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银河帝国4:基地前奏(14)

他停了下来。他戴的是一条川陀计时带,它能显示银河标准时间(如同所有的计时带一样)以及川陀当地时间。通常计时带在黑暗中并不会失效,磷光装置让人在昏暗的寝室里也能知晓时间。至少,赫利肯的计时带绝对具有夜视功能,川陀计时带又为何没有呢?

他带着迟疑而忧虑的心情望着计时带,触摸了一下将电能转换成光能的开关。计时带立刻发出微弱的光芒,告诉他现在时间是1847。由于夜晚已经降临,谢顿知道如今一定是冬季——冬至过去多久了?川陀的轴倾角是多少度?一年有多长?此时他的位置距离赤道多远?对于这些问题,他毫无线索,但重要的是眼前出现了可见的光芒。

他并没有失明!不知为什么,计时带的微弱光辉重新燃起他的希望。

他的精神振奋起来。他要朝那个方向继续前进,要再走上半个小时。假如什么也没有遇到,他将继续再走五分钟,就是五分钟,绝不会再多。倘若他仍旧什么也没遇到,他便要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然而,那将是三十五分钟之后的事。在此之前,他要全神贯注往前走,并运用意志使自己感到温暖(他使劲动了动脚趾,仍能感到它们的存在)。

谢顿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进,半小时很快过去了。他停了一下,然后犹豫地再走了五分钟。

现在他必须做出决定。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远离任何一个穹顶入口。反之,他也可能正站在气象站的左方或右方三米处——甚至更近。他或许与穹顶入口只有两臂之遥,只不过它并未开启。

现在怎么办?

喊叫有没有用呢?除了飕飕的风声之外,全然的死寂将他重重包围。若说穹顶植物里藏有鸟类、野兽或昆虫,它们也不会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刻,或是这个地方出没。此时,只有刺骨的寒风不停袭来。

或许他应该一路不停地喊叫。在寒冷的空气中,声音有可能传得很远。但是,会有任何人听到吗?

穹顶里的人会听到他的喊叫吗?有没有任何仪器专门侦测上方的声音或运动?里面会不会正好有人值班?

这似乎是个可笑的想法。真有的话,他们早该听到他的脚步声,对不对?

然而……

他还是大声喊道:“救命!救命!有没有人听到?”

他的叫声一半卡在喉咙里,还带着几分尴尬。冲着无边而黑暗的虚空大叫大嚷,似乎是一件愚蠢的事。

不过,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迟疑不决,却是更愚蠢的行为。恐慌逐渐充塞他心中。他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再度开始尖叫,并且尽可能将叫声拉长。接着他再吸一口气,以不同的音调发出尖叫。然后又再试了一次。

谢顿暂停叫喊,上气不接下气地转头望向四面八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无法察觉到回声。除了等待天亮,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可是在这个季节,夜晚究竟有多长?又会变得多冷呢?

他觉得脸上像是被寒针刺了一下,不久之后又是一下。

——那是一颗颗的冰珠,在漆黑中悄悄落下,而他根本无法找到任何遮蔽。

他想,假如让那架喷射直升机看到我,把我抓走,那么情况应该还要好些。此时我或许已是一名囚犯,但至少会感到温暖与舒适。

或者,假如夫铭从来没有插手,我可能早就回到赫利肯了。虽然生活在监视之下,却能享有温暖与舒适。此时此刻,那是他仅有的渴望——温暖与舒适。

然而,这时他唯一能做的却只有等待。他将身子缩成一团,不论夜有多长,他绝不敢入睡,这点他相当明白。他脱下鞋子,搓了搓冻僵的双脚,然后赶紧重新套上。

他知道必须整晚不断重复这个动作,而且还要摩擦自己的双手与耳朵,以保持血液循环流畅。但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记住一定不能让自己睡着,否则必死无疑。

将一切仔细想清楚之后,他不知不觉闭上眼睛,逐渐进入梦乡,而冰珠仍不停落下。

第六章 拯救

杰纳尔·雷根:……他在气象学上虽颇有贡献,但与所谓的“雷根悬案”相较之下,那些贡献尽皆黯然失色。他的行动曾将哈里·谢顿置于险境,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引起众人争论——而且始终争论不休的——在于这些行动究竟是无意间导致的结果,抑或是蓄意阴谋的一部分。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但即使最深入的研究也无法得出定论。无论如何,在其后数年间,光是涉嫌便几乎毁掉雷根的事业与私生活……

——《银河百科全书》

25

当铎丝·凡纳比里找到杰纳尔·雷根的时候,白昼时光尚未完全结束。对于她带着焦虑的问候,他的回应是哼了一声,并随便点了点头。

“好,”她带点不耐烦地说,“他怎么样了?”

