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晋南北朝史(全集)
- 吕思勉
- 4933字
- 2020-06-24 15:11:26
第五节 长安倾覆
怀帝立豫章王铨为大子,铨,清河康王遐子。遐见第三节。与帝同没刘聪。《元帝纪》:大兴三年,五月,景寅,孝怀帝大子诠遇害于平阳,帝三日哭。洛阳之急也,司空荀藩,勖子。与弟光禄大夫组奔辕。见上节。及是,移檄州镇,以琅邪王为盟主。时王浚亦移檄天下,称被中诏,承制以藩为大尉。豫章王端铨弟,铨为大子封。东奔苟晞,晞立为皇大子,自领尚书令,具置官属,保梁国之蒙县。在今河南商邱县东北。使王赞屯阳夏。秦县,今河南大康县。晞出于孤微,位至上将,志颇盈满。奴婢将千人,侍妾数十,终日累夜,不出户庭,刑政苛虐,纵情肆欲,由是众心稍离。
九月,石勒攻阳夏,灭王赞,驰袭蒙城,执晞,署为司马,月余乃杀之。豫章王端亦没于贼。时傅祇与晞共建行台,晞推祇为盟主,以司徒持节大都督诸军事传檄四方。祇子宣,尚弘农公主,祇遣宣将公主与尚书令和郁赴告方伯,征义兵。自屯孟津小城,宣弟畅行河阴令,以待宣。祇以暴疾薨。畅没于石勒。孟津,见第二章第二节。河阴,见上节。
南阳王模之代河间王颙也,关中饥荒,百姓相啖,加以疾疠,盗贼公行。模力不能制,乃铸铜人、钟鼎为釜器以易谷,议者非之。东海王越表征模为司空。模谋臣淳于定说模曰:“关中天府之国,霸王之地,今以不能绥抚而还,既于声望有亏;又公兄弟唱起大事,而并在朝廷,若自强则有专权之罪,弱则受制于人;非公之利也。”模纳其言,不就征。
及洛京倾覆,模使牙门将赵染戍蒲坂。见上节。染求冯翊大守,冯翊,见第二章第二节。不得,怒,率众降于刘聪。聪以为平西将军,使与其安西将军刘雅率众二万攻模。刘粲、刘曜率大军继之。模使淳于定距之,为染所败。士众离叛,仓库虚竭。军祭酒韦辅曰:“事急矣,早降可以免。”模从之。染箕踞攘袂,数模之罪,送诣粲,粲杀之。时永嘉五年八月也。聪以刘曜为雍州牧,镇长安。
武帝子吴孝王晏之子业,出后伯父柬,见第一节。袭封秦王,荀藩之甥也。避难于密,汉县,今河南密县。与藩、组相遇。行台以密近贼,南趣许、颍。阎鼎者,天水人。天水,见第二章第二节。初为东海王越参军。行豫州刺史,屯许昌。遭母丧,于密县鸠集流人数千,欲还乡里。司徒左长史刘畴,在密为坞主。中书令李暅,此依《阎鼎传》。《王浚传》作李。大傅参军驺捷、刘蔚,镇军长史周,司马李述,皆来赴畴。佥以鼎有才用,且手握强兵,劝藩假鼎冠军将军、豫州刺史,蔚等为参佐。鼎因西人思归,欲立功乡里,乃与抚军长史王毗,司马傅逊怀翼戴秦王之计。
谓畴、捷等曰:“山东非霸王处,不如关中。”傅畅遗鼎书,劝奉秦王过洛阳,拜谒山陵,径据长安。鼎得书,便欲诣洛。流人谓北道近河,惧有抄截欲南自武关。见第三节。畴等皆山东人,不愿西入,荀藩及畴、捷等皆逃散。鼎追藩,不及。暅等见杀。惟、述走得免。遂奉秦王自宛趣武关。宛见上节。频遇山贼,士卒亡散。次于蓝田,见第三节。鼎告雍州刺史贾疋。疋,武威人,魏大尉诩曾孙也,初为安定大守。雍州刺史丁绰贪横,失百姓心。谮疋于南阳王模。模以军司谢班伐疋。疋奔泸水,即卢水胡,见第二章第二节。此据《疋传》。《模传》云:模表遣世子保为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上邽。秦州刺史裴苞距之。模使帐下都尉陈安攻苞,苞奔安定。疋以郡迎苞。