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蛙(1)

场次

（一）开场

（二）进场

（三）第一场

（四）第二场

（五）第三场

（六）插曲

（七）第四场

（八）第五场

（九）第六场（对驳）

（十）退场

人物

狄奥倪索斯 酒神

老板娘 客店老板娘

普拉塔涅 她的女合伙人

克珊提阿斯 狄奥倪索斯的家奴

埃斯库罗斯

赫拉克勒斯

欧里庇得斯

死人

冥王普鲁托

喀戎

蛙

埃阿科斯

歌队 秘仪参加者组成

侍女 佩尔塞福涅的侍女

（一）开场

（舞台背景是赫拉克勒斯的庙，两旅行者上：狄奥倪索斯步行，模仿赫拉克勒斯，外面披着狮皮，手中拿着大棒；他的家奴克珊提阿斯骑在一头驴子上，肩挑行李）

克珊提阿斯

主人，我能说一个常能叫观众

听了大笑的笑话吗？

狄奥倪索斯

好吧，随便你，只是，别说那些我受不了的。

还是忍一忍吧，因为我对你的玩笑腻透了。

克珊提阿斯

也不说别的俏皮话吗？

狄奥倪索斯

除了说“我肩膀疼”。

克珊提阿斯

说那个非常好笑的[1]怎么样？

狄奥倪索斯

行，

大胆地说，只是别说那个。

克珊提阿斯

什么？

狄奥倪索斯

为了撂担子，说你要屙屎。

克珊提阿斯

也不能说我负担太重吗？

如果没人帮我去掉重负，我只好自己去掉重负了。

狄奥倪索斯

我求你别说下去了，不然我要吐了。

克珊提阿斯

什么？难道我必须挑着这行李

但又不能说一则阿墨普西阿斯、吕基斯，

以及弗律尼科斯[2]在他们的每出戏里

都让挑夫说的那些笑话吗？

狄奥倪索斯

别说出来，别，我告诉你，

我看了他们的戏，听了他们的笑话，

回来时好像比去时衰老了不止一岁。

克珊提阿斯

哎呀，我那十分不幸的脖子，它疼得

受不了啦，但我还不能开个玩笑。

狄奥倪索斯

瞧，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我，狄奥倪索斯，酒钵之子，

自己吃苦步行，让他骑着驴子，

一点负担没有，一点不累。

克珊提阿斯

什么？我没有负担？

狄奥倪索斯

你骑在驴子身上，怎么会有负担？

克珊提阿斯

喂，我不是挑着这行李吗？

狄奥倪索斯

怎么挑着？

克珊提阿斯

很不情愿地。[3]

狄奥倪索斯

你挑的这行李不是驴子负担着吗？

克珊提阿斯

我肩上的担子它可没有挑，天哪，不是它负担着。

狄奥倪索斯

你自己被负担着，怎么能说你有负担？

克珊提阿斯

不知道。但是反正我的肩膀在疼着。

狄奥倪索斯

既然你说驴子没有帮你的忙，

那么该你把它扛着走了。

克珊提阿斯

哎呀，真倒霉。我为什么不去参加海战，[4]

那样的话我会叫你痛哭的。[5]

狄奥倪索斯

滚下来，无赖。我们总算看见了一个人家，

应该在这里第一次歇歇脚，打个尖儿。

喂，看门的，喂，快开门！

（赫拉克勒斯上）

赫拉克勒斯

谁在敲门？像一个不知礼法的半马人

在狂野地撞门，说，你是什么人？

狄奥倪索斯

喂，克珊提阿斯。

克珊提阿斯

在。

狄奥倪索斯

你发现了吗？

克珊提阿斯

什么？

狄奥倪索斯

他是多么地怕我。

克珊提阿斯

宙斯作证，他怕你疯了。

赫拉克勒斯

得墨忒尔女神啊，我忍不住要笑，

咬住嘴唇也禁不住，哈！哈！哈！

狄奥倪索斯

我的好人，你过来，我需要你。

赫拉克勒斯

但是我情不自禁地要笑，看见你

在女式丝袍外披着一张狮皮，

一根大棒，一双厚底靴，

怎么回事？你们要去哪里？

狄奥倪索斯

我在克勒斯特涅斯号船上服役了。[6]

赫拉克勒斯

参加海战了？[7]

