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5)

唐卯生低头避开了警察犀利的目光,紧张地盘算着。良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接到你们的电话,就知道大概是为了绑架这件事。我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标识簇数据已经备案,所以也做好了你们发现魏龙锡是我意识拷贝的心理准备,但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发现李重朝也是我的意识拷贝……”

“那为什么他的标识簇数据跟你的不同呢?”警察追问道。

“魏龙锡是我的第一件作品,那个时候我的确还没有修改标识簇的能力。等到复制李重朝时,我在脑态编辑方面已经发展出了很多新技术。通过不断进行自我意识复制的实验,我不仅能修改个性与记忆,还找到了修改标识簇的方法。我相信,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掌握了这种技术,因为别人都没有可能开展这么多次的意识复制。但我始终需要在真人身上做一次实验,检验脑态编辑的实际效果,所以才有了李重朝。他不仅标识簇与我跟魏龙锡不同,甚至就连性格也有所差异。魏龙锡是我忠实的拷贝,跟我一样冲动,可你不觉得李重朝的性格要沉稳得多吗?”唐卯生略一沉吟,“对了,所以你们一开始才会问我能不能修改标识簇,是吧?你们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你们是什么时候做的脑态比较?就算用计算集群,这也得计算很久吧?”

听了唐卯生的一连串问题,警察笑了,有些得意,又有些尴尬,“虽说现在是科技时代,但破案往往还是需要技术之外的东西。我们的确咨询了一位专家,但他告诉我们这种脑态数据比较很难操作,需要巨大的计算量,耗时不菲,而结果也很难是确定性的。其实,我们只是有这个怀疑而已。听了李重朝和魏龙锡的供述之后,我们发现你对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的无法解释的痴迷。后来知道魏龙锡是你的拷贝之后,我们就隐隐猜到,李重朝也应该是你的一个拷贝。”

“就凭这个?”唐卯生不敢相信自己轻易就被警察诈出了真相。

“当然不仅如此。真正让你露馅的,是你给他们俩起的名字。你们这些综合素质强的人,一般都很会写文,要不然李重朝这个拷贝也当不了作家。但问题就在于,你们太喜欢玩弄文字了。李重朝曾经给我解释过,你是2047年4月28日早上5点多出生的,正好是阴历丁卯年四月四日卯时,属兔。你爸拿着八字请某大师一算,就给你起了‘卯生’这个名字,面南背北,左青龙,右白虎,大吉大利。龙在十二生肖里,排在兔的后面,也就是说,兔在龙的左边,位于西面。魏龙锡,魏龙锡,位于龙的西面,那不就是你卯生小姐嘛。想明白了这一层之后,李重朝的名字就很明显了。”

“哦?”唐卯生轻蔑地看着警察,眼中却是怒火。

“大家都知道,唐朝的国姓就是李,而朝就是东,至于重嘛,古代白话称虎为大虫,所以李重朝就是虎之右。那不还是你卯生小姐吗?”

“哼,还以为我打的这个字谜永远没人能参透呢,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败在这件事上……”唐卯生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真是可怜可叹啊!你肯定想不到,当魏龙锡知道李重朝也和自己一样是你的意识拷贝时,他感叹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其实呢,他要是知道他们俩名字里的渊源,大概会感叹另外那半句吧——画龙画虎难画骨啊!”警察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你们警察不是只讲法律吗?现在也做道德评判了?”唐卯生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不过,复制一次和复制两次三次又有什么分别呢?就算把黑市买躯体那些事儿都算上,我顶多也就判个三五年。况且,真上了法庭,跟我们家请的高价律师团对垒,你们也未必就有胜算。”唐卯生的傲气就像是烧不尽的野草,重又疯长起来。

“说的也是。”警察竟然表示了赞同,可又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再加上绑架未遂呢?”

“绑架未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在这个案子里,我可是受害者!”

“但你别忘了,实施犯罪的,也是你的意识!”