模遣军司谢班伐疋。疋退奔泸水。上邽,见第三节。安定,见第二章第二节。与胡彭荡仲及氐窦首结为兄弟,聚众攻班。绰奔武都。见第二章第二节。疋复入安定,杀班。愍帝以疋为雍州刺史。《晋书·疋传》如此。案时愍帝尚为秦王,《传》采其后称之。疋率戎晋二万余人,将伐长安。新平大守竺恢亦固守。新平,见第二章第二节。刘粲闻之,使刘曜、刘雅及赵染距疋。先攻恢,不克。疋邀击,大败之。曜中流矢,退走。疋追之,至于甘泉。汉甘泉宫,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甘泉山上。旋自渭桥袭荡仲,杀之。渭桥,在长安西北。关中小定。
乃遣州兵迎卫业,达于长安,又使京兆尹梁综助守。遂共奉业为皇大子,时永嘉六年九月也。据《疋传》及《本纪》。《刘聪载记》云:刘曜既据长安,安定大守贾疋,及诸氐、羌,皆送质任,惟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大守竺恢固守不降。护军麹允,频阳令梁肃,自京兆南山,将奔安定,遇疋任子于阴密,拥还临泾。推疋为平南将军,率众五万,攻曜于长安。扶风大守梁综及麹特、竺恢等,亦率众十万会之。曜遣刘雅、赵染来距,败绩而还。曜又尽长安锐卒,与诸军战于黄丘,曜众大败,中流矢,退保甘渠。杜人王秃、纪持等攻刘粲于新丰,粲还平阳,曜攻陷池阳,掠万余人,归于长安。时阎鼎等奉秦王为皇大子,入于雍城,关中戎晋,莫不响应。麹特等围长安,曜连战败绩,乃驱士女八万余口,退还平阳。频阳,秦县,在今陕西富平县东北。阴密,汉县,在今甘肃灵台县西。临泾,汉县,在今甘肃镇原县南。扶风,见第二章第二节。黄丘,胡三省《通鉴注》云:在云阳县黄岭山下。灵阳,汉县,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甘渠,盖即甘泉。杜县,在长安西南。新丰,汉县,在今陕西临潼县东。池阳,汉县,在今陕西泾阳县西北。雍,汉县,在今陕西凤翔县南。以鼎为大子詹事,总摄百揆。
梁综与鼎争权,鼎杀综,以王毗为京兆尹。《鼎传》云:鼎首建大谋,立功天下。始平大守麹允,始平,见第二章第二节。抚夷护军索,并害其功,且欲专权。冯翊大守梁纬,北地大守梁肃,北地,见第二章第二节。并综母弟,之姻也。谋欲除鼎。乃证其有无君之心,专戮大臣,请讨之。遂攻鼎。鼎出奔雍,为氐窦首所杀。案麹允金城人,世为豪族。金城,见第二章第二节。,敦煌人,靖之子。敦煌,见第二章第二节。河间王使与张方东迎乘舆。后转为南阳王模从事中郎。迁新平、冯翊大守。拒刘聪,屡有战功。及模被害,泣曰:“与其俱死,宁为伍子胥。”乃赴安定,与贾疋、梁综、时为扶风大守。麹允等纠合义众,频破贼党,与鼎共立秦王为大子。亦皆志节之士,非妒贤疾能者。
是时之争,盖党派不易骤合,虽各怀公忠之心,而衅祸仍不能弭,扰攘之际类然,亦不足为谁咎也。贾疋亦志节之士,其送质任于刘曜,盖欲以为后图,非叛晋也。贾疋旋因讨贼遇害。《本纪》称贼张连。《疋传》云:荡仲子夫护,帅群胡攻之,疋败走,夜堕于涧,为夫护所害。盖连与夫护,合而为寇。众推麹允领雍州刺史,为盟主,承制选置。明年,永嘉七年,愍帝建兴元年。四月,怀帝崩问至,业即位,是为愍帝。
愍帝既立,以麹允为尚书左仆射,录尚书,雍州刺史如故。索为右仆射,领京兆尹。建兴二年,六月,刘曜、赵染寇新丰诸县,索讨破之。七月,曜、染等又逼京都,麹允讨破之。染中流矢而死。《本纪》。《刘聪载记》云:染寇北地,中流矢而死。