雷根一面将资料输入电脑,一面说:“谁怎么样了?”

“我的图馆课学生哈里,哈里·谢顿博士。你今天带他到上面去,他对你有没有什么帮助?”

雷根将双手从电脑键盘上移开,转过身来。“那个赫利肯佬?他一点用都没有,也没表现出任何兴趣。他一直在看风景,其实根本没什么风景可看。真是个怪人,你为什么要让他上去?”

“那不是我的主意,是他自己想去的。我无法了解,但他的确非常有兴趣——现在他在哪里?”

雷根耸了耸肩。“我怎么会知道?在附近吧。”

“跟你们下来之后,他到哪里去了?他有没有说?”

“他没有跟我们一起下来。我跟你说过,他没兴趣。”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我不知道。我没看着他,我有一大堆事要做。大约两天前,一定曾有一场风暴和某种豪雨,两者都是始料未及的。我们预期今天会出现的阳光,却又偏偏不肯露脸。我们的仪器所显示的数据,对这些现象都无法提出一个好的解释。现在我正试图弄明白,而你却在打扰我。”

“你的意思是,你没看到他下来?”

“听着,我根本未曾想到他。那个白痴没穿对衣服,我看得出来,不到半小时他就会受不了上面的寒冷。我给了他一件毛衣,那对他的腿和脚却没什么帮助。所以我让升降机开着,并且告诉他如何使用;我对他解释,说升降机把他带下去之后,会自动回到上面来。整个程序非常简单,我确定他果真耐不住寒冷,果真提早离去,然后升降机又回到上面,最后我们也都下来了。”

“可是,你不晓得他究竟何时下来的?”

“对,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当时我很忙。不过我们离开时,他的确不在那里。而且那时暮色即将降临,看来好像还要下冰珠。所以他必定早就离开了。”

“有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下来?”

“我不知道。克劳吉雅也许看到了,她曾经跟他在一起一会儿。你为何不去问她?”

铎丝在克劳吉雅的寝室找到她,她刚冲完一个热水浴。

“上面可真冷。”她说。

铎丝问道:“在上方的时候,你和哈里·谢顿在一起吗?”

克劳吉雅扬起眉毛,答道:“是的,有一阵子。他想要到处走走,还问了些有关该处植物的问题。铎丝,他是个心思敏锐的人。万事万物似乎都会引起他的兴趣,所以我尽量把知道的全告诉他,直到雷根把我叫回去为止。雷根当时脾气坏得想杀人,天气并不理想,而他……”

铎丝插嘴道:“那么,你没有看到哈里搭升降机下来?”

“雷根把我叫回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不过他一定下来了,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上面。”

“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克劳吉雅看来也慌了。“真的?可是他一定在下面。”

“不,他并不一定在下面。”铎丝越来越焦急,“万一他还在上面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绝不在上面。离开之前,我们自然到处找了找。雷根曾教他怎么下来。他的衣服不够,而且当时天气很糟。雷根告诉他,觉得冷的话就不必等我们。那时他已经开始冷了,我知道!所以除了下来之外,他还会做什么呢?”

“可是没有人亲眼看到他下来——他在上面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绝对没有,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他好得很——当然,不过一定觉得冷。”

铎丝此时心乱如麻,又说:“既然没有人看到他下来,他就可能还在上面。我们不该上去看看吗?”

克劳吉雅紧张兮兮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们下来之前到处找过了。当时还相当明亮,但谁也没见到他的踪影。”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可是我无法带你上那里去。我只是个实习生,没有开启穹顶出口的密码。你得去求雷根博士。”

26

铎丝·凡纳比里知道雷根现在一定不愿到上方去,必须强迫他才行。

首先,她又到图书馆与用餐区巡视一遍,然后再打电话到谢顿的房间。最后,她走到他的宿舍门口,按下门上的讯号钮。在确定无人应门之后,她请来该层的管理员开门,发现他果然不在里面。她还问了几个过去数周谢顿陆续结识的人,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

好吧,她只好硬逼着雷根带她到上方去。不过现在已经入夜,他一定会极力拒绝。然而,在这个能冻死人的夜晚,冰珠眼看就要转为雪花,哈里·谢顿倘若果真困在上面,她又能浪费多少时间来和雷根争论?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立刻冲到一台小型“大学电脑”前,这种电脑专门记录所有学生与教职员的最新状况。

她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很快就找到她要的资料。

有三个人可以求助,却都住在校园另一角。她召来一辆小型滑车将她载到那里,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宿舍。不用说,三人之中总该有一个在家——或起码找得到。

这回她很幸运。她按下第一个房门上的讯号钮,询问灯随即亮起。她键入自己的身份识别码,其中还包括她所隶属的学系。房门打开后,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好奇地盯着她。他显然正在梳洗,准备出去晚餐。他的深色金发凌乱不堪,而且上身未穿任何衣服。

他说:“抱歉,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凡纳比里博士,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她带着轻微的喘息说:“你就是罗根·班纳斯楚,首席地震学家吗?”

