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7)

推演

文/苏伐

1、我的故事

小时候我看过许多老式故事,就是那种作者还愿意好好遣词造句、描述细节的故事。我发现很多老故事都有一个特点——故事开始于一场相识。

那场相识发生在一个下午,我正在房里画画。那会儿画得正烦心,觉得怎么画也画不好,怎么画感觉都不对。我和那张画较劲儿了一个下午,可一共也就抹了两三笔,于是我干脆扔了笔,找地方抽烟去了。画出来又能怎样?画出来也卖不掉。不管画得好还是不好、用心还是不用心,结果都一样——没人搭理。

那家伙就是在那时候敲响我的门的。

我知道现在的单元门都有门禁,确认户主身份后,便可将其直接用电梯送到家里,早就没敲门这回事了。不过也不是所有小区都这样。我穷,住的是老房子,就是可以随随便便进楼门的那种。

其实我很烦有人来敲门。我是一个失败的画家,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只有一种人除外——搞推销的。

这些人里,我最烦卖保险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需求,只管孜孜不倦地说着,恨不得把你祖宗十八代的底儿都翻出来。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不合适”一说,他们觉得保险产品及其组合千千万万,总有一款适合你。

我倒是想买个保险来着,就是我的画要是卖不掉,保险公司得赔我多少钱那种。不过他们都当作没听见,反而特别卖力地向我推销人寿险,仿佛画家早死是定律一样。

门外的这小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皮箱。真是中大奖了,这厮一看就是卖保险的。

“我不买保险!”我没好气地说。这种时候一定要先说话,要是他先开口介绍公司、介绍产品、介绍保险这玩意儿对人生能有多大价值,我这一下午的时间都不够烧的。

“先生,我不是卖保险的。”他递上一张名片,上面的裸眼VR效果能闪瞎人。

一般来说,保险公司倒真是不舍得在名片上下这么大本钱,不过不巧的是,我非常非常讨厌VR技术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应用。

以及一切使用其的人。

“卖什么的我也不买!”我后悔开门了,我就该装作家里没人才对。

“我什么也不卖!”他说。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他又说。

“免费的,不要钱!”像是怕我听不懂一般,他又高声强调了一遍。

免费就免费呗,至于说这么大声吗?我嘀咕了两句,然后让他进了门。

我承认我没出息,“免费”这俩字在我这儿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他拿出一个盒子,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活脱脱三无产品的样子。

盒子里装着一个圆箍,看上去特像孙猴子被唐僧骗了后戴在头上的那玩意儿。

这东西有一个听起来特装的名字,装到每一个字都非常拗口,听完一准儿记不住的地步。

至少在“装”这件事情上,他绝对是赢了。

我不得不让他重述了一遍,可这一遍下来,我也只记住了一个词——“推演”。

他说这东西能够通过什么什么,推演出什么什么。整个讲解过程中,他再一次使用了裸眼VR技术,特效好得仿佛院线大片。我在他说到结论前,就让他赶紧滚出我的房子。

因为我非常非常讨厌VR技术。

区区两个“非常”完全不足以表达我的厌恶心情。

于是他立刻跳到了结论:“这东西能预测未来!”

我还是把这骗子赶出去吧。

“我不收钱!”他垂死挣扎着,“从头到尾都不会收你一分钱。”

“免费”这俩字这会儿不那么好使了。骗子最常用的伎俩就是让你以为是免费,然后再变着法儿地巧立名目要钱。

比如把这东西送给我用,再收我一笔设备维护费之类的。

“不,不。您误会了。”这小子拼命摇头,“我是来给您送这东西的,不是我要把这东西送给您啊。”

这么会玩文字游戏,果然是骗子!

“看,”他把名片挥来挥去,“我是研究所的。这是我们的一个重点项目,我是来找你收集数据的。”

我还真听说过,有些科研项目是需要海量数据的,不过……

“有偿吗?”

“呃,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热切的眼神吓断了。

他连忙解释:“不是钱,不是钱。数据买卖是国家明令禁止的。”

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的。我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我们的研究是通过对数据的分析、推演,到达对未来进行预测的目的。我们之前的研究对象是大数据,主要针对宏观层面,比如预测天气、交通、行业趋势……”

他说的最后一个词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们之前的客户都是机构或是大公司,从反馈情况来看,满意度还是比较高的,这表示我们的预测率还算准确。现在我想把这套系统交给您试用。”

听起来很成熟、很牛掰的样子,完全不需要我的试用数据来测试系统或是作为升级依据。

不过,他说那是他们“之前”的研究。

“我们现在希望这项研究能面向个体,让系统能推演、预测更加私人的事情。但对于个体而言,使用我们现有的系统进行预测非常困难,因为对于单个个体和单个事件而言,数据的样本量不够大。”

我是不懂什么大数据,不过首先,恐怕数据得要足够多,才算得上是“大”数据。

“后来我们意识到,对于任何一个人,其实他自己就是一个数据库,而且是一个样本量足够大的数据库,就在人的大脑里。”

“每一个大脑都是一个足够复杂的神经网络,有无数的神经元,以及流淌在其中的神经信号。你每想一件事、每做一个动作、每说一个字,都会有大量的神经信号产生和传导。一天下来,那就是海量的数据。”

我想我明白他们找我想干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研究是一个推演系统,却拿着一个孙猴子的圆箍来找我。

果然,这小子再度开口道:“为了达到对个体的推演,我们首先会对脑部进行持续扫描,获取海量的神经信号数据。通过这些数据进行建模,模拟出个体的思维模式。然后将建模结果搭载在我们成熟的推演系统上,达成对个体的预测。同时,大数据预测的部分将作为有力的支持,把对您个人的预测和对宏观环境的预测相容,这在您的职业选择、投资分析,甚至是人生规划上都会有很大用途。它还能预测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比如您去一个地方旅行,是会觉得不虚此行,还是白花钱受罪……”

他手里的圆箍,就是扫描大脑的终端。

“这就是说,我的大脑会成为你们研究的数据?”——要真是这样,我可得好好想想。

显然,他并不希望我意识到这个事实,至少不希望我这么快就意识到。

“当然,这是有偿的数据交换:你获得推演系统的试用权;我们获得你在试用过程中产生的全部数据,作为研究和测试的依据。”

这贪心的家伙,要了我大脑的建模数据还不够,还要我使用这系统的所有过程和结果数据。

岂不是我用这系统不管推演什么,都会被他当作研究数据?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拼命蛊惑起来,“这推演系统在之前可是只针对机构和企业的,而且只有那种有相当实力的才用得起。而您将是第一批使用个人版的,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批能免费使用的。这东西研发成功、推向市场后,肯定也只针对高端客户。现在可是给您免费使用啊。您总有一些想要提前知道的事吧,不管是谁都有——”

我挥手打断他,“给我讲讲这东西怎么用。”

他说得没错,不管是谁,都有想提前知道的事。

不是说这东西将来会很贵吗?就当是占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