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大街

依据地图来看,从我们连正集结的这条著名大街出发,步行到国会大厦要不了半个小时。然而这半小时路程恐怕是世界上最致命的行进。

通往国会大厦的每一个十字街口都树立了高2.5米,厚4米,用木头、石料和钢铁栅栏制作的路障。德意志民族不愧是严谨的民族,连路障也修得统一标准。他们还将公共汽车或有轨电车推到道路中间以节省工作量。由于缺乏汽油,他们又将不能移动的坦克炮塔卸下来固定在十字路口充当大炮。巨大的88毫米高射炮也被安置在路中央,炮口水平对准红军坦克可能袭击的街口。

除此之外,临街的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躲藏着一个邪恶的枪口,屋顶上则埋伏有MG-42通用机枪的机枪手或狙击手,就连地下室的通风口里也随时可能放出冷枪。这哪里是世界第三大城市、现代工业文明的中心?柏林此时就是吞噬生命的怪兽,尽管奄奄一息,仍然不停地吸食着红军战士和德国士兵的血肉之躯。

菩提树下大街“菩提树下大街”有时也音译为“林登道”。所谓“菩提树”其实是“椴树”,因为早期翻译错误沿用至今。(Under den Linden),多么美丽的名字。然而这些美丽的树木对第三帝国的臣民毫无意义,生存空间和种族优越论才是纳粹德国的主旋律。

我曾在明信片上见过这条大街在普鲁士时代的风貌,幻想着走在这条林荫大道上感受德国文化,同席勒、黑格尔、尼采进行精神上的交流,也许革命导师马克思和恩格斯也曾在这里探讨过共产主义和工人运动呢。这条景观大街东起历史博物馆,沿途都是德国最重要的文化建筑,包括国家图书馆、国家歌剧院、洪堡大学等,在大街的尽头,就是勃兰登堡门。现在我所属的第5突击集团军正从东南面向勃兰登堡门挺近。一旦占领此门,国会大厦就处于红军的枪口之下了。

我在明信片上认识的菩提树下大街,是一条风景优美、文化气息浓厚的繁华大道。

可是现在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满大街的瓦砾废墟;布满弹孔的墙壁摇摇欲坠,似乎只要空气稍一震动就会垮塌。大树早已被德国人自己砍光充当御寒的燃料,仅留下光秃秃的树桩述说着昔日的辉煌。战争的残酷轻易就使文化卸下高贵的面纱。

腓特烈大帝,这个带领德国走向崛起的普鲁士帝王,其青铜骑马塑像也被炮火从座台上震落,作为路障也算替德国出了最后一把力。希特勒企图借罗斯福暴死1945年4月12日,美国总统罗斯福突然逝世。对此希特勒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勃兰登堡王室奇迹”的先兆。的机会,重演腓特烈大帝绝地反击1762年,欧洲“七年战争”的第6年,普鲁士被奥、俄、法三国同盟围攻。普鲁士形势危急,腓特烈大帝几乎到了要自杀的地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俄国女皇伊丽莎白一世逝世,其继任者彼得三世调转枪头,反而支持普鲁士。“七年战争”后,普鲁士保住了西里西亚,并正式成为欧洲列强之一,也拉开了普鲁士统一德国的进程。的幻想也同这尊雕塑一样,成为残破的童话。

曾经高耸伫立在菩提树下大街中央的腓特烈大帝塑像。

由于咱们连的几个排长和班长都已经牺牲,奥列格被火线提拔为2排的代理排长。我们排即将奉命攻占一处重要的柏林地标式建筑——德国国家图书馆。

奥列格指示道:“1排作为突击小组先向里面冲,2排的任务是巩固战果。上面给我们配发了炸药和火焰枪。我们紧紧跟着1排,将所有敌人清理干净。伙计们有问题吗?”

“有,”雅科夫说:“我担心1排的人冲得太慢,我们跑到他们前面去了怎么办?”

奥列格笑了:“那图书馆的红旗就由你来插。好了,进入战斗岗位待命。”

在进攻发起前的几分钟,我躲在临街建筑的地下室里观察目标。用奥列格的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国家图书馆山墙上的精美浮雕。这是一幢新巴洛克式建筑,坚固的结构使之成为一座天然要塞。每一扇门窗都摞起了沙包,仅留下一个射击孔。我还可以看到从门廊和地下室里伸出来的小口径火炮的炮管。尚未发现重机枪火力点。为避免暴露目标,图书馆里的德军一定会等红军出现在大街上时才会开火。周围还有两幢建筑同图书馆形成了一道交叉火力网,彼此间可以相互支援。这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防御体系。

我转过头看看周围的弟兄们,其中的一些人可能在进入图书馆大门之前就会倒在菩提树下大街上。我同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交往,因为我不希望将感情浪费在必将死去的人身上。与其因战友牺牲而痛苦,不如一开始就保持距离。也许我是个大煞星,导致身边的人迟早都会牺牲;或许我是个幸运儿,在超高死亡率的漫长战争中能够存活至今。为什么别人死了我却活着?我不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我不是战斗技巧高明的战士,我虽然不怯懦但也不勇敢,我活着不会加速胜利,我死了也不会导致失败。我唯一的特长就是会读埃及法老的墓志铭,难道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我没能见到画中的美景,只看到化为废墟的战争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