三年,正月,以侍中宋哲为平东将军,屯华阴。见第三节。九月,刘曜寇北地,命麹允讨之。十月,允进攻青白城。此据《本纪》,《允传》作清白城。刘曜闻之,转寇上郡。见第二章第二节。
刘聪陷冯翊,大守梁肃奔万年。见第三节。此据《本纪》及《麹允传》。《刘聪载记》:刘曜又进军屯于粟邑。麹允饥甚,去黄白而军于灵武。曜进攻上郡,大守张禹,与冯翊大守梁肃,奔于允吾。于是关右翕然,所在应曜。曜进据黄阜。粟邑,汉县,在今陕西白水县西北。黄白,城名,在今陕西三原县东北。灵武,汉县,在今宁夏宁朔县西北。允吾,汉县,在今甘肃皋兰县西北。黄阜,未详。
四年,四月,麹允救上郡,军于灵武,以兵弱不敢进。上郡大守籍韦率其众奔于南郑。梁州治,见第三节。七月,曜攻北地,允率步骑三万救之,王师不战而溃。大守麹昌奔京师。曜进至泾阳,见第二章第二节。渭北诸城悉溃。八月,曜进逼京师。内外断绝,麹允与公卿守长安小城以自固。散骑常侍华辑,监京兆、冯翊、弘农、见第二章第二节。上洛晋郡,今陕西商县。四郡兵,东屯霸上;镇军将军胡崧,南阳王保所遣,见下。帅城西诸郡兵屯遮马桥;并不敢进。
十月,京师饥甚,米斗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大半。大仓有曲数十饼,麹允屑为粥以供帝,至是复尽。帝泣谓允曰:“今窘厄如此,外无救援,死于社稷,是朕事也。朕念将士,暴离斯酷。今欲因城未陷,为羞死之事,庶令黎元,免屠烂之苦。行矣遣书,朕意决矣。”
十一月,乙未,使侍中宋敞送笺于曜。帝乘羊车,肉袒、衔璧、舆榇出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之手,帝亦悲不自胜。曜焚榇受璧,使宋敞奉帝还宫。辛丑,帝蒙尘于平阳。麹允及群官并从。刘聪假帝光禄大夫怀安侯。壬寅,聪临殿,帝稽首于前,麹允伏地恸哭,因自杀。明年,十月,聪出猎,令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为导。百姓聚而观之,故老或欷歔流涕。聪闻而恶之。聪后因大会,使帝行酒洗爵;返而更衣,又使帝执盖;晋臣在坐者多失声而泣。尚书郎辛宾抱帝恸哭,为聪所害。十二月,戊戌,帝遇弑,崩于平阳。时年十八。
《本纪》云:“帝之继皇统也,属永嘉之乱,天下崩离。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朝廷无车马章服,惟桑版署号而已。众惟一旅,公私有车四乘。器械多缺,运馈不继。巨猾滔天,帝京危急,诸侯无释位之志,征镇阙勤王之举,故君臣窘迫,以至杀辱云。”案愍帝之亡,全由关中之荒毁,及诸镇之坐视。帝即位越月,即以琅邪王睿为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南阳王保为右丞相,大都督陕西诸军事。诏二王:“今幽、并两州,勒卒三十万,直造平阳。右丞相宜帅秦、凉、雍虎旅三十万,径诣长安;左丞相帅所领精兵二十万,径造洛阳;分遣前锋,为幽、并后驻。”
三年,二月,又进琅邪王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南阳王为相国。盖其所期望于方镇者至深。进捣贼巢,奔问官守,或非幽、并、扬、徐之力所及,然力之能及者,即不论君臣之义,辅车相依之理,要自不可忘也。当时雍州实为秦、凉外蔽。乃《索传》言:帝累征兵于南阳王保,保左右议曰:“蝮蛇在手,壮士解腕,且断陇道,以观其后。”从事中郎裴诜曰:“蛇已螫头,头可截不?”保以胡崧为前军都督,须诸军集乃当发。麹允欲挟天子趋保,以保必逞私欲,乃止。自长安以西,不复奉朝廷,百官饥乏,采稆自存。
