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学对我们有什么用——强大内心的终极武器(1)

我是自己的上帝

众所周知,王阳明心学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简易明快的哲学之一。无论是它的思想,还是表达思想的语句都让人一目了然。王阳明心学又是一门实用的哲学,它告诉了我们极易被我们忽略的真理,同时也为我们每个人规划出了一张完美的、直观的人生路线图。王阳明心学对我们有什么用,答案已不言自明。

它首先告诉我们的是这样一个极易被我们忽略的真理:“人人平等。”

有一天,那个个性极强的王艮出游归来,王阳明问他:“都见到了什么?”

王艮以一副异常惊讶的声调说:“我看到满街都是圣人。”

我们应该注意,王艮这句话别有深意。王艮来拜王阳明为师前就是狂傲不羁的人,拜王阳明为师后,也未改变“傲”的气质,王阳明多次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圣人。”王艮不相信。他始终认为圣人是遥不可及的,所以他说的“我看到满街都是圣人”这句话,是在讥笑王阳明的言论:“你瞧,那些在大街上的凡夫俗子都是圣人,我怎么就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多圣人啊。”

王阳明大概是猜透了王艮的心意,于是就借力打力:“你看到满大街都是圣人,满大街的人看你也是圣人。”

王艮尴尬地一笑:“都是圣人。”

王阳明点头说:“对!人人都是圣人,谁也不比任何人差。”

他的另外一名弟子叫董萝石的也出游归来,同样兴奋地对王阳明说:“今日见一怪事。”

王阳明问:“什么事?”

董萝石兴奋地说:“见满大街都是圣人。”董萝石和王艮不同,他是真的悟透了王阳明“人皆可成圣”的思想,所以王阳明只是淡淡地回道:“这算什么怪事,常事罢了。”

无论是对不怀好意的王艮,还是发自肺腑的董萝石,王阳明的训导只有一条:人人确实都是圣人。

那么王阳明凭什么说“人人都是圣人”呢?

在他的文章《书魏师孟卷·乙酉》中,他给出了答案。魏师孟是王阳明弟子魏良辅的弟弟魏良贵,他的几个哥哥都拜到王阳明门下,学习心学,对于王阳明“人人都是圣人”的论点,他觉得不可思议。1525年,他来请教王阳明:您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人,可尧舜是如此伟大,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成为他们那样的圣人呢?

王阳明解释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良知,良知能知是非善恶,“是非”属于智慧,“善恶”属于道德,圣人也不过是既有智慧又有无懈可击道德的凡人,而你一出生就具备这两种素质,所以你就是个潜在的圣人。只要你按良知的指引去思考做事(致良知),那就是圣人了。自然而然致良知的,是圣人;勉强自己而致良知的,是贤人;不肯去致良知的说明他的良知被遮蔽了,那就是愚人。虽然愚人的良知被遮蔽了,但他的良知却仍然存在。如果能致良知,那和圣贤就没有区别。也就是说,圣愚的良知是一样的,只要肯“致”,那就是“人人皆可为尧舜”。

在《传习录》中,王阳明重点指出,良知在人,永远不可能消失,即使是盗贼,你喊他贼,他也不爱听,这就是良知永远存在的体现。那些不肯致良知的人,只是良知被物欲所遮蔽,并不是说他没有良知了。正如乌云遮蔽了太阳,你能说太阳消失了吗?

关于“盗贼也有良知”这个论点,王阳明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据说他在庐陵担任县令时,抓到了一个罪恶滔天的大盗。这个大盗冥顽不灵,面对各种讯问强烈顽抗。王阳明亲自审问他,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要杀要剐随便,就别废话了!”王阳明于是说:“那好,今天就不审了。不过,天气太热,你还是把外衣脱了,我们随便聊聊。”大盗说:“脱就脱!”过了一会儿,王阳明又说:“天气实在是热,不如把内衣也脱了吧!”大盗仍然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光着膀子也是经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过了一会儿,王阳明又说:“膀子都光了,不如把内裤也脱了,一丝不挂岂不更自在?”大盗这回一点都不“豪爽”了,慌忙摆手说:“不方便,不方便!”王阳明说:“有何不方便?你死都不怕,还在乎一条内裤吗?看来你还是有廉耻之心的,是有良知的,你并非一无是处呀!”

这就是良知中的羞耻心,连无恶不作的大盗都有,何况普通人!

为什么王阳明要不厌其烦和矢志不移地倡导“人人都是圣人”的观点,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一个什么样的真理呢?