“那顶多也就算是自己绑架自己,有罪吗?”

“自己绑架自己的确没罪。可我得提醒你,李重朝留下了索要赎金的字条。根据现在的《刑法》规定,自我实施并未真实发生的绑架行为,并以此向家人勒索钱财的,视同绑架量刑。”

“你……”唐卯生气急败坏,却又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来,“你不用跟我在这儿讲法律,跟我们家律师讲去吧!你现在要逮捕我吗?”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但请你配合调查,一个月内不得离开北京。”

“好,那我要回家了,请把我的脑盒儿还给我。那个脑盒儿顶你好几个月的工资呢!搞坏了,你们公安局可赔不起!”

“对不起,脑盒儿你不能带走,因为它是这起绑架案的重要物证。我们会把其中的意识写入一具身体里,以便进一步查证。”警察说得不急不徐。

“你……你们难道还想再制造一个我的拷贝吗?现在的情况还不够乱吗?再者说,我不会给你们密码的。没有密码,这个脑盒儿读不出来的。”

“哈,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密码已经没用了。绑架那晚,李重朝试出了你的脑盒儿密码,当时就重新设定了。他刚刚写下的,正是他给脑盒重设的新密码。”警察气定神闲地说。

“他怎么可能试出来我的密码?”唐卯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还真想过这个问题,原因大概就是在于……你们有一样的思维模式吧。”

唐卯生欲言又止。

警察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唐卯生,你要搞清楚,我们警方掌握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多!你现在只有主动交代这一条路可以走!”

面对警察的强攻,唐卯生仍不放弃挣扎,“不用再诈我了,我……我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是吗?需要我提醒你吗?这个案子似乎只是涉及了你和你的两个意识拷贝。但其实还有第四个人——你的健身代练!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我们联系不上她?”

唐卯生略一迟疑,吞吞吐吐地说:“那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怕她说出去,就给了她一笔钱,打发她回老家去了,让她过段时间再回北京。这件案子里没她什么事儿。那脑盒儿里只有我的一个意识拷贝,是用来糊弄李重朝他们俩的,根本就没用,就别写入身体了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警察略一沉吟,唐卯生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只听警察继续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又已经掌握了这个脑盒儿的密码,就把它断电关掉吧。你少个意识拷贝,我们也不提这一茬了,还能让你减轻点儿罪责……”说罢,警察从兜里掏出了那张写有密码的纸,起身就往外走。

“不行!”唐卯生凄厉地尖叫了一声,把警察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别……别断电……不能断电。我……我交代,我全都交代:那个脑盒儿里的意识不是我的拷贝,而是我的健身代练……”唐卯生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全都不见了,只是用骄傲全无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存心想要害她,但如果代练的意识还在她的身体里,很容易就会被绑匪识破的。况且,我也不能让自己的意识拷贝真的落到他们手里,天知道他们俩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所以,那天我知道李重朝要动手了,就在意识传输程序上做了点儿手脚:代练的意识没有转入我的身体,而是留在了中转脑盒儿里。然后,我把这个中转脑盒儿跟我自己平常用的脑盒儿调了个包,反正都是一款产品,外观上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这样一来,李重朝绑走的其实是存有代练意识的脑盒儿了。至于代练的身体……现在就在我家郊区的一橦别墅里,有专门的医疗团队照顾着,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唐卯生一股脑儿地说了全部事情。

警察没有搭话,沉默了良久,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唉——你们都是何必呢?好在总算都搞清楚了。”

“所以代练的事情,你们其实也已经知道了?”唐卯生没有抬头,喃喃地问,但又像是自言自语,似乎并没有指望着得到答案。

“确实知道了,只是不确定。说实话,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李重朝来自首报案之后,我们按程序首先要核实情况,就试着联系了你,没想到竟然真就联系上了。你不是被绑架了吗?这让我们判断李重朝是搞错了绑架对象。然而请你过来协助调查的同时,我们又发现魏龙锡竟然跟你有一样的标识簇,这才觉得事情太蹊跷,绝不是绑架未遂这么简单。”

“我没想到他们会自首……”唐卯生打断了警察的话,却又哽咽了。她长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本来想着,李重朝他们索要赎金的时候,我人就在家里,家人肯定就不会付赎金的。时间一长,李重朝他们也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脑盒儿又有密码保护,我的健身代练在里面应该是安全的,将来想办法雇人找回来就行了。没想到我竟然接到了你们警察的电话。”

“于是你就想要死硬到底,拒不承认脑盒儿是你的?”