狄奥倪索斯

击沉了敌船十二只或十三只。

赫拉克勒斯

就你们俩？

狄奥倪索斯

就我们俩，阿波罗作证。

赫拉克勒斯

然后“我梦醒了”。[8]

狄奥倪索斯

那时我在船上读了《安德罗墨达》[9]，

一阵渴望像箭一般射进我的心，

你无法想象那心上疼痛的感觉。

赫拉克勒斯

心疼？有多大？

狄奥倪索斯

不大，像摩隆[10]的身材。

赫拉克勒斯

为女人？

狄奥倪索斯

不。

赫拉克勒斯

为孩子？

狄奥倪索斯

也不是。

赫拉克勒斯

为男子？

狄奥倪索斯

哎呀。

赫拉克勒斯

为克勒斯特涅斯？

狄奥倪索斯

别嘲笑我，兄弟。最好怜悯我。

强烈的欲望折磨着我。

赫拉克勒斯

哎呀，小老弟，怎样的欲望？

狄奥倪索斯

我说不清。

但我可用谜语的方式告诉你，

你可曾有过突然想喝汤的那种渴望？

赫拉克勒斯

喝汤？是的，无数次有过那种渴望。[11]

狄奥倪索斯

我已经说清楚了吗？还是要我再说一遍？

赫拉克勒斯

“喝汤”不用再说了，我已明白。

狄奥倪索斯

好，就是那样的渴望吞噬着我，

为了欧里庇得斯。

赫拉克勒斯

还是为了一个死者。

狄奥倪索斯

谁也劝阻不了我，我一定要去

找他。

赫拉克勒斯

你是说到下界到冥府去？

狄奥倪索斯

如果有更深的地方也要下去。

赫拉克勒斯

想干什么？

狄奥倪索斯

找到一位真的诗人，

“因为真的没有，有的不真。”[12]

赫拉克勒斯

什么？伊奥丰[13]不是活着吗？

狄奥倪索斯

他是唯一

剩下的好诗人，如果他真的不错。

因为即使这一点，我也不十分有把握。

赫拉克勒斯

如果你执意要去，那里还有索福克勒斯呀。

他比欧里庇得斯生得早，为什么不找他？

狄奥倪索斯

不，这要等我检验过伊奥丰之后。我要看看

离开索福克勒斯他独自一人能创作出什么。

再说欧里庇得斯是个滑头，

能千方百计溜出地狱的；

而那个人[14]活着时很随和，现在死了也随顺吧。

赫拉克勒斯

可是，阿加同[15]现在哪儿？

狄奥倪索斯

他已经离开我们。

他是位好心的诗人，受朋友们怀念。

赫拉克勒斯

去了哪里？

狄奥倪索斯

上天堂赴宴去了。

赫拉克勒斯

那么，克塞诺克勒斯[16]怎么样？

狄奥倪索斯

凭宙斯诅咒，让他见鬼去吧。

赫拉克勒斯

皮坦格洛斯呢？

克珊提阿斯

（自言自语）

可关于我他们一字不提，

尽管我的肩膀磨得这么痛。

赫拉克勒斯

难道你就没有一批小歌手

和数不清的悲剧作者？

他们唱得比欧里庇得斯快出好几百米。

狄奥倪索斯

这些仅仅是佳酿的残渣，唧唧喳喳的鸣禽，

燕巢的歌队，艺术的退化者。

他们训练出一支歌队，一旦得到了缪斯的爱，

再也不见他们人影。不过我的朋友啊，

任凭你去天涯海角四处寻觅，你也难于找到，

一位真正创造性的天才，说出令人惊叹的妙语。

赫拉克勒斯

创造性？什么意思？

狄奥倪索斯

我指这样的人，

他敢于大胆构思，富有新意，

“天空，宙斯的卧室”，“时间的脚步”，

或者“发誓的不是我心：

是我的舌头犯了伪誓罪。”[17]

赫拉克勒斯

你喜欢那样的风格？

狄奥倪索斯

岂止喜欢，喜欢得发狂。

赫拉克勒斯

我看，这是些无聊的滑头话，其实你心里也明白。

狄奥倪索斯

“别来管我的心，”你有一个家要管。[18]