这个真理其实就是人人平等。王阳明是想告诉我们,良知可致圣贤,无所不能。所以人人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充当别人的上帝,任何人也就不可能有资格控制别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才有权力控制和支配你,那就是你自己;只有一个人能主导你的人生,那也只能是你自己。

“人人平等”思想的背后其实就是主张人的“自尊”。王阳明心学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有“骄傲”的成分,既然我有能知是非善恶的良知,既然我是圣人,那我就是自信的,我就是独尊的。

有弟子问王阳明:“老师您说过,人心与物同体,我不太明白。固然,我的身体里血气畅通,所以能称同体。可我和别人,那就是异体了,至于您说的与禽兽草木同体,简直就是儿戏啊。”

王阳明回答:“岂止禽兽草木,就是天地也是与我同体的,岂止是天地,如果世界上有鬼神,那鬼神也是与我同体的。”

这名弟子大惑不解。

王阳明问他:“你看看在天地之间,什么东西是天地的心?”

弟子回答:“圣人说,人是天地的心。”

王阳明又问:“人又把什么东西称为心?”

弟子回答:“恐怕是那个良知吧。”

王阳明见已把弟子带进了门里,就满意地笑了笑,解释说:“这就很明白了,充盈天地之间的,唯有这个良知。人只是具有形体,从而把自己与其他一切都隔离开了。我的良知就是天地鬼神的主宰。”

他的弟子急忙打断他:“等等,老师,您说人能主宰天地鬼神?”

王阳明很吃惊的反问:“难道不是吗?”

弟子也吃惊:“怎么可能啊。”

王阳明说:“那我问你,天高不高?”

“高!”

“地厚不厚?”

“厚!”

“你是怎么知道天高地厚的?”

弟子回答:“天高是我看到的,地厚是我感觉到的。”

王阳明追问:“你是用什么感觉到的?”

“当然是用良知啊。”

王阳明更为满意了:“好。天如果没有我的良知,谁去看它的高?地如果没有我的良知,谁去感觉它的厚?天高地厚,只是因为你用良知去看它感觉它了。我们可以继续发挥,鬼神如果没有我的良知,谁去分辨它的吉凶福祸?即使是石头,如果没有我的良知,谁去感觉它的坚硬?如果这一切离开了我的良知,你认为它们还存在吗?”

弟子正在琢磨,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王阳明已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我的良知如果离开了天地鬼神万物,也就是说,我的良知不工作了,那么,良知也就不存在了。”

弟子琢磨出了哪里不对劲,他以高尚的唯物主义的身份质问:“天地鬼神万物是客观存在的,为何认为没有我的良知它们就不存在了?”

王阳明:“你去问问那些死人,他们的天地鬼神万物何在?”

实际上这段话和唯心唯物思想没有一毛钱关系,它是王阳明强烈主张人“自尊”的终极演绎。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成为天地鬼神万物的主宰,而不应该成为他们的奴隶,这种情况是终我们一生的。

如果世界上真有上帝,那上帝就在我们心中,就是我们自己。我们不必求神拜佛,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神佛。

所以,在我们的人生中,我们不要做任何人和事物的奴隶,只俯首于自己那颗拥有良知的心,就可以了。

只俯首于自己的心

只俯首于自己的心,实际上是要求人们要蔑视权威、追求自由,崇尚独立人格,这是王阳明要告诉我们的第二大人生真理。

王阳明说,一切真理都在我心中,所以不需外求。既然所有的真理都在我心中,那外在的说教,无论它有多么权威,只要和我心中的真理不相符,就是错的。程颐曾说,“天理”这两个字可是他自己揣摩出来的,王阳明也说,“良知”二字也是他自己揣摩出来的。这两位超级思想家这样说并非炫耀,而是想告诉人们,无论是学问还是人生的道理,都要“自得于心”。只有“自得于心”的才是最适合你的,对你而言,也是最有用的。

在和他最得意的弟子徐爱谈话时,王阳明举例子说:“孔子有两个高徒,子夏和曾子,前者笃信圣人经典,后者读完圣人经典后,反躬自省。假设圣人说的全是对的,那子夏只是个复读机,而曾子则是榨汁机。被人像喂鸭子一样灌输的正确学问远不如自己从内心深处感悟出来的学问真切。”

所以王阳明说,“至圣先师”孔子说的话,如果它不能和我的心相符,那就是错的,就不是真理;而贩夫走卒说的话,如果它能和我的心符合,那就是对的,就是真理。所以说,一切真理都在我心中,我们只需俯首于自己的心,因为世界上唯一的权威只在我心中。