《张寔传》:其父轨卒,州人推寔摄父位,愍帝因下策书授之。刘曜逼长安,寔遣将军王该率众以援京城,《本纪》:建兴四年,四月,凉州刺史张寔遣步骑五千,来赴京都。帝嘉之,拜都督陕西诸军事。及帝将降于刘曜,下诏于寔,进寔为大都督、凉州牧、司空,承制行事。又言已诏琅邪王:时摄大位,君其协赞琅邪,共济艰运。盖西朝区区,始终不忘情于诸侯之释位者如此。然寔叔父西海大守肃,王莽置西海郡,光武中兴弃之。至献帝兴平二年,武威大守张雅请置西海郡,分张掖之居延一县以属之。请为前锋击刘曜,寔卒弗许,致肃闻京师陷没,悲愤而卒。盖当时方镇之坐视朝廷倾覆又如此。饥穷之长安,果将何以自立哉?麹允、索,自为志节之士。
《传》云:刘曜围京城,与麹允固守长安小城。胡崧承檄奔命,破曜于灵台。《三辅黄图》:周文王灵台,在长安西四十里。崧虑国家威举,则麹、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还槐里。汉县,今陕西兴平县。案此亦厚诬,当时崧之兵力,实未足以进取也。城中饥窘,人相食,死亡逃奔不可制,惟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
帝使宋敞送笺降于曜,潜留敞,使其子说曜曰:“今城中粮犹足支一岁,未易可克也。若许以车骑、仪同、万户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天下之恶一也。”及帝出降,随帝至平阳,刘聪以其不忠于本朝,戮之于东市。夫当易子析骸之时,而犹为诳语以徼富贵,纵置之志节勿论,有如是其愚者乎?之潜留宋敞,使易说辞,盖犹阴有所图,冀存宗社于万一。其说辞如何不可知,而谓其求车骑、仪同、万户郡公,则必敌国诬罔之辞也。晋之公卿百官,为刘聪所害者甚多,见于《本纪》者,辛宾外尚有尚书粱允,侍中梁浚,散骑常侍严敦,左丞相臧振,黄门侍郎任播、任伟、杜晏及诸郡守,皆至平阳后见杀。岂皆以其不忠于本朝哉?
《麹允传》云:允性仁厚,无威断。吴皮、王隐之徒,无赖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大守竺恢,始平大守杨像,扶风大守竺爽,安定大守焦嵩,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村坞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欲以抚结众心。然诸将骄恣,恩不及下,人情颇离,羌、胡因此跋扈,关中淆乱。
刘曜复攻长安,百姓饥甚,死者大半。久之,城中窘逼,帝将出降,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夫乌合之众之不易驭久矣,然允及用之,虽值饥穷,犹能累致克捷,与逆胡相枝柱者且四年,赏罚无章者而能然乎?羊车之辱,全由愍帝之不能死国,谓“误我事者麹、索二公,”盖深悔当时之称尊矣。然以是为麹、索罪,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