝酒。不过,那次他并没有喝醉。
我知道杨威对我有特别的好感。男人对女人的好感到了什么地步,女人是会有察觉的。
我也知道今天单独和杨威一起喝酒,如果我醉了,极可能会发生一些平常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我不管。
顾凯能做的事,我喝醉了偶尔为之,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这样蓄意要促使某种我通常并不情愿的事情发生,当然是有原因的。
没有原因,我不会做任何离谱的事。
Two
昨天晚上顾凯喝得大醉,回到家里,连鞋子都不脱,就摇摇摆摆往卧室的方向而去。我长长地叹口气,然后不声不响地扶住他,帮他脱掉鞋子,再把他搀进卧室。幸亏我们读小学四年级的宝贝儿子顾长天平常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回,不然也会看到他爸爸这副酒醉之态,他这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
不过我没有半句怨言,因为抱怨是没有用的,何况他已经不怎么清醒。
当然,我们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磨合期,才达成今天这种默契程度的。我吵过、闹过,甚至有一次当他把卧室地板呕吐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正大着肚子的我又恨又怒地打过他一个结实的耳光。当时他被我打疼了,睁开血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嘟哝了一句:“你神经病啊?”然后马上闭上眼睛睡着了,而且顷刻鼾声如雷。
但我终于理解了他。现在动不动就说某些人群是“酒精(久经)考验”,顾凯如果不能承受这种考验,可能多半无法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好。而如果我无法承受这种考验,恐怕我就不能继续当他合格的妻子。
把他安顿在床上,我就去端来一盆热水,拧了把热毛巾给他擦脸,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顾凯迷迷糊糊中看了一眼屏幕,就把手机摁掉——这让我起了疑心。
摁掉了,马上手机又响,顾凯再摁。
他喝得实在太多了,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真正睡死了。
手机又顽强地响了起来,这次顾凯已经毫无反应了。我拿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赫然两个字:林虹。
林虹?难道是上次顾凯住院时照顾他的那个护士?那个年轻漂亮,说话声音甜得像蜜一样的护士?那时候她非常勤快,对顾凯照顾得体贴入微,顾凯出院的时候,为了感谢她,我还特意给她打了个一千块钱的红包。难道说,她居然想来抢我的老公?
血液一下子涌上脑门儿,我按了接听键,却不出声,一个女人在手机那端哭泣着说:“有本事你今天一整晚都别接我的电话!我会一直打,打到你关机!”
我的脑袋“轰”地响了起来,果然就是那个林虹!我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绝不可能听错。这个女人,平常那么甜蜜的声音,生气的时候,一样可以歇斯底里。
她的措辞和语调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她是不可能这么放肆的。
我咬着牙无声地关了顾凯的手机,牙都要咬碎了。
顾凯是有前科的。
我怀孕的时候,发现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时候我忍了。“忍”这个字,现在说起来似乎轻描淡写,然而当初,为了肚子里的宝贝健康平安,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下那口气啊!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会摔碗、打杯子、扔热水瓶,破坏一切容易打碎又让我清醒过来不至于心痛的东西;等气消了,我会借口孕妇情绪容易起伏,一直没把话说破。
顾长天五岁的时候,我发现顾凯在外面又有新的女人,我还是忍了。忍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何况,如果不知道内情,表面上看起来,顾凯在我面前的表现,是无可挑剔的。
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我告诉你一棵树开花了,难道你还要问我:“你怎么知道那棵树开花了?”
Three
一个和我朝夕相处的男人,他的身心有什么变化,敏感如我,怎么会不知道?
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衬衫上的一根长发、顾凯内疚的表情、他偶尔接电话时警觉又略为尴尬的微表情,或者来了电话他却迅速挂断等,各种微妙的信号,太多了。
何况,作为一名资深律师,敏锐的洞察力、缜密的逻辑推理、准确的判断力,再加上广阔的人脉,想要查清楚一件事情,很多时候简直是举手之劳。
我的直觉之敏锐,确实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比如说有一天晚上,顾凯不在家,他吃饭前给我打过电话,说他要接待领导,会很晚再回来。一整晚我莫名其妙地觉得特别烦躁,我随手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我觉得近来我们交流得特别少,简直有些隔膜了,你没感觉吗?”
