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冉闵诛胡

一时一地,必有其俗,然此特以大较言之,行事之见于此时此地者,不必其皆风同而道一也。殷、周之世,距今数千岁矣,而其遗俗,犹或见于西南部族之中;欧、非二洲,距美洲皆数千里,而拉丁、条顿诸族,以及黑人之俗,乃错见于新大陆之上;则其明证。

一部二十五史,荒淫暴虐之主,以东晋、南北朝之世为多,是何也?则以五胡之所行,固非中国之道也。斯时既有此俗,汉人自亦不免渐染,见废弑之主,人因亦以此等语诬之。然汉人虽染胡俗,其纵恣,究不若胡人之甚。故此等记载,宜分别观之。

大抵汉人为君而失德者,史之所载,必诬罔之辞较多,实迹较少,胡人之僭窃者,则反是也。五胡淫暴,胡、羯为甚,而胡、羯之中,尤以石虎父子为甚。其纵恣之深,杀戮之惨,有非中国人所能想像者。然后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而拘墟之士,不足以语于通方也。

石虎之称居摄赵天王也,立其子邃为大子。使邃省可尚书奏事,选牧守,祀郊庙,惟征伐、刑断,乃亲览之。邃自总百揆,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县管而入。或夜出宫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

又纳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之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河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虎,邃疾之如仇。虎荒耽内游,威刑失度。邃以事为可呈,呈之,虎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省事。率宫臣文武五百余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

邃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责邃。邃怒,杀其使。虎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语,抽剑击之。虎大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余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大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虎遣使谓邃曰:“大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邃径出不顾。虎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杀邃及妻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之中。诛其宫人支党二百余人。废郑氏为东海大妃。立宣为天王皇大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通鉴》据《十六国》《晋春秋》,系咸康三年。《考异》云:《燕书》在四年。以宣为大单于,韬为大尉,与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专总兵要,而欲求媚于宣,因说之曰:“今诸公侯吏兵过限,宜渐削弱,以盛储威。”宣素疾韬宠,甚悦其言。乃使离奏夺诸公府吏,余兵悉配东宫。于是诸公咸怨。

虎又命宣、韬,生杀、拜除,皆迭日省决,不复启。宣使所幸杨杯、牟皮、牟成、赵生等杀韬,欲因虎亲临杀虎。虎将出,其司空李农谏,乃止。事觉,幽宣于席库。藏席之所。以铁环穿其颔而锁之。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虎取害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积柴邺北,树标于其上,标末置鹿卢,穿之以绳,倚梯柴积。送宣于标所。使韬所亲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之登梯,上于柴积。郝稚以绳贯其颔,鹿卢绞上。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腹,如韬之伤。四面纵火,烟炎际天。虎从昭仪已下数千,登中台以观之。中台,即铜雀台,在三台之中,故称。见第四章第二节。火灭,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数岁,虎甚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听,遂于抱中取而戮之,儿犹挽虎衣而大叫,虎因此发病。

又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解,弃之漳水。洿其东宫养猪牛。东宫卫士十余万人,皆谪戍凉州。胡三省曰:赵未得凉州,置凉州于金城,谪使戍凉州之边也。金城,见第三章第二节。先是散骑常侍赵揽言于虎曰:“中宫将有变,宜防之。”及宣之杀韬也,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诛之。废宣母杜氏为庶人。贵嫔柳氏,尚书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宠于宣,亦杀之。虎追其姿色,复纳耆少女于华林园。见第三章第一节。此疑即虎用吴进说在邺所筑之华林苑,见上节。初,戎昭张豺破上邽,获刘曜幼女,年十二,有殊色,虎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齐公。方十岁,立为大子。刘氏为皇后。时永和四年也。