“没错。”

“这是紧急事件,我必须看看过去几小时内上方的地震记录。”

班纳斯楚瞪着她。“为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啊。如果有我一定会知道,地震仪会通知我们。”

“我不是指流星撞击。”

“我也不是,那还轮不到求助地震仪。我是指砂砾造成的细微裂缝,今天一个也没有。”

“我指的也不是那种情况。拜托,带我去地震仪那里,帮我解读一下。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有个晚餐约会……”

“我说生死攸关,绝非开玩笑。”

班纳斯楚说:“我不懂……”但在铎丝的瞪视下,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擦了擦脸,对着留言机很快说了一句话,然后慌忙套上一件衬衣。

在铎丝毫不留情的催促下,他们小跑步前往地震学中心的矮小建筑。对地震学一窍不通的铎丝问道:“往下?我们在往下走?”

“要到居住层之下,这是理所当然的。地震仪必须固定在基岩上,远离都会层的恒常扰嚷和震动。”

“可是在这下面,你怎能知道上方发生些什么事?”

“地震仪和穹顶夹层内的一组压力转换器连线。即使一粒砂砾的撞击,也会使屏幕上的指标开始跃动。我们能侦测到强风令穹顶扁化的效应,还可以……”

“很好,很好。”铎丝不耐烦地说,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学习这些仪器的优点与精巧程度。“你能侦测到人类的脚步吗?”

“人类的脚步?”班纳斯楚露出困惑的表情,“上方不大可能有。”

“当然可能。今天下午,就有一组气象学家到上方去。”

“喔。不过,脚步几乎辨识不出来。”

“只要看得足够认真,你就能辨识出来,我要你做的就是这件事。”

班纳斯楚或许痛恨她那种坚决的命令口吻,不过即使真是这样,他也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按下一个开关,电脑屏幕上便有画面出现。

屏幕右缘中央有个粗大的光点,一条水平细线从那里一直延伸到屏幕左缘。水平线正在轻轻蠕动,那是一组随机而绝不重复的微弱起伏,稳定地向左方前进。铎丝感到它几乎有催眠作用。

班纳斯楚说:“这是再平静不过的情况。你所看到的,全都是上面的气压变化,当然也可能是雨滴,或是远处的机械装置所造成的结果。上面什么也没有。”

“好吧,可是几小时之前又如何呢?比如说,检查一下今天1500时的记录吧。你当然有那时候的记录。”

班纳斯楚对电脑下了必要的指令,一两秒钟之后,屏幕上便出现一片混乱。画面不久便平静下来,那条水平线再度出现。

“我要把灵敏度调到最大。”班纳斯楚喃喃说道。于是那种起伏变得十分明显,而当它们向左方蹒跚游移时,它们的图样同时发生显著变化。

“那是什么?”铎丝说,“告诉我。”

“凡纳比里,既然你说曾经有人上去,我猜这就代表脚步,包括重量的挪移、鞋子的撞击。若非事先知道上面有人,我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猜到。这是我们所谓的良性震动,和我们所知的任何危险现象无关。”

“你能不能看出有多少人?”

“肉眼绝对看不出来。你瞧,我们看到的是所有撞击的合成效应。”

“你说‘肉眼’看不出来,但是能否利用电脑,将合成效应解析成个别成分呢?”

“我很怀疑。这些都是极小的效应,你还得考虑无所不在的杂讯。分析结果不会可靠的。”

“好吧,那么把时间再往后推,直到脚步讯号消失为止。比如说,能不能让它正向快转?”

“如果我那样做——你所谓的正向快转——画面会变得很模糊,会只剩下一条直线,上下各有一片朦胧的光影。我能做的是每次向后跳十五分钟,迅速观察一下,然后继续这个程序。”

“好,就这么办!”

两人紧盯着屏幕,直到班纳斯楚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看到没?”

屏幕上又剩下一条直线,此外就只有杂讯的微小起伏。

“脚步什么时候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