他没理我。
我再发一条:“多么希望不管我们有多忙,每天都要交流一下啊!我总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是不是还有这个家。”
还是没回我短信,我忍不住直接拨电话过去,他跟我随便聊了几句,我听到他那边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过了一个小时,我又给他发短信:“如果能够,你早点回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他还是不回我短信。
这个人,什么意思?我平常其实很少纠缠他。因为我自己也很忙,日子过得很充实,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份闲心,那天晚上实在是心里非常不安,才会如此。
我再发短信:“我很困惑为什么你故意不理我。”
他终于回了短信:“我在理发。”
其实,我觉得他在理发也是可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总感觉不对。于是,思索一番,我想出来一个主意。我让一个不认识顾凯的女朋友打顾凯的电话,并事先交代清楚,请她打电话的目的是判断接电话的人是不是在理发,我让她自己想办法做到这一点,可以打通了不说话,也可以故意说是打错了,总之,要用心做出判断。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接电话的男人就是我老公,只说是我的一个当事人,因为案情的缘故,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很快,那个朋友告诉我,她说接电话的人不可能在理发,因为环境非常安静,估计那个人是在宾馆房间或者茶楼的包厢。
我谢过那位朋友,长长叹息。
那天晚上顾凯很晚才回家,头发果然是理过的。可是理发这件事,快的话,不会超过半小时,犯得着这么晚回吗?
顾凯出轨的事,就是这样被我用一些常规或者非常规的方法慢慢证实的。当然,我还动用了其他更有力的手段,最直接的是有一次,我找相关部门的朋友调取他为期一个月的手机短信,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一目了然。请原谅,一个女人疯狂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但这些事情是我们家庭的秘密,只有我和杜子归知道。杜子归是我的侄女,刚刚从北京大学法学院毕业,惊人的漂亮,我们平常都喜欢叫她小名,杜鹃。
最初得知真相的时候,我心痛得要命,那时候我必须要找个人倾诉,否则会把自己憋坏,而杜鹃就是最好的倾诉对象。这小女孩儿非常钦佩我,一直把我当作她的人生榜样,我让她保密,她一定就会保密。小丫头盲目地爱着她的老师,一个名叫韩斌的高中数学老师,八年了一直高烧不退,我就警告她,很难有什么绝对好的男人,一定不要过于依赖一个男人。一个未婚女子,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可能会死得很惨。
杜鹃知道这个秘密后,虽然做到了保密,可那段时间,她对顾凯、对韩斌、对所有的男人都没有好脸色。这个丫头还太嫩,心里藏不住事。
即使证实了顾凯的秘密,我仍然选择忍耐。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说破的,说破了就会像吹爆的气球一样,再也无法修复;因为我爱顾凯,因为我相信他身边那些女人都是过眼烟云。
她们一定会是过眼烟云,因为顾凯真正爱的是他的家,他最爱的女人是我——这一点自信我还有。
男人如果不爱一个女人,这个男人就不是这个女人的男人;即使男人爱一个女人,这个男人仍然不是这个女人的男人,因为男人始终是他自己。
但女人就不一样,如果一个女人太爱一个男人,这个女人就变得不是自己了,很多女人会心甘情愿变成这个男人的一部分。
简单地说,女人爱男人,容易飞蛾扑火;男人爱女人,不过是星星点灯。飞蛾扑火,总是孤注一掷,连命都不要了;而星星点灯的话,灯那么多,这盏灭了,还有好多盏呢,东方不亮西方亮。
对于我和顾凯的感情,我做过许多思考。一个隐藏的真相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顾凯有权利爱我,也有权利爱别人;至少他在内心、私下里爱上别人,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干涉的,只能靠他自己自律、自觉。很大程度上,这确实是他自己的事。至于我是否能够接受他既爱我又爱别人,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能接受,婚姻就继续;如果无法忍受,那就一拍两散。我不勉强你接受我的观点,但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理解的。