赫拉克勒斯

说得对，但那简直是欺骗。

狄奥倪索斯

教我吃东西！

克珊提阿斯

（叹息，旁白）

可关于我他们一字不提。

狄奥倪索斯

请你告诉我——我乔装打扮成

你的模样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事。——

你到冥府去领来克尔贝罗斯时，

在下界结交过哪些朋友，

万一我也需要他们的帮助。

还要告诉我有哪些锚泊地、泉水、商店，

道路、憩息处、热浴室、茶点室，

城镇、旅馆、老板娘，哪些旅馆

臭虫最少。

克珊提阿斯

（旁白）

可是关于我他们只字不提。

赫拉克勒斯

疯子啊，连你也敢去？[19]

狄奥倪索斯

别再问那个，但请告诉我，

走哪条路我可以最快地到达阴曹地府？

我要找一条既不太热又不太冷的路。

赫拉克勒斯

我先告诉你哪条路呢？走哪一条呢？

一条路是用绳子和板凳：

把自己吊起来。

狄奥倪索斯

不，那样太闷了。

赫拉克勒斯

还有一条又短又平的路，

用研钵。

狄奥倪索斯

你的意思是用毒药？

赫拉克勒斯

正是。

狄奥倪索斯

不，那条路太冷，

还没上路，胫部就已麻木。

赫拉克勒斯

那么，你是否愿意走一条快捷一直往下的路？

狄奥倪索斯

那好，因为我不耐走路。

赫拉克勒斯

你先到克拉墨科斯[20]去。

狄奥倪索斯

做什么？

赫拉克勒斯

爬到塔的顶尖上。

狄奥倪索斯

然后呢？

赫拉克勒斯

看着等火炬赛跑开始，

等观众一呐喊催促：“起跑！”“起跑！”

你就让自己起跑。

狄奥倪索斯

往哪里？

赫拉克勒斯

往下。

狄奥倪索斯

叫我脑浆涂地，这是你的意思吗？

那种路我不想尝试。

赫拉克勒斯

你要尝试哪一种？

狄奥倪索斯

你走过的那条路。

赫拉克勒斯

那是一趟充满危险的旅行，

因为你先要来到一个大湖，

它深不可测。[21]

狄奥倪索斯

我如何渡过去？

赫拉克勒斯

一位老水手，用一丁点儿大的一只小船，

把你划过去。收费两个奥波尔[22]。

狄奥倪索斯

咄！两个奥波尔的钱到处都有这么大的能耐呀！

这阳间的钱是怎么跑到冥府去的？

赫拉克勒斯

是提修斯[23]带下去的。

然后，你会看到无数的巨蛇

和十分可怕的野兽。

狄奥倪索斯

你不必来吓唬我，

我决意要去那里。

赫拉克勒斯

然后是粪便的海洋，[24]

深不可测，被扔在里面的是这样一些人：

他们活着时欺侮过外来人，

或者抢走人家孩子不付钱，

或者凌辱过母亲，或者打过

父亲耳光，或者立过伪誓，

或者抄赠过摩尔西摩斯[25]的诗句。

狄奥倪索斯

当然那些学跳过基涅西阿斯剑舞的人[26]

也应被扔入污秽的无边海洋里。

赫拉克勒斯

然后，你将听到周围一片优美的笛声，

看见与我们世上一样的明媚阳光，

桃金娘的树林，幸福男女们

拍着手的敬神游行队伍。

狄奥倪索斯

他们是什么人？

赫拉克勒斯

秘仪的参加者。

克珊提阿斯

（自言自语）

我扮演的角色就是这秘仪中的驴[27]。

但是我要放下这担子，我受不了啦。

赫拉克勒斯

你想要知道的一切他们都会告诉你。

你会发现他们就住在

紧靠大路边冥王府的大门口。

祝你一路平安，兄弟。

狄奥倪索斯

你也保重！

（赫拉克勒斯下[28]。向克珊提阿斯）

小子，再把行李挑起来。

克珊提阿斯

在我放下以前吗？[29]

狄奥倪索斯

快点。

克珊提阿斯

不，我求你还是雇一个和我们同路的

正在出殡的死人做挑夫吧。

狄奥倪索斯

如果找不到呢？

克珊提阿斯

我再挑。

狄奥倪索斯

好吧。

瞧，正有一个死人被抬出来了。[30]