于是,“自得于心”肯定会蔑视权威。我们都知道,权威普遍存在于人类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的各个领域,它们是大人物为了控制普通人的行为和思想而苦心孤诣构想出来的。既然是出于“控制”的目的,显然就违反了王阳明“我是自己上帝”的思想,而王阳明对权威发起挑战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人获得更多的自由,诸如生存的自由、言论的自由,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最根本的就是不要做自己的心的奴隶。让你的心不要迷信权威,不要人云亦云,吠声吠影,更不要违背自己的良知,逆来顺受,甘心做“权威”的牺牲品。当然,王阳明所谓的独立自主的人,是建立在良知的基础上,不是要你胡作非为。所以当我的良知认为我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时,就要勇于抗争。

孔夫子曾说:“真可以称之为人的(志士仁人),向来是杀身以成仁,从来不求生以害仁。”王阳明的一位弟子问王阳明,这话该如何理解?

王阳明叹息道:“志士仁人何其少啊。为什么会这样少,就是因为世人将性命看得太重,所以遇到不公正待遇时,良知明明告诉他不要忍受,他却非委屈地以求保全性命,这就是丧失了天理的表现。一个人如果忍心伤害天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如果违背了天理,那就和禽兽无异了。即便在世上苟且偷生成百上千年,也不过做了成百上千年的禽兽。”他举出两个没有伤害天理的人来:“比干、龙逢,只因他们看得清楚,因此,他们能成就他们的仁。”

比干是商纣王的大臣,因规劝商纣王改邪归正而被挖心,关龙逢则是夏桀的大臣,因让夏桀注意到了自己暴虐的政治而被炮烙,两人都是儒家阵营中被交口称赞的圣人。王阳明说两人遇到“不公”时会奋起反抗,杀身成仁。当然,这种“不公”是宽泛的,圣人以百姓心为心,商纣和夏桀对百姓不好,所以他们为百姓争取权益就是在反抗不公。

王阳明的这段话其实是想告诉我们,人活在世上遇到不公正待遇时如果不争,就是伤天害理。这话乍一听简直莫名其妙,我当鸵鸟和乌龟是我自己的事,怎么就伤天害理了呢?

其实,读懂王阳明心学就能明白这个逻辑。王阳明说,因为我有可以分清是非善恶的良知,所以天理就在我心中。而当我遇到不公时,良知是知道的。良知是个直性子,对于不公,它给出的答案就是:马上反抗。可很多人却违背了良知的指引,做了缩头乌龟。他本人违背良知时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受到不公正待遇未反抗时心里会很难受,心里受到了伤害。由于“心即理”,心里受到伤害,天理也就受到了伤害,所以说,你没有按良知的指引去做事,就是没有致良知,没有致良知,就是伤害了天理。

中国人经常说,一忍百忍,百忍成金。问题是,这句话不是规律,而只是某些人信口开河的格言而已。勾践忍辱负重甚至吃屎而咸鱼翻身,毕竟是少数,而且忍耐过后心理扭曲,成了一个良知被蒙蔽的人。如果人人都在面对不公时采取忍受的态度,那后果可想而知。

王阳明无非是想告诉我们,你对不公正的忍让和你杀人放火本质上没有不同,都是在伤天害理。一个拥有良知的人应该是在遇到压迫时,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即使屠刀架脖,即使不能成功,也要奋勇向前。这是为你的道、你的信仰、你的责任和你的良知必须付出的牺牲,这就是“杀身以成仁”和“无求生以害仁”。

由于天地万物和我是一体的,所以当我们在替自己抗争时,同时也是在为别人抗争,而有时候为别人抗争时,其实就是在为自己抗争。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有这一段话,一针见血地说明了不能致良知的恶果:“他们来抓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他们接着来抓工会会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会员;他们再来抓天主教徒,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他们最后来抓我,这时已经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王阳明说人反抗不公就是致良知,这里还有个成本核算的问题。当我们遇到不公正未反抗时,我们的心灵就会受到煎熬,实际上这是良知给你的惩罚,因为你没有听它的命令。这种代价是高昂的,远比你听从良知的命令去做出自己的选择要高得多。所以,权衡之后,你应该选择后一种,而不应该选择做乌龟。

这就是王阳明告诉我们的真理:人人平等,自己是自己的上帝,要做一个独立自主、勇于反抗的致良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