何况像顾凯这么优秀的男人,智商极高,人长得器宇轩昂,很会说话,手里还有不小的权力,真爱他、假爱他的女人就会更多。
是女人都容易爱上他,但是他精力有限,不可能爱每一个爱他的女人;也不太可能跟我离婚,至少目前没这个迹象;身为一个小地方的政界人物,他更不可能会去重婚。
即使我已经把这些事情看得非常透,还是忍不住要伤心。
顾凯,他明明很爱我,为什么总愿意跟不同的女人纠缠?花心真是男人的本性吗?或者,仅仅是因为新鲜感和好奇心吗?他工作压力太大需要女人们为他减压吗?那些女人太锲而不舍吗?我不知道。
这次发现他和林虹的秘密,我伤心极了。我决定要体验一下顾凯的生活,也去感受一下不同的男人。其实如果我愿意放纵自己,我的机会多如牛毛,太多男人对我献殷勤。
我并不喜欢放纵,因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要她不是某类特殊行业的从业人员,放纵自己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情:首先是道德风险,一个放纵的女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其次是健康风险,像性病、各类传染病,这种风险太大了;最后是自我认同的风险,只要是一个有思想的女人,在现有的思维惯性下,放纵的结果是对自己充满疑虑和纠结。大部分女人都愿意找到一个好男人,平安喜乐地和他共度一生。爱的人如果不止一个,那么人的心绪容易分裂,简直是自己找累。
但,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要体验一次顾凯的生活。
就一次。
做出这个决定多少有些报复的心理,虽然我知道这样做也许很愚蠢。
可是,也许这样,我才能够更理解顾凯;也许这样,我才会没那么伤心,当然,也可能会更加伤心,但我愿意冒冒险。
天知道,偶尔的放纵真能让我找回心理平衡吗?可我顾不了那么多。
虽然我表面上很平静,可我的内心,却狼烟四起,快把自己逼疯了。
你可以鄙视我,但你只能在这本书里了解我放纵的经历,在现实生活中,你永远没可能认识我。何况,我要用这个办法把内心狂躁的情绪平复下来。
Four
一个自我放纵的夜晚此刻正无声地拉开序幕。
和杨威一起走进酒吧的时候,他什么也没问。
这是个绝顶聪明的男人,刚好四十岁。“绝顶”两个字让我内心发笑,不过他长得很帅,满头乌发,并没有真的绝顶,连绝顶的迹象都没有。
我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喝酒,他也只是一杯一杯地陪着我喝,同时不忘温柔地提醒我说:“红雨,你最好不要喝醉,醉了会很难受。”
我叹口气,望着他笑:“你不要管我醉不醉,你只是负责不要让我露宿街头就行。”
我微笑着对他抛了个浅浅的媚眼,如果我的作家朋友也有机会领略这样的眼神,他不会再用那么多带“冷”字的词来形容我吧?只可惜,杜红雨绝不滥施温柔。
他也笑道:“女人,还是温柔起来更漂亮,你今天比平常漂亮一百倍。”
“你的意思是说我平常很丑?”
“呵呵,美女律师杜红雨的嘴从来不饶人。”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龚鹏程,一位在省城任职的副厅级领导,他先是抱歉他一直在应酬,都快十点了才有时间联系我。原来是他17岁的儿子犯了事,他说是和别人一起偷车,被抓了,关在林邑的看守所里好几个月了,他已经来过好几次,这次他住在皇冠假日酒店2011房,请我去取他手里的材料,商量一下案情,他打算找我替他儿子辩护。
我印象最深刻的情节是,他说这里面很可能是有隐情的,因为他的儿子基本上不太可能去偷车。
我犹豫了一下,看看手表,差五分钟十点。这个时候去宾馆会他,倒也不算太迟。这个人,是林邑老乡,在旁人眼里算得上人生得意,在省里某个颇有实权的厅局级单位当副厅长。他以前回老家的时候,我有机会跟他一起吃过几次饭,交换过电话,不算太熟。
唉,管他什么领导,这个时候,喝酒才是正事,我于是推说正在谈事,要晚一点再跟他联系。
个把小时过去了,我和杨威边喝边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小事。渐渐地,在酒精作用下,我还是把顾凯出轨的事倒了出来。我满以为杨威会对我表示同情,结果他不痛不痒地劝我:“男人在外面有什么花花肠子,不要太当真,他会回家就行。”
可我不喜欢这样的观点,我反驳道:“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对爱人忠诚吗?”