喂，那儿的那个死人，我在向你问话呢。

你是否情愿帮我们挑这行李到冥府去？

死人

哪些东西？

狄奥倪索斯

这些。

死人

你肯付两个德拉克马工钱吗？

狄奥倪索斯

不，太贵了。

死人

滚开，别挡我的道。

狄奥倪索斯

站住，我的好人，我们也许能达成交易呢。

死人

你不给两个德拉克马，就别说了。

狄奥倪索斯

一个半吧。

死人

我宁可再去活。

克珊提阿斯

真是个傲慢的无赖！绞死他才好呢。

我自己挑。

狄奥倪索斯

这才是个可敬的男子汉。

走，我们去渡口吧。

喀戎

过来，靠过来。

克珊提阿斯

那是什么？

狄奥倪索斯

这个？宙斯作证，不就是他

刚才提到的那个湖吗？那边就是渡船。

克珊提阿斯

海神作证。是的，那不就是老喀戎吗？

狄奥倪索斯

你好，喀戎。你好，喀戎，过来，喀戎。

喀戎

是谁离开了灾难和痛苦要去安息？

是谁要去忘川的平原或者驴毛的末梢？[31]

要去克尔贝里亚，或泰那罗[32]，乌鸦渡口[33]？

狄奥倪索斯

我。

喀戎

快上船。

狄奥倪索斯

我们真的去那里？

真的去乌鸦渡口？

喀戎

宙斯作证，是的，为了你。

上船吧。

狄奥倪索斯

（上船后向克珊提阿斯）

喂，小子。

喀戎

是个奴隶？我可不渡奴隶，

除非他参加过海战，赢得了自由权。

克珊提阿斯

宙斯作证，我没去参战是因为眼睛有病。

喀戎

那你只好绕湖走到那边去。

克珊提阿斯

在哪里等你们？

喀戎

在枯石旁，

靠近歇脚站。

狄奥倪索斯

你听明白了？

克珊提阿斯

完全明白了。

可怜的人，一出发我就不吉利。

喀戎

（向狄奥倪索斯）坐到桨上。（喊叫）还有谁要上船？快点！

（向狄奥倪索斯）喂，你在干什么？

狄奥倪索斯

我在干什么？

坐在桨上呀[34]。不是你吩咐我这么做的吗？

喀戎

你是坐在桨上，你这个酒囊饭袋。

狄奥倪索斯

是这样吗？

喀戎

把你的双臂尽力向前伸出去。

狄奥倪索斯

是这样吗？

喀戎

好啦，别老是那样装疯卖傻，

稳住你的脚跟，用劲划桨。

狄奥倪索斯

我怎么能划桨？

我不是桨手，不是水手，不是一个萨拉弥斯人[35]，

所以，我不会。

喀戎

很容易，只要把桨放进水里，

你就会听到最好听的同步歌声。

狄奥倪索斯

谁的歌声？

喀戎

蛙的天鹅般的歌声，美极了。

狄奥倪索斯

那么你发出号令吧。

喀戎

预备，开始！

蛙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36]

我们，泉水湖泊的孩子们，

让我们随着桨声的响起，

一起放声歌唱我们曾在利姆纳[37]

沼泽地里唱的“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那为了赞美倪萨的狄奥倪索斯，

宙斯之子，酒神的歌曲。

在那个神圣的酒钵日[38]，

人们喝得醉醺醺，成群结队，

在我们住地周围东倒西歪地走着唱着。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狄奥倪索斯

我手上磨起了茧子，

开始疼痛，啊，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蛙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狄奥倪索斯

但是，也许你们不在乎。

蛙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狄奥倪索斯

该死的东西，去你们的科阿克斯，

除了科阿克斯，你们什么也不会。

蛙

说得对，爱管闲事的先生，你说得对！

须知，弹奏里拉的缪斯们喜欢我们；

还有那个用双管演奏欢快乐曲的

人身羊足，头上长角的牧神潘；

还有光明的竖琴师阿波罗，

也从我们的合唱中得到快乐；

因为里拉贝壳周边排着的

坚韧芦苇[39]生长在我们的湖泊里。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

狄奥倪索斯

我手上起了泡，疼得厉害；

船尾下好闷热，

我知道它们很快会冒上来，

“布雷凯凯凯克斯，科阿克斯，科阿克斯，”地

叫个不停。

啊，悦耳的赛跑曲，哎，求你们别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