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书之宜忌

古人论书,大要有二。最难得者韵,最不可犯者俗,如唐之苏灵芝,当时与颜、柳、欧阳并称,号为四家,后人且以俗书目之。推其究竟,何以为俗,何以为不俗,亦无方法,以解剖之。清刘熙载《论书》有曰: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筍气,皆士之所弃也。此论一出,俗与不俗之剖解,即可了然,学书者,当先守此为定律,至刘熙载所谓士气,质言之,即所谓有书卷气,有金石气而已。

学书者,第一宜养心性。古人评书,尝曰字如其人,盖人之心性,往往于作书时,自然流露。宋王安石,生平不能端书,时若匆遽成之,论者讥其性躁。此在执笔申纸之时,即须澄定神智,使躁妄之念,不致发生,习惯即成自然,是学书与心性,两有益矣。

郑板桥行书轴

姚鼐行书临论坐位帖

临摹碑帖,为学书者必经之阶级,不可专求古人所写点画,一意摹效,尤当体会古人之性情。昔人谓王羲之所书《曹娥碑》,有孝子慈孙气象,颜真卿所书《家庙碑》,有衣冠雍穆气象,此在学书者,有以喻之。昔人又谓贤哲之书温醇,骏雄之书沉毅,畸士之书历落,才子之书秀颖,此论亦极有见。能明于此,其于临摹碑帖,事半而功倍矣。

骨力形势,此四者,书家所并重。唐太宗论书,曾云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是骨力为尤重。惟四者之外,诚须有气以贯注之,昔曾国藩论文,以阳刚阴柔,为古文四象,书亦如之。奇拔雄健,阳刚也。沉着宽博,阴柔也。二气并备,书始可成。要之守以恒心,方能先讲骨力,再讲形势,而下笔之始,以迄竟幅,皆有气以为贯注,则学书得其要矣。

学书尤当辨体,正书以及行草,能参以篆、隶笔法,则为近古。若篆、隶中,参以正书笔法,则大误矣。就字形而论,有内抱外抱之辨,在篆、隶之笔法,尤为明确。如上下二横,左右两竖,其有若弓之背向外弦向内者,内抱也;背向内弦向外者,外抱也。篆不全用内抱之笔法,而内抱为多;隶之笔法,则全用外抱,此又篆隶笔法之宜知者。又写大篆时,不可杂以小篆,写小篆时,不可涉及许氏《说文》所无之字。即曰通假,亦须于古有本,此亦辨体之扼要语也。

学书之初,首宜求其平正,前于字之结体及运用,已屡言其方法,实多本于古人。孙过庭《书谱》有曰: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标考所论,始终不能逾越平正之规范,盖古人即作行草,亦皆各有规范。若以欹侧为姿媚,是俗书也。

学书不可或作或辍,又不可用力纷杂。古人学书,为力之勤,有非今人所及,故古人工书者,多于今人。昔贤有言:每日习五十字,积四年之功,可得七万字,以求学时代而计,四年之日力,人皆有之,然如今日临一碑,明日摹一帖,则亦非计,今当亟知作辍之不可,又当知用力纷杂,终于无成,则得学书之涂径矣。

近今学子,又多作书求速之弊。此在学书时代,大非所宜。尝闻古人作书之最速者,元之赵孟,可每日写一万字,其同时之康里巙巙,可每日写三万字,虽后皆以善书名,然其信笔不经意处,人多病之,此亦初学书者,宜引以为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