五年,虎僭即皇帝位,大赦。故东宫谪卒高力等万余人,石宣简多力之士,以卫东宫,号曰高力,置督将以领之。行达雍城。见第三章第五节。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张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令步推鹿车,致粮戍所。高力督梁犊等,因众心之怨,谋起兵东还。阴令胡人颉独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踊抃大呼。梁犊乃自称晋征东大将军,率众攻陷下辩。见第一节。逼张茂为大都督大司马,载以轺车。

秦、雍间城戍,无不摧陷。斩二千石长吏,长驱而东。高力等皆多力善射,一当十余人。虽无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戍卒皆随之。比至长安,众已十万。虎子乐平王苞,时镇长安,尽锐拒之,一战而败。犊遂东出潼关,见第三章第三节。进如洛川。虎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军张贺、征西张良、征虏石闵等,率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见第三章第三节。农师不利。战于洛阳,又败。乃退壁成皋。见第三章第四节。犊东掠荥阳、陈留诸郡。荥阳,见第三章第三节。陈留,见第三章第四节。虎大惧,以其子燕王斌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率精骑一万,统姚弋仲、苻洪等击犊于荥阳东,大败之,斩犊首而还。讨其余党,尽灭之。姚弋仲者,南安赤亭羌人。南安,见第二章第二节。赤亭,在今陇西县西。

《晋书·载记》云: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为羌酋。其后烧当,雄于洮、罕之间。七世孙填虞,汉中元末,寇扰西州,为杨虚侯马武所败,徙出塞。虞九世孙迁那,率种人内附,汉朝嘉之,假冠军将军、西羌校尉、归顺王。处之于南安之赤亭。那玄孙柯回,为魏镇西将军、绥戎校尉、西羌都督。回生弋仲。永嘉之乱,东徙榆眉。亦作隃麋,汉县,晋废,在今陕西汧阳县东。刘曜平陈安,以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邑之于陇上。石虎徙秦、雍豪杰于关东,弋仲率部众数万,迁于清河。汉郡,今河北清河县东。苻洪者,略阳临渭氐人。略阳,见第二章第二节。临渭,魏县,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南。

《晋书·载记》云:始其家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焉。又谓其降晋后,有说洪称尊号者,洪亦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其孙坚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案《晋书·宣帝纪》:魏明帝青龙三年,有武都氐王苻双、强端,帅其属六千余人来降;武都,见第二章第二节。

又《李特载记》:有氐苻成,与特弟庠俱归赵;则苻之为氏,由来已久;且非洪一族,《载记》之言,其不足信,无待深辩。又云:其先盖有扈氏之苗裔,则又当时五胡酋长,自托于神明之胄之积习也。洪父怀归,为部落小帅。永嘉之乱,宗人蒲光、蒲突推为盟主。刘曜僭号长安,洪归曜,拜率义侯。《魏书》云:徙之高陆。高陆,汉高陵县,魏改曰高陆,隋复曰高陵,今仍为县,属陕西。曜败,洪西保陇山。石虎将攻上邽,洪又请降。《本纪》,事在咸和三年。虎灭石生,徙关中豪杰及羌戎,以洪为流人都督,处于枋头。见第四章第二节。关中为氐、羌窟穴,虎徙其种落及豪杰而东,盖以为便于制驭,且可抚而用之,然至风尘洞时,则乘机崛起,有非胡、羯所能制者矣。石闵者,本姓冉,内黄人,内黄,汉县,今河南内黄县。为虎养孙。闵善谋策,勇力绝人。虎之败于昌黎,闵军独全,由此大显;及败梁犊,威声弥振;胡、夏宿将,莫不惮之,亦非虎所能畜矣。

