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序(1)

维克多·雨果(1802—1885)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法国最伟大的抒情诗人,十九世纪最杰出的小说家之一。他的一生几乎跨越了整个十九世纪,他以“生命和创作生涯之长、才华之横溢、作品之多样而统治着十九世纪”。雨果的声名响遍整个世界,正如波德莱尔所说的:“维克多·雨果是一个无国界的天才。”

雨果于一八〇二年出生于贝桑松。他父亲是拿破仑帝国的将军和伯爵,长期远离家人,征战南北。他母亲是天主教徒和保王派,带着几个孩子生活在巴黎,对少年雨果影响很深。雨果从小爱好文学,中学时就开始写诗,十四岁就立下宏志,要“成为夏多布里昂”。在他漫长的一生中,雨果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戏剧、文艺理论等,“不同的历史时期在他的文学活动中都打下了烙印,使他的整个作品构成了十九世纪法国政治和社会变化的一个侧影”。

雨果自己将其一生分为三个阶段:流亡前、流亡中和流亡后。我们不妨也照此将他的创作生涯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青年时期到一八五一年十二月。由于受母亲的宗教信仰和政治观点的影响,雨果初期的创作明显带有保守甚至反动倾向。一八四八年前,他一直在君主立宪制和共和政体之间摇摆不定,直到一八四八年二月,巴黎无产阶级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他才坚定地站到共和立场上,完成了从保王派到共和派的过渡,并于一八五〇年坚定地转向民主主义,这使他成了众矢之的,被说成是“蛊惑人心的政客”、“赤色分子”。这一时期他出版的诗集有《短曲和民谣集》(1826)、《东方集》(1829)、《秋叶集》(1831)、《黄昏之歌》(1835)等;戏剧有《艾尼那》(1830)、《国王取乐》(1832)、《玛丽蓉·德·洛尔墨》(1833)等;小说有《死囚末日记》(1829)、《巴黎圣母院》(1830)等。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一八二七年,他借他的《克伦威尔》剧本出版之际,发表了举世闻名的《〈克伦威尔〉序》,提出了浪漫主义的文学主张,宣扬“庄严崇高和荒诞滑稽自然结合”的对照原则。这一《序言》成了反伪古典主义的经典檄文,标志着积极浪漫主义开始向戏剧舞台进军。这一浪漫主义的主张,不仅体现在他的诗歌和戏剧中,还用之于小说创作上,《巴黎圣母院》便是他运用美与丑、善与恶这一浪漫主义对照原则的杰出范例。

一八四三年至一八五一年期间,雨果冷淡文学创作,将兴趣转向政治,先后成为法兰西封臣、制宪会议议员,积极支持路易拿破仑竞选总统。可是,出于思想形态和个人方面的原因,他突然转向左派,揭露路易拿破仑的野心和阴谋。一八五一年十二月二日,路易·波拿巴发动反革命政变,宣布帝制,雨果及其政派发表宣言,奋力抵制,最后他被驱逐出境,开始长达十九年的流亡生活(1851—1870),从而也开始了他创作的第二阶段。

在流亡期间,他继续鞭挞拿破仑三世的独裁统治。同时,艰苦的流亡生活使雨果的才华更臻成熟,他的许多享誉世界的杰作都是在流亡时期创作和完成的。一八五二年,他发表了嘲讽拿破仑三世的小册子《小拿破仑》。一八五三年,出版了政治讽刺诗集《惩罚集》,以充满激情的嘲讽笔调,表达了他对拿破仑三世的蔑视和仇恨,对自由的热爱和信念。在此期间,其他诗集也相继问世,如《静观集》(1856)、《咏史集》(1859)、《林陌集》(1865)等,以及长篇小说《悲惨世界》(1862)、《海上劳工》(1866)、《笑面人》(1869)。一八五九年,他拒绝接受拿破仑三世的大赦,直到一八七〇年普法战争爆发,拿破仑三世垮台,第三共和国成立,雨果才回到阔别十九年的祖国,巴黎人民纷纷拥到火车站,热烈欢迎他们喜爱的作家凯旋归来。

一八七〇年至一八八五年,为雨果生命和创作生涯的第三阶段。他热情投入反普鲁士的斗争中。巴黎公社成立时,他对公社的历史意义并不理解,但当公社惨遭镇压时,他却将自己在布鲁塞尔的住宅敞开大门,作为受迫害、遭流放的公社社员的避难所。在这生命的最后阶段,雨果创作并发表了多部诗集:《凶年集》(1872)、《怜孙集》(1877)、《灵台集》(1881)等。此外,长篇小说《九三年》也于一八七四年问世。在他最后的作品中,雨果仍一如既往,坚定地站在人民和进步力量一边,这就是为什么至今他的作品仍那样广为流传,那样深得民心。

《悲惨世界》是一部震撼人心的煌煌巨著。全书共分五部。第一部《芳蒂娜》,第二部《珂赛特》,第三部《马里尤斯》,第四部《普吕梅街儿女情,圣德尼街英雄血》,第五部《让·瓦让》。小说叙述了刑满释放犯让·瓦让的悲惨故事。一七九五年,修树工让·瓦让为饥饿所迫,偷了面包店一块面包,而蹲了十九年苦役牢。一八一五年,让·瓦让刑满释放,投宿迪涅,遭众人拒绝,却受到迪涅主教热情接待,可他临走时偷了主教的银餐具而再次被捕。面对警察的调查,迪涅主教声称这银餐具是他送与客人的,甚至还把一对银烛台也送给了让·瓦让,以赎他的灵魂。

