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现在是九月，我们来到了法国南部的夏朗德。谁能想到2008年刚从英国搬到澳大利亚的我们，2012年又搬到了法国？我一直坚信，逆境中总是蕴涵着正能量。但是，就在2010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公路暴力车祸让我的人生陷入了黑暗的深渊。我努力从这场事故中搜寻正能量。车祸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我患上了驾驶障碍和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疗流程极其漫长，事故调查夹杂着伤情治疗，这一切无一不考验着我的心理承受力。

车祸两年后，冗长的法律程序画上了句号，经济补偿金也终于打进了我的账户。但是没有了驾车的信心，无论拿这些钱做什么，我都不能像以前那样独立生活了。2010年4月那场命中注定的灾难，将使我一生都将背负沉重的精神包袱。车祸造成的影响真的可以用金钱衡量吗？多次讨论后，我们决定，利用这些钱去完成梦想，一个我渴望了很久的梦想——翻修法国的一处小屋。2011年，布里斯班的洪灾毁掉了我们的家，那是我们澳洲梦的根基。再次拥有一个家的梦想促使着我们移居法国。

我们对新家的要求并不多，寻找法国梦想之家的过程让人激动不已，我们不仅实现了梦想，而且发现这正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决定了目的地是法国后，我们开始搜索信息，确定出符合我们要求的房源地。这个理想之地应该拥有合理的房价、可以轻松来往英国的便利交通。房源的另一个基本条件是不能超出我们的预算。当时的汇率很适合澳元换欧元，因而我们置办房产及相关费用的预算有25000欧元。现在用这些钱，根本不可能买下任何一座法国别墅，甚至连英国或者澳洲普通标准的房子都买不起。然而，房子本身仅仅是个基础，一个真正的家是充满爱、欢笑和无条件支持的港湾。

最初，我们上网搜索了蒙莫里永周边地区。蒙莫里永是一个河滨城市，位于普瓦图-夏朗德地区的维尔纳省，在它的西北方向有两个机场——50公里外的普瓦捷机场和70公里外的利摩日机场。有了这样的条件，我们就可以买瑞安航空的廉价机票飞往英国。同时，蒙莫里永还坐落在法国省际列车的主要接驳联线处，这为我们来往主要城镇提供了便利。蒙莫里永丰富的文化底蕴和浓厚的历史气息，正好能满足我的浪漫幻想——当一个生活在法国的成功作家。蒙莫里永以“写作之城”闻名于世，这座城关于写作的那段历史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在这个地方开启我的写作生涯，是最完美不过的。鹅卵石街道在老城区里蜿蜒伸展，散发着中世纪的魅力。游客沿着卵石小径穿越大大小小的教堂和楼房，细细体味历史的沧桑。加尔唐普河横穿蒙特莫里甬，沿河美景沁人心脾。单是在蒙莫里永买一套房子的花费就已经超出我们的预算了。不过，以几公里距离为半径的圆形范围里，还有一些其他翻修房产供我们选择。网络搜索结果显示，有10个待售房分散在拉特里穆伊勒、马尼亚克拉瓦和冈赛的村庄里。逻辑上来说，这次国际迁移开始之前，我们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宠物要接种疫苗，我要上语言课程，杰米也要完成学业。这漫长的准备过程也意味着，我们有时间来一次短途旅行。我们需要先找到一处房子，然后开始整个行程，并祈祷在我们到达那里定居下来之前，能完成所有交易。

“澳大利亚到法国的短途旅行”，虽然字面看似矛盾，但是破产财产管理人准许了我们的请求，为我们的国际搬迁提供了合理解释，这下我们就可以自由出行了。我们住在蒙莫里永附近的一家旅馆，旅馆由法国夫妇娜莎莉亚和丹尼尔经营，为客人提供床位和早餐。娜莎莉亚去过英国，所以会说英语，而且她对没见过的英语单词和词组有强烈的学习欲望。这所旅馆以前是个老房子，后来被他俩重新整修了一番，装潢很有格调，三间客房舒适温馨，房间的命名蕴涵当地特色。每一间客房都配备独立卫生间、电视、无线网络，来宾可以享受精心准备的欢迎餐，每间客房还设有独立出入口。我们住在加尔唐普房。每天早上，娜莎莉亚都会为我们准备精美的法式早餐，包括手工面包、果酱和牛角包。早餐一般放在漂亮的餐厅里，如果上午天气晴朗，客人也会在阳台上享用美味。第一天吃早餐的时候，娜莎莉亚给我们端了杯咖啡，开始用英语和我们聊天。一会儿，另一对夫妇加入了对话，并用法语和娜莎莉亚交谈。虽然他们时不时瞅我们几眼，但是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插不上话，所以我们就自己轻声交谈了起来。显然，娜莎莉亚发现了我们无法参与他们的对话，感觉有点尴尬，所以她几次转换话题。她用英语提了个问题，看起来好像是要把我们的回答翻译给那对夫妇听。但是相对于聊天，奈杰尔有更加关心的事情：虽然那对夫妇中的丈夫不停说话，但是却吃光了全部的牛角面包。对于客房的独立出入口，所有客人都很满意；有了它，不用穿过主屋就能出行。尤其是对我们来说，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要频繁进出去看房。花园里有套餐桌椅，我们可以坐在那儿，一边品酒一边商议房屋细节。我们还租了辆车，把待查看的10处房源列成清单带了过来。