平梁犊未几,虎疾甚,以子遵为大将军,镇关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并受遗辅政。刘氏惧斌之辅政也害世,与张豺谋诛之。斌时在襄国,乃遣使诈斌曰:“主上患已渐损,王须猎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猎,遂游畋纵饮。刘氏矫命,称斌无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归第。使张豺弟雄率龙腾五百人守之。石遵自幽州至邺,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张豺使弟雄等矫虎命杀斌。刘氏又矫命,以豺为大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千兵百骑,一依霍光辅汉故事。俄而虎死。《纪》在永和五年四月。世即伪位。尊刘氏为皇大后,临朝。进张豺为丞相。豺与张举谋诛李农。举与农素善,以豺谋告之。农惧,率骑百余奔广宗,率乞活数万家,保于上白。广宗,汉国,后汉为县,在今河北威县东。刘氏使张举等统宿卫精卒围之。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司隶校尉,为己之副。石遵闻虎死,屯于河内。

姚弋仲、苻洪、石闵等既平秦、洛,班师而归,遇遵于李城,《续汉志》:河内平睪县有李城。平睪,在今河南温县东。说遵讨张豺。遵从之。以闵为前锋。张离率龙腾二千,斩关迎遵。斩张豺,夷其三族。遵僭即伪位。罢上白围。封世为谯王,废刘氏为大妃,寻皆杀之。世立凡三十三日。此据《载记》。《十六国春秋》同。《通鉴考异》云:四月己巳至五月庚寅,凡二十二日。遵以石斌子衍为皇大子。石闵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石冲时镇于蓟,见第四章第二节。留沐坚戍幽州,帅众五万,自蓟讨遵。传檄燕、赵,所在云集。比及常山,见第三章第四节。众十余万。遵使石闵与李农等率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汉县,今河北赵县。冲师大败。获冲于元氏,汉县,今河北元氏县西北。赐死。坑其士卒三万余人。

石苞时镇长安,谋帅关中之众攻邺。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右,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勋率众赴之,去长安二百余里。参看第四章第四节。遵遣车骑王朗,率精骑二万,外以讨勋为名,因劫苞,送之于邺。遵谋诛闵。石鉴以告闵。鉴亦虎子。闵劫李农及右卫王基杀遵。诛遵母郑氏,及其大子衍。遵在位百八十三日。鉴僭位。使石苞及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夜诛闵、农,不克。鉴恐闵为变,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并诛苞。时石祇在襄国,与姚弋仲、苻洪等通和,连兵檄诛闵、农。鉴遣石琨为大都督,琨,虎少男。永和八年,将妻妾数人奔京师。敕收付廷尉。俄斩之于建康市。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骑七万,分讨祇等。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大守石晖谋诛闵、农,闵、农杀之。河东,见第二章第二节。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祆祠。亦欲诛闵等。时鉴在中台,伏都率三十余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

鉴临问其故,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朕从台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及铢率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闵、农率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凤阳、金明,皆邺城门,见上节。鉴惧闵之诛己也,驰招闵、农,开门纳之,谓曰:“孙伏都反,卿宜速计之。”闵、农攻斩伏都等。宣令“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令城内曰:“与官同心者住,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

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闵知胡之不为己用也,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天文志·天变史传验事》言:闵杀诸胡十万余人。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所在承闵书诛之。高鼻多须,滥死者半。

《儒林传》言:闵署韦为光禄大夫。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谏曰:“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及?愿诛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帝王苞桑之诫。”闵志在绥抚,锐于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并杀其子伯阳。当时立单于之号,乃所以统诸胡。闵既诛胡、羯,而又杀谏臣以媚之,则本非有民族内外之见。

盖当时五胡,习以汉族以外诸异族为斗士,攻闵者所用多其人,故闵觇知其不为己用而诛之,所翦除者异己,非有锄去非种之心也。然各任所之之令一下,胡、羯去而赵人悉来,则民族同异亲疏之义,虽未光大,终阴行于不自知之间,而闵不能引而伸之,以成功而远祸,亦可惜矣。为闵计者当奈何?

