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银河帝国3:第二基地(22)

“我认为你已经彻底疯了。”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

顿了一顿之后,达瑞尔垂下眼睑。

安索的嘴唇扭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好,博士,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迪瑞吉,告诉他。”

迪瑞吉一口气说道:“达瑞尔博士,据我所知,令爱如今在川陀。至少,当她出现在东郊太空航站的时候,手中握着去川陀的船票。当时她和川陀来的一名贸易代表在一起,那人自称是她的叔叔。博士,令爱似乎特别喜欢收集亲戚。几周以来,她已经多了两位叔叔,对不对?那个川陀人甚至试图贿赂我——也许直到现在,他还以为那就是我放走他们的原因。”想到这件事,他露出了一个冷笑。

“她怎么样?”

“我看不出来她受到任何伤害。她只是吓坏了,这是难免的。所有的警察都在找她,至今我还不明白为什么。”

达瑞尔似乎窒息了好几分钟,直到现在才喘了一口气。他感到双手不停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这么说,她真的没事。那个贸易代表,他又是什么人?再回到他身上,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我实在不知道。你对川陀略有了解吗?”

“我在那里住过。”

“它现在是个农业世界。主要出口牲畜饲料和谷物,都是上等货!外销整个银河系。在那颗行星上,有十几二十来个农产合作社,每个合作社都有自己的贸易代表。都是既机灵又精明的家伙——我查过那人的记录,他以前就来过卡尔根,通常都跟他太太一起来。百分之百诚实,百分之百好好先生。”

“嗯……”安索说,“艾嘉蒂娅是在川陀出生的,博士,对吗?”

达瑞尔点了点头。

“你瞧,那一切就合拍了。她想要逃离卡尔根——尽快逃得远远的——而川陀是很好的选择。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达瑞尔说:“为什么不回这里来?”

“也许她被人追捕,觉得一定要把敌人引开,你说是吗?”

达瑞尔博士没有心情继续问下去。好吧,就让她安稳地待在川陀,只要她能安然无恙,待在这个黑暗而恐怖的银河中任何角落都没关系。他向门口蹒跚走去,却感到安索轻轻抓住自己的衣袖,于是他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过头来。

“博士,我跟你一块回家好吗?”

“当然好。”他随口答道。

傍晚时分,达瑞尔博士性格的最表层——与他人直接接触的那一层——再度冻结起来。他不肯吃晚餐,却怀着满腔狂热的情绪,重新拾起脑电图分析的复杂数学,希望能再有一丝一毫的进展。

直到接近午夜时分,他才又来到起居室。

裴礼斯·安索仍然待在那里,正拨弄着超视的遥控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刻转头看了一眼。

“嗨,你还没睡啊?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守在超视前面,想看看除了新闻报道之外的节目。基地星舰侯伯·马洛号好像延误了行程,而且已经失去联络。”

“真的吗?当局怀疑什么?”

“你自己又怎么想呢?卡尔根搞的鬼吗?根据报道,在侯伯·马洛号最后的发讯地点附近,有人目击了卡尔根船舰的踪迹。”

达瑞尔耸耸肩,安索则搓着额头,露出狐疑的表情。

“博士,我问你,”安索说,“你为什么不去川陀?”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留在这里,对我们毫无帮助。你现在六神无主,这是一定的。你到川陀去,至少可以完成一项工作。在那个昔日的帝国图书馆中,藏有谢顿大会的完整会议记录……”

“没有!那个图书馆曾经被翻遍了,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艾布林·米斯曾有所发现。”

“你又怎么知道?没错,他声称自己找到了第二基地,而五秒钟后,我母亲就杀了他。因为唯有这样做,才能防止他无意中将这个秘密泄露给骡。但是这样一来,你也知道,她却再也无法确定米斯是否真的知道答案。毕竟,没有人曾经从那些记录中导出真相。”

“你应该记得,艾布林·米斯是在骡的心灵驱策之下进行工作的。”

“这点我也知道,但正是因为这样,米斯当时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心灵一旦受到外力控制,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会产生什么能力,又会有什么缺陷,你我对这些问题有任何概念吗?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到川陀去。”

安索皱起眉头。“好吧,何必那么激动呢?我只不过是建议……唉,太空啊,我实在不了解你。你看来好像老了十岁。这些日子以来,你显然很不好过。你在这里无法作出任何贡献。假如我是你,我会立刻动身,把女儿接回来。”

“完全正确!这正是我想要做的,而这也正是我不要做的原因。安索,听好,用心体会一下。你正在——我们正在对付一个实力远远高出我们的敌人。无论你心中有多少疯狂的幻想,只要你冷静下来,就会承认这件事实。”

“我们五十年前就知道,第二基地才是谢顿数学的真正传人。这句话的意思,你心中也很明白,就是说银河系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尽皆在他们算计之中。