“对。但你们的确高明,表面上让我配合调查,帮你们击破李重朝的心理防线,实际上是要我跟李重朝对质,证明那个脑盒儿就是从我家带走的。这一招很漂亮,我认输。可是我想着自己还有脑盒儿密码,不给你们密码,你们也毫无办法。谁知道李重朝居然能猜出我的密码——意识本体与拷贝之间的联系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啊……”唐卯生不自觉地点着头,突然又停住了,“不对,你们没理由知道脑盒儿里是我的代练啊,难道又是猜的?”

“可以说是猜的,也可以说是警察的直觉吧……确认你们三个人来自同一个意识时,我就对你应对绑架企图的方法产生了怀疑。犯罪虽然不是一种基因,但却是一种思维方式。对于你的意识来说,侵犯他人利益来获取自身利益,从来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红线。李重朝为了写作可以去策划绑架;魏龙锡为了‘活’下去可以去杀害另一个自己;而你,如果可以用代练的意识替自己受罪,那你绝对不会用自己的意识拷贝去冒险。”

唐卯生仍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警察站起身,整了整警服,往审讯室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唐卯生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做刑侦工作之前是一名法医,也念到了研究生毕业。我有很多同学和朋友,后来都成了生命研究领域的科学家。我很敬佩他们为了科研所做出的牺牲与奉献。与他们相比,你根本不配谈论‘科学家’这三个字。”

B面 #1

每次刚刚切断脑盒儿连接苏醒过来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会去思考自己是谁这样一个问题。这总是令我感觉无比恐惧: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会去思考自己是谁,那么他跟动物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我选择与别人合租身体之前,不知道从脑盒儿中醒来会是这样的感受;而合租之后,我彻底被这种恐惧所吞没了——不仅要在恐惧中醒来,还要在对恐惧的恐惧中入眠。

最近,这种恐惧愈演愈烈,几乎令我崩溃。以前苏醒之后,至少经过短暂思考还能得出那个确定无疑却又并不怎么令人愉悦的答案:我是李重朝。但自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意识拷贝之后,一个确定的答案变成了三个飘忽不定的选项:李重朝?魏龙锡?还是唐卯生?游移的彷徨就像是给恐惧施予的养分,令它更加滋生壮大。

而今,第一次,我没有在苏醒之后感觉到恐惧。虽然脑中仍有那个问题:自己到底是谁?不过这一次,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再疑惑,不再担忧,而是充满了孩子般的好奇。

当眼睛终于适应了房间里明亮的光线,我看到很多面孔关切地望着自己,有医生和护士,以及几位警察。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面孔,也是我唯一认得的,那就是我的意识本体——唐卯生。

等等……唐卯生?怎么会是她?我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重新回到了刚刚苏醒的那一瞬间,完全是一片空白。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想要强迫自己的毛孔全部关闭,阻住身体里那些带有紧张气息的汗液冒出来。

这不对啊!我应该是在唐卯生的身体里苏醒才对。如果唐卯生站在我面前,那我现在是在谁的身体里?