《隐逸传》言:当时有狄道辛谧者,狄道见上节。性恬静,不妄交游。累征不起。永嘉末,以谧兼散骑常侍,慰抚关中。谧以洛阳将败,故应之。及长安陷,没于刘聪。聪拜谧大中大夫,固辞不受。历石勒、石虎之世,并不应辟命。及闵僭号,复备礼,征为大常。谧遗闵书,言“物极则变,致高则危,宜因兹大捷,归身本朝”。因不食而卒。

夫谧,抗志于海宇清晏之时,而受命于洛京危急之日,盖非与世相忘者。峻辞刘、石之命,而独殷勤诒书于闵,盖亦嘉其能除胡、羯,以绥华夏矣。谧岂有拒闵之心哉?所以不食而卒者,盖度闵在北方,终不可以有为,且必不能免于祸,故自杀以坚其归晋之心也。谧亦有心人哉!闵虽非拨乱之才,自不失为一战将。

当时在北方,同心大寡,树敌大多,故卒无所成而及于祸。使能归朝而挟晋之所有以为资,杖其名义而北,其情形,自与当日大不相同矣。然则谧之所言,实闵自处之上策,而惜乎闵之不能用也。

《载记》言闵僭位后,曾遣使临江告晋曰:“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则亦非无意求援于晋。然既已称尊,更求晋援,则在家天下之世,其势有所不行,故晋遂置诸不答。抑晋当日,君臣习于宴安,荆、扬又相猜忌,必不能奋迅出师,以为闵援,为闵计者,自不如善刃而藏,以为后图之为得,惜乎闵锐于廓清,而短于知计,终不能用智士之言也。

《通鉴》:永和六年,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盖亦有意于伸民族之义,以收民心。然其时民族之义,尚未光大,欲恃是以求多助而摧强敌,实未可恃,况又徒更其名号邪?

时则张举及诸公侯、卿校、龙腾等万余人,出奔襄国。石琨奔据冀州。赵冀州,治信都,今河北冀县。抚军张沈屯滏口,在今河北磁县境。张贺度据石渎,胡三省曰:魏收《地形志》:邺县有石窦堰。建义段勤据黎阳,勤末杯子。黎阳,汉县,今河南浚县。宁南杨群屯桑壁,胡三省曰:《括地志》:易州遂城县界有桑丘城。又《水经注》:常山蒲吾县东南有桑中县故城。按遂城,隋县,在今河北徐水县西。蒲吾,汉县,在今河北平山县东南。刘国据阳城,胡三省曰:后国自繁阳会石琨击闵,则此阳城乃繁阳城也。按繁阳,汉县,在今河南内黄县东北。段龛据陈留,龛,兰子。《魏书》云:慕容皝杀护辽,郁兰奔石虎,虎以所徙鲜卑五千人配之,使屯令支。郁兰死,子龛代之。时盖徙据陈留。姚弋仲据混桥,在邺东北。苻洪据枋头,众各数万。

王朗、麻秋自长安奔于洛阳。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余。朗奔于襄国。苻洪使子雄击麻秋,获之。据《洪载记》。《石虎载记》云:秋率众奔于洪。案秋既承冉闵书诛王朗部胡,则非与闵为敌者,无缘奔抗闵之洪也。石琨及张举、王朗率众七万伐邺。闵率骑千余,拒之城北。闵执两刃矛,驰骑击之,皆应锋摧溃。斩级三千。琨等大败,归于冀州。闵与李农率骑三万讨张贺度。石鉴密遣宦者召张沈等,使乘虚袭邺。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诛石虎孙三十八人。尽殪石氏。鉴在位百三日。鉴之死,《本纪》在永和六年闰月。《通鉴考异》云:《三十国》《晋春秋》皆云闰正月。按长历闰二月。《帝纪》闰月有丁丑、己丑,是岁正月癸酉朔,若闰正月,即无丁丑、己丑。闵即皇帝位,国号魏。复姓冉氏。旋诛李农及其三子。