五日看房之行的第一天：地产经纪人达伦打来电话，告知我们10处房源中只剩下2处待售。他建议我们扩大搜索范围，这使得我们在法国的看房时间变得非常有限。看过仅剩的2所房子后，我们非常失望。我们不满意的不是房子本身或者偏远的地理位置，而是花园都离房子不近。我们现在知道这是继承法在法国带来的结果。如果遗嘱将房产留给了家庭中的多个人，有时这些人会把谷仓和花园等作为地产的独立部分卖掉。我们看的第二处房子所带的花园在房子的马路对面，这样的格局对我们的狗狗戴夫和巴斯特来说太危险了。当我们开始在孔福朗地区搜索房子时，沮丧之情渐渐产生。虽然我们的预算不多，但是我们知道自己还是有财力对房子提些要求的：房子必须有院墙、提供水电气等公共服务、屋顶要完好无损。到五日看房之行的第三天，我们还没找到任何一所满意的房子。我们要从剩下的三所房子中确定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那天下着瓢泼大雨，我们和地产经纪会合后，出发去看最后几处房。到达目的地后，我们把车停在了第一所房子的马路对面。房子的外观并不理想，但是有些地方却使我着迷。这听起来可能有些怪，因为我以前从未来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小村庄，但是我似乎与这里心灵相惜。也许是因为这里临近村中教堂，而那个教堂眺望着来这里的路。

“现在，你们准备对屋顶的状况做多少妥协？”达伦问道。

奈杰尔紧紧抓住我的手，我知道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我们不能因为预算少就被迫对之前的要求做出妥协，继而进行一场令人失望的交易。如果真的需要做出让步，那这个房子就得有其他可取之处作为补偿。

“你说妥协是什么意思？”奈杰尔问。

“这个嘛，房子的屋顶是完好的，但是谷仓的屋顶有损坏。”房产经纪回答说。

“好吧，我觉得这也不算太糟，我们去看看好了。”

我们从未翻新过任何房屋，所以损坏的屋顶让我有点不安。

达伦正在用长柄钥匙费劲地开前门，雨水从天沟漏下滴进我的脖子。当我们横穿屋子时，从房门倾泻而入的日光给我们指明了道路。虽然刚才我用了“屋子”这个词，但是这地方更像是个动物收容所。倾斜的屋顶没有修葺过，角落里堆着碎木头和一包包看似行李的东西。我们来到了后门，那里通往花园。能用花园作为妥协的补偿，非常合我心意。花园很完美。此时的花园就像个牧场，边界处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一眼望去，广袤的原野和无尽的树木延伸到水平线的尽头。站在雨中，我转头回望房子和那个毗邻的谷仓，这才发现关于谷仓屋顶状况我们需要做出的妥协是多么的巨大和惊人。谷仓屋顶上有个洞，原本的部分已经塌陷，雨水能通过洞漏进屋子。疯狂生长的灌木和杂草挡住了从后花园进入谷仓的门。倾盆的大雨阻挡了我们对房子的进一步研究。我们又回到屋子里，上楼查看生活区。生活区天花板上的漏洞被塑料膜遮挡住了，前卧室的角落里散落着破旧的酒瓶。斑驳的墙面，悬坠的衣服，潮湿的空气，看起来就像恐怖电影《人皮客栈》[1]里的场景。达伦拉开百叶窗，尽管外面灰蒙蒙一片，但是屋子里的橡木地板和屋梁却闪闪发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间房子和我们之前想买的不一样，但是我觉得我爱它。

看完了房子，我们从前面进到了谷仓里。屋子里到处都是垃圾、干草和屋顶残片。一切都很潮湿，还覆盖着绿色的苔藓和霉菌。我们真的能把这个地方改造成可以居住的房子吗？我们开车去看了另外两处房产。有一所房子的墙全部都是粉色的，这我倒能自己处理，但是房子的玻璃碎了，看起来像是入室盗窃造成的。入室抢劫这种事件，尤其是在这样偏远的地方，立刻让我打消了买它的念头。另一处房产花园太小了，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还惦记着今天看的第一套房。我们返回蒙莫里永，商讨可供选择的房子。我决定了：虽然屋顶有损坏，我就要那套房子了。重新考虑过预算，我决定厚着脸皮给一个低廉的报价，这样就能省下1万欧元，足够来修理屋顶。电话联系达伦后，他帮我们提交了报价。经过一晚焦急不安的等待，第二天早晨传来了好消息，房主接受了我们的报价。翻修工程目标和新家的确定让我们感到兴奋不已，我们准备再自己去看一看我们的房子，拍几张照片作为房屋翻修和修理费用的参考。奈杰尔随身带着一张拉娜·德雷[2]的新专辑《向死而生》，那也是我们唯一的一张音乐CD，它陪伴我们度过了整个法国购房之旅。虽然能收到法语广播频道，但是对于不懂法语的我们，那听起来并不容易。那张新专辑循环播放了一路，以至于现在只要我回忆起那次购房之旅，《夏日忧伤》和《电子游戏》[3]的歌词就会在我脑子里播放。

有时我会想，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洪水和那次车祸，我们是否还能完成在法国安家的人生理想。谁知道呢？现在，我们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虽然按适应力弱的人的标准来说并不宜居。我们没有贷款，坚信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自然灾害能夺走它。到这儿之后，不管是身心哪个方面，我都确确实实感受到生活的变化。生活真美好。

注释：

[1]《人皮客栈》（Hostel）：导演伊莱·罗斯编剧并执导的恐怖题材电影，讲述了两个美国旅行者背包穿越欧洲大陆，最后死在斯洛伐克一间拷问室中的故事。

[2]拉娜·德雷（Lana Del Rey）：美国女歌手。

[3]《夏日忧伤》和《电子游戏》（Summertime Sadness and Video Games）：两首都是前文所提专辑中收录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