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巢归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
这是香港乐团Beyond的名曲《海阔天空》。二〇一一年五月一日晚上,北京国家体育场“鸟巢”的“滚石三十年演唱会”现场,银幕上是辞世十八年的团长黄家驹,全场九万人齐声吼唱,我确实被狠狠“震”到了。这可是一首粤语歌啊,而在场绝大多数观众是压根儿不懂粤语的。
回到台湾,收到一册厚厚的《滚石三十:一九八一~专辑全记录》,收录滚石唱片一九八一年创业以来的每一张专辑封面,还有许多珍贵历史照片。书腰封底印着这样一句话:“你听到了吗?在我们的歌里,最好的部分是自由。”
这几乎是我近来读到最动人的一句文案了。尤其在去过北京、经历了“鸟巢”的“九万人之夜”以后。
从外场到内场,估计“鸟巢”不管爆发哪种“群众失控”状况,都备有对策:场外伏着一尊尊土黄草绿的装甲车,场内庞巨的舞台周围摆着一圈折凳,一张折凳坐一位黑衣人,几十人背对舞台,双掌贴膝背脊挺直,估计是懂得擒拿术的特警之类。舞台上酸甜苦辣的歌一首接一首,他们始终不动如山。
节目长达五个半小时,虽说这已是空前纪录,但演出人真的很多,节目进行仍非常紧凑,始终带着“按表操课、赶上进度”的紧张感。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删掉一大段节目,只为符合当局“无论如何必须准时结束”的规定。十点整,全场广播散场须知。换作在台北,延时结束不外乎罚钱了事,但在北京,这是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
主办单位为了准时结束,把开演时间提前到四点半,这让先上台的歌手吃了点亏:“鸟巢”是露天场馆,等天色暗下已近七点半,前半段节目昂贵的灯光系统始终无用武之地。观众盯着偌大的舞台,得花点工夫才能找到芝麻大的歌手。演出的乐手、歌手站在那样空旷庞巨的舞台,即使没有灯光布景的加持,犹得凝气集神,勉力不让能量散掉,实在是艰难的使命。事实上,这场演出的舞台工程与硬件规模,在在打破中国纪录。就技术层面说,滚石面对这个极其难搞的巨大空间,已经尽了最大的气力。在那样的条件下,幕前幕后也真的已经给出了最好的表现。
节目内容确实精彩(能看到张洪量和莫文蔚携手合唱《广岛之恋》,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但就个人而言,侯德健的登台特别值得一提。那是让很多对岸文化人激动不已的时刻,尽管绝大多数两岸青年早已不识此人(对岸许多年轻人以为《龙的传人》是王力宏的作品)。这个一九八三年从台湾“叛逃”对岸的创作歌手,一九九〇年被政府驱逐出境,之后辗转流亡,直到前几年才获准回大陆长住,但行止始终低调。侯德健踏上“鸟巢”舞台和李建复合唱《龙的传人》,表演本身只能说差强人意,历史意义却十分巨大:一个原本被主流媒体列为“敏感词”的名字总算“解禁”了。我们都以为幕后审批应当十分曲折,非也,文化部对这名字居然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不过,这绝不能拿来当作指标。就说在台北“滚石三十年”演唱会大出锋头的陈升吧:他在北京不但不许上台,连银幕画面露个脸的机会都没有。那天坐在台下,我听着那(为了赶进度而不得不牺牲后半首歌词的)《龙的传人》,仍不免感到尴尬。这被种种历史与政治因由反复摆弄的民族主义之歌啊,在我耳中依旧如此扭曲如此格格不入。我衷心为侯德健“解禁”感到欣喜,但说真的,我更想看到陈升踏上“鸟巢”舞台,用地道的“台味”征服北京。
二〇一〇年冬台北小巨蛋的“滚石三十年”演唱会,我不在台湾,始终抱憾。北京“鸟巢”归来,仍然心痒,于是上影音网站遍找台北场的演出实况,就这么断简残篇地看,竟仍感动不已。吾友叶云平说得好:“鸟巢”演出是一场华丽的大秀,小巨蛋的“滚石三十”才是温馨真情的家族同乐会。毕竟,台湾始终容许那真情带来的一点点失控与失态。
二〇一一
附注:台北“滚石三十”演唱会实况,后来正式发行光碟,多少弥补了不能在场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