冉闵之百战百胜,颇似项籍、孙策,使与石氏遗孽相角,虽不必其有成,亦未必其遽败,而前燕自辽西而入,挟其方兴之势以临之,其气完,其力厚,则非闵之所能御矣,是亦其所遭之不幸也。慕容皝以永和四年九月死,子俊嗣伪位。明年而石虎死。又明年,俊南伐幽州。石虎刺史王午走,留其将王他守蓟。见第四章第二节。俊攻陷其城,斩他。势遂逼近冀州。石鉴之死也,石祇僭称尊号于襄国。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祇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邺。进据邯郸。见第四章第二节。

镇南刘国,自繁阳会之。闵大败琨于邯郸。国还屯繁阳。张贺度、段勤与刘国、靳豚会于昌城,魏收《地形志》:魏郡昌乐县有昌城。昌乐,后魏县,在今河北南乐县西北。将攻邺。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周成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未详。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战于苍亭,胡三省曰:在河上,西南至东阿六十里。东阿,见第四章第二节。贺度等大败。追斩豚于阴安乡。汉阴安县,在今河北清丰县北。尽俘其众,振旅而归。戎卒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亘百余里;史称“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盖以是示强也。

然惟中不足者,乃欲藉虚声以慑敌,此亦未足以欺敌矣。史又言“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受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魏、晋之初”,可见闵非粗才,惜其所值之敌,大多大逼,不及施展也。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祇于襄国。百余日。祇大惧,去皇帝之号,称赵王,使诣慕容俊、姚弋仲乞师。会石琨自冀州援祇,弋仲复遣子襄率骑三万八千,俊遣将军悦绾率甲卒三万至。三方劲卒,合十余万。闵将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穷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强救云集,欲吾出战,腹背击我。宜固垒勿出,观势而动,以挫其谋。今陛下亲戎,如失万全,大事去矣。”闵将从之。

道士法饶进曰:“大白经昴,当杀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谏者斩。”于是尽众出战。姚襄、悦绾、石琨等三面攻之,祇冲其后。闵师大败,与十余骑奔邺。降胡栗特康等执冉胤及左仆射刘琦等送于祇,尽杀之。

百官及诸将士,死者十余万人,于是人物歼矣。贼盗蜂起。司、冀大饥,人相食。自石虎末年,而闵尽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有二三。

诸夏纷乱,无复农者。闵悔之。诛法饶父子,支解之。赠韦大司徒。石祇使刘显率众七万攻邺。去邺二十三里。闵召王泰议之。泰恚其谋之不从,辞以创甚。闵亲临问之,固称疾笃。闵怒,还宫,顾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此亦六夷不与闵同心之一证。要将先灭群胡,却斩王泰。于是尽众而战,大败显军。追奔及于阳平。见第二章第二节。斩首三万余级。

显惧,密使请降,求杀祇为效。闵振旅而归。会有告王泰招集秦人,将奔关中。闵怒,诛泰,夷其三族。刘显果杀祇,传首于邺,送质请命。骠骑石宁奔于柏人。汉县,今河北唐山县西。刘显复率众伐邺。闵击败之。显还,称尊号于襄国。率众伐常山。见第三章第四节。闵留其大将军蒋干等辅其大子智守邺,亲率骑八千救之。击显,败之。追奔及于襄国。显大将曹伏驹开门为应,遂入襄国,诛显及其公卿已下百余人。焚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邺。《纪》八年正月。《通鉴考异》曰:《十六国春秋钞》在二月。《燕书》在三月己酉。先是慕容彪陷中山,见第四章第二节。杀闵宁北白同。幽州刺史刘准降于慕容俊。俊略地至于冀州。闵距之。与慕容恪相遇于魏昌。汉苦陉县,后汉改曰汉昌,魏改曰魏昌,今河北无极县东北。十战皆败之。俄而众寡不敌,溃围东走。行二十余里,马无故而死,为恪所禽。时永和八年四月也。俊送闵龙城,斩于遏陉山。恪进据常山,遂进攻邺。俊又遣慕容评围邺。九月,执闵妻董氏、大子智送蓟。参看第六节。俊遂僭帝位于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