仿佛受了什么其他意识的控制,我的双手已经自动摸向了自己的胸前。直到那傲人的双峰入手,我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不合时宜。灵机一动,我把双手继续抬高,交叉抱紧肩膀,胳膊肘抵住蜷起的双腿,把下巴埋在臂弯之中。我相信自己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甫受打击的少女,想要蜷缩起来躲避整个世界。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我动作之中的生硬与尴尬,只是被我的楚楚可怜所打动,抱以充满关心与同情的目光。我一边庆幸自己应对得当,一边却更加疑虑了:既然身躯不是男性,那就肯定不在李重朝本人的身体里,可这副曼妙的躯体又会是谁的呢?

“你好!请不要害怕,我们是公安局的。”一位警官和蔼地对我解释说,“你现在在医院里,医生给你做过检查了,身体上没什么大碍。事情是这样的,你的雇主唐卯生小姐卷进了一桩绑架案中,而她在明明已经知道即将有犯罪行为发生的情况下,还是未经你的允许就利用了你的意识,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你还记得事情的经过吗?”

我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搞不清楚情况就贸然开口,只会是言多必失。不过我敏锐地抓住了警察提到的一个词——雇主。难道说,这是唐卯生公司下属的身体?如果真是这样,那整个计划中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计划的第一步是把魏龙锡拉下水。偶然从醉酒的唐卯生口中得知自己竟然只是她的一个意识拷贝时,我已然万分惊讶。但更令我惊讶的是,唐卯生竟然说我只是她的第二拷贝。当我调查得知,那个第一拷贝就是与我合租身体的魏龙锡时,我反倒不觉得惊讶了。毕竟,我们两人来自同一个意识本体,自然有着很多相似的生活习惯,所以才会被悟克网自动配对。我要策划这起绑架案,就必须拉魏龙锡入局,才能做到一石二鸟,既干掉唐卯生,又借警方的调查除掉魏龙锡这个第一拷贝。

下一步是让魏龙锡知道自己的拷贝身份,引发他对唐卯生的仇恨,制造我去投案自首的正当理由。当然,我不能直接告诉他意识拷贝的事,而要让他自己去发现。这本来有点儿麻烦,我也想好了几种不同方案。结果没等我去做什么,唐卯生那张总是酒后吐真言的大嘴巴就替我解决了问题。如我所料,魏龙锡知道真相之后深受打击。这一点从房间的整洁程度就能看出来,因为他从来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私人物品,突然变得混乱不堪。至于他能不能对唐卯生起杀心,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毕竟,我自己知道真相之后恨不得立刻就除掉唐卯生这个本体,并且取而代之。既然魏龙锡跟我有一样的思维模式,那么他一定也会想要除掉唐卯生的。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在实施绑架时,利用唐卯生放在家里的意识复制设备复制一个我自己的意识拷贝,并且写入本来存有唐卯生意识的脑盒儿里。等绑架案告破之后,警察肯定会把脑盒儿里的意识恢复到唐卯生的身体里。这样一来,我就能借警察之手,顺理成章地取代唐卯生了!当然,这一步差点儿出了岔子——没想到唐卯生的脑盒儿竟然需要密码才能操作。好在唐卯生的想法跟我完全一样,只不过是把门禁密码顺次移位变换重排而已。否则的话,我的如意算盘就全落空了。

不过,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发现脑盒儿需要密码时,我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了密码带来的两样好处:一是不用费尽心思去藏那个脑盒儿了,有密码拦着,魏龙锡对脑盒儿毫无办法;二是可以拿密码当筹码,跟警察谈条件,尽量装出不愿交出密码的样子,那么警察对于脑盒儿里装着唐卯生这件事儿就会深信不疑。

再之后,我这个李重朝的意识拷贝已经在脑盒儿里了,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当然就不得而知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警方肯定是介入了,但不知道是案子被破,还是我的意识本体按计划自首的……另外,这个脑盒儿也被警察顺利读出了,说明我的意识本体按计划交出了重设的新密码,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意识拷贝却不在唐卯生的身体里。