几年后,让·瓦让化名马德兰,成了小城滨海蒙特勒伊的市长。他开了一家玻璃饰物厂,发明了一项新工艺,大办慈善事业,促进了小城的繁荣。他厂里女工芳蒂娜因有个私生女而被解雇。芳蒂娜的女儿珂赛特寄养在蒙费梅的客店主泰纳迪埃家。为了付女儿的抚养费,芳蒂娜沦落为娼,又遭警探雅韦尔逮捕,后被马德兰先生解救,终因患重病而死在马德兰先生的医院里,临终前她将女儿托付给了市长先生。雅韦尔怀疑马德兰是让·瓦让。这时,一个叫尚马蒂厄的老头被指控偷了一根苹果枝,并被认定就是让·瓦让。马德兰先生经过一夜激烈的思想斗争,前往法庭自首。于是,他又再次被捕,投入土伦苦役牢。一次,他冒险救了一位水手后而乘机逃跑。人们以为他已淹死海中。逃出后(于是他成了在逃犯),他去泰纳迪埃家寻找珂赛特。此时,珂赛特已八岁,受尽了泰纳迪埃夫妇的折磨。让·瓦让用重金向泰纳迪埃赎回珂赛特,把她带到巴黎,在偏僻的戈博旧宅租了个房间。后来,他怀疑自己受到雅韦尔警探的跟踪,并已被他识破,便东逃西躲,情急之中躲进一家修道院,改名福施勒旺,当了园丁,在那里隐居下来,而珂赛特则进了修道院的寄宿学校读书。五年后,他们离开修道院,在普吕梅街租了座房子。这时,马里尤斯出现了。

马里尤斯的父亲在滑铁卢战场上曾被拿破仑册封为上校和男爵。马里尤斯从小同外祖父吉诺曼先生生活在一起。外祖父是个极端保王派,禁止他看望他的父亲蓬梅西男爵。受外祖父影响,他也成了保王派。后来,他从一位教区财产管理员那里得知他父亲很爱他,但为时已晚,父亲已经去世。于是,马里尤斯开始狂热崇拜拿破仑,并离家出走,与外祖父断绝了关系。他接触了ABC友社后,又转向共和派。

马里尤斯常去卢森堡公园散步,遇见了珂赛特,并爱上了她。让·瓦让识破了马里尤斯的“阴谋”,带着珂赛特搬了家。在泰纳迪埃的大女儿埃波妮的帮助下,马里尤斯找到了珂赛特的住址。于是一场热恋开始了。

由于害怕被警方发现,让·瓦让再次搬家。一本吸墨纸使他发现了珂赛特和马里尤斯的恋情,他痛苦万分,只想一死。马里尤斯那边也只求一死,因为他外祖父拒绝了他和珂赛特的婚事。这时(一八三二年六月),酝酿已久的人民起义爆发了。马里尤斯随ABC友社的革命者参加了街垒战。让·瓦让看到马里尤斯写给珂赛特的诀别信,也去了街垒。密探雅韦尔为了侦察也去了那里。在街垒战中,ABC友社的人全部壮烈牺牲。雅韦尔被起义者逮捕并判以死刑,由让·瓦让执行。让·瓦让出于人道将他释放。马里尤斯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也被让·瓦让从下水道里救出。一出下水道,他就被等在那里的雅韦尔抓住。雅韦尔满足让·瓦让的要求,将马里尤斯送回他的外祖父家里。雅韦尔被让·瓦让的人格力量所震撼,放了他一条生路,却又无法面对自己的职责,最终投塞纳河自尽。

六个月后,马里尤斯伤口痊愈,并与外祖父言归于好。在外祖父和让·瓦让的安排下,两位恋人终结连理。让·瓦让向马里尤斯坦白了自己的苦役犯身份,但遭到马里尤斯的误解。从此,让·瓦让失去了他心爱的珂赛特,终日郁郁寡欢,日见衰弱。一八三五年六月,马里尤斯终于知道让·瓦让是他的救命恩人,等他偕同珂赛特去看他时,他已奄奄一息。让·瓦让躺在珂赛特怀里离开了黑暗的人间,孤独地躺在拉雪兹公墓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任“荒草掩埋,雨水刷尽”。

《悲惨世界》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初开始酝酿到一八六二年问世,前后经历三十余年。这一时期正是法国的多事之秋,期间发生过多次革命,政权也在王权制和共和制之间来回变动,雨果的思想也随时代的变动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因此,一八六二年出版的《悲惨世界》,与雨果酝酿这部小说的初衷有天壤之别。

早在一八三二年三月,雨果就与出版商朗杜埃尔和戈斯兰商谈出版一部两卷的小说,但没有明确书名。据说是一部“刑罚”小说,讲一个穷人犯了罪,受到法律的折磨,千方百计想摆脱法律的惩罚。这部小说尚未开始便“夭折”了,因为雨果意识到光谴责刑罚是不够的,还要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犯罪。于是,他开始研究这个问题,最终决定写一部社会小说。他一边呼吁要改革刑法,一边更自觉地观察人民的生存状况,“缓慢而坚持不懈地”搜集素材。从雨果的笔记中,可以看到关于苦役释放犯皮埃尔·莫兰的记载。这是一位穷苦农民,一八〇一年,因饥饿而从一家面包铺的橱窗里偷了一块面包,被判五年苦役,刑满释放后,受到迪涅主教米奥利斯的接待。这个皮埃尔·莫兰便成了让·瓦让的原型,而米奥利斯主教则为米里埃主教的塑造提供了素材。此外,在《见闻录》中,他在一八四二年一月九日记下了一个妓女被逮捕的细节,是他出面求情,才使妓女获释。这一细节也写进了小说,成为马德兰市长要求雅韦尔释放芳蒂娜的依据。他还做了许多调查研究:参观比塞特监狱,向法学家请教,了解土伦苦役牢的情况,以及苦役犯的生活条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