杨威说:“忠诚这回事,看你怎么理解。对于一些男人来说,忠诚是不存在的东西,就像女人身上才会有子宫,你要到一些男人身上去找子宫就很荒谬。可以这么说,相当一部分男人脑子里很可能基本上没有忠诚这样的概念。有时候,此情此景,难免入戏太深。”
我问他:“那你呢?你是不是一个忠诚的男人?”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如果你问我对我自己是否忠诚,答案是肯定的,我对自己百分之百忠诚;但如果你问我是否对我老婆忠诚,应该说,我绝大部分时候是忠诚的,但是,如果诱惑太大,我也会无法对她永远忠诚。”
他说完这句话,凝视了我好一阵子,又加上了一句:“比如,面对你,美女律师杜红雨,我很可能无法做到对我老婆忠诚;但我对自己百分之百忠诚,我会听从我内心的声音。”
我一直摇头,不应该是这样子,不应该是这样子。
然后,我终于有点分不清自己是谁了,脑袋一下子清醒,一下子又像塞着一团棉絮。趁着还没完全醉,我赶紧给杜鹃打电话,交代她去皇冠假日酒店取材料的事。我觉得今天已经太晚,明天去取也没关系,可惜,话没说完,手机就没电了。我懒得再管,没电正好,顾凯也就找不到我了。反正我的宝贝儿子顾长天在寄宿学校有人照顾,其他人我就谁都不想管了。
我也不想去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所有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事情,通通都发生吧!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唯恐天下不乱,我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Five
如我所料,杨威果然把我带到了宾馆——当然,这么晚了,他又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也只能把我带到宾馆。
我已经有些不清醒,但也并非不省人事。
我记得他把我扶进房间,帮我洗漱,擦背,温柔地亲吻我。我也回应他,吻他,而且,我喃喃地低声叫:“宝贝。”
和顾凯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相互叫对方“宝宝”、“宝贝”。这个称呼其实相当肉麻,是顾凯先这么叫我的,我很喜欢,也这么喊他。
酒醉心明,现在我才突然疑心,一对生于六七十年代的中年男女,如此肉麻地称呼对方是非常少见的。我想,应该是顾凯的情人中,有年轻的女孩儿,她们流行这样称呼自己的爱人,顾凯喜欢,于是也用到我身上,我又照单全收,才会如此。四十岁左右的人,有几对夫妻会互称宝贝?对此,我不知道是该感到欢喜还是悲哀,我真的有些分不清。
可是这一次,我用“宝贝”这个称呼,既不是在叫眼前的杨威,也不是在叫顾凯,我是呼唤我心中深深爱着的一个理想化的男人。
一个又优秀又有责任心,而且不花心的男人,才配成为女人的宝贝。
他应该智慧、成熟、温柔、忠诚,更重要的是,我很爱他,他也真心地爱我,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这样和我深深相爱的,又非常优秀的完美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化身。
当然,如果顾凯能够专一一些,他基本上就接近完美了,他就可以跟那个化身合而为一了。
酒精让我神志不清,我觉得自己仰面朝着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不停地坠落,我的脑部极其沉重,似乎有一股力量紧紧揪住我的头颅,把我用力往下拖,把我的脑袋拖得隐隐作痛。
对于性的态度,不知道别的女人如何,对我而言,性应该是爱的结果,是爱的表达方式,也是爱的副产品,它从属于爱。如果爱一个人,跟他有性,那才会是顺理成章的美妙。否则,没有爱,性是可疑的,甚至是扭曲的,让人排斥的。
如果顾凯不是那样频频伤害我,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出轨行为。我愿意忠于爱情,忠于我的爱人。就像我身上有子宫一样,我心中有忠诚。可是,偏偏顾凯对我的忠诚视为无物。好吧,我也来一次出轨。这么简单的事情,谁不会?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基本上快要陷入昏迷了,我一点都记不起整个过程,也许我是有意忘记的,也许,我确实基本上丧失了知觉。
事实上,我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性感的女人;和顾凯在一起,我才会有激情被点燃、被引爆的时刻,因为我爱他。我相信这次跟杨威在一起,我一定表现得非常被动,像具死尸。
这对杨威,是不是有些不公平?我只是欣赏他、喜欢他,并没有爱上他,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爱上他。没有爱,却跟他上床,这实在是不公平的。我鄙视自己,但我不后悔。
杨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辈子,我们不可能有第二次。
我宁愿我表里如一,只是一个一本正经的、极其严肃、不解风情的冷酷女人。我不要内心那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因为我没有遇到可以与之匹配的人。
唉,我要对杜鹃多敲警钟。
大家都说杜鹃长得跟我很像,我要让杜鹃过上非常幸福的生活,要让她懂得这世界上虽然确实有爱情这回事,可是,爱情是一件需要运气的事,很少有人真的拥有爱情,就像只有那么极其有限的人,才可以只花两块钱,就中成百万上千万的大奖。
爱情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而把爱情维护得长久一些更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
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爱情;或者,即使曾经拥有,也可能失去。
一个聪明人,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有幸遇到爱情,就要好好珍惜;如果遇不到,就用心去经营自己的家庭、事业。因为爱情太脆弱、太感性,如一只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振翅飞走了;甚至,死了。如果傻傻地把追寻爱情当作自己唯一的人生使命,那多半会是一场悲剧。
当然,如果有人喜欢当悲剧演员,那是另外一回事。
我怀疑那个爱上顾凯的女护士林虹,就是一个悲剧演员。
他们之间的剧情,究竟是什么样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