好在,从警察的态度可以断定,他们肯定不知道我只是李重朝的一个意识拷贝。既然如此,不如胡乱搪塞一番:“我……我头很晕,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关系,不用担心。医生说,在暂存盒儿里待两三周,人的意识的确有可能会损失一些短期记忆,但不会有永久性的脑功能损伤。”警官的态度非常温和友好,“还是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吧……”

听着警察讲述事情的经过,我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特别是听说还有脑态量子标识簇这种东西的时候,我紧张死了。要不是双膝紧紧抵着胸口,我的心脏估计就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了。警方把我写进这副新的身体,自然会顺便读出我的标识簇,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我跟唐卯生的标识簇一样呢?听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李重朝跟魏龙锡还不一样,是一个改变了标识簇的拷贝。这可真是万幸!

说到这副新的身体,此刻的我心中强烈地有一种想要照镜子的冲动。但我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这样做。毫无疑问,我的脸现在是唐卯生健身代练的脸,我这具曼妙的身体也是健身代练的身体。就在绑架发生的那一晚,当我的意识本体李重朝按下意识复制的开始按键时,那位可怜的健身代练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一具没有意识的身体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似的,仿佛短暂地停止了跳动。我本以为自己清除掉的是唐卯生的意识本体——这并不会令我良心不安,因为在我看来,我们本就是一体的。如果一个人砍掉自己的一根胳膊,他当然会疼得死去活来,但他没有伤害别人,痛的只是肉体。可是现在的情况变了,我杀人了,杀死了一个与我无冤无仇的无辜路人。

我想放声痛哭,但却不敢。然而,有些情感大概会跨越意识的阻拦,或是我的意识还不太熟悉如何控制这副全新躯体的泪腺,又或者只是女性的荷尔蒙天生就比男性的更难驾驭。总之,我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双眼,还有少许溢出了眼眶,顺着我姣好的面庞流了下来,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就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来看,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警察也注意到了我脸上的泪水,“今天本来是想请你指认一下唐卯生,再跟你核实一些情况。看来我们还是太着急了。你不要伤心,所有需要对这件事情负责的人都已经被我们警方控制了。他们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还你一个公道。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等你感觉好一些了我们再来看你。”说罢,警察站直身体,敬个了礼,然后指挥另外两名同事押着唐卯生离开了病房。

我其实一直想抬眼看看唐卯生。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看到什么,但我很清楚,自己此时看唐卯生是不符合“剧情”的——我应该沉浸在巨大的困惑与一点点的悲伤之中。蜷缩的身体和那三两滴眼泪才是合格的“表演”。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子走神了,突然觉得自己以后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演员这个职业。

虽然说,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唐卯生与我们两个意识拷贝之间会有微弱的心灵感应,竟然令她提前得知了绑架这回事,但好在一切并没有发展得太过失控。我甚至还感到庆幸:要是真进入了唐卯生的身体,恐怕还得跟着坐几年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最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不用担心自己意识拷贝的身份被人发现,更不用担心自己会魂飞魄散了。

并且我相信,用不了几年,我甚至不用再为自己是谁而困惑焦虑了。虽然这次的绑架计划没有彻底成功,但唐卯生这件案子估计判不了几年,早晚她还会放出来。到时候,我还可以做她的健身代练,就会有大把的机会重新写入她的头脑,轻易就能永远占据她骄傲的身体,连同她骄傲的名字一并归我享有。然后,我就再也不会在彷徨与恐惧中醒来了,甚至再也不会去思考“自己是谁”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

人生真是太他妈美妙了!想到这里,我竟然感觉如同微醺一般飘飘然,手中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充满女性魅力的圆润双肩,任凭好奇与陶醉杂乱地交织在一起,聚合成潮水一般的快感,冲刷过刚刚接受了全新意识的那一枚枚神经元。多棒的素材啊!一定要把这样的体验记录下来,肯定能让我创作出独树一帜的优秀文学作品来!

天啊,我真是傻得可以——成为李重朝的唐卯生必须以写作为生,可成为唐卯生的李重朝还需要一生写作吗?

【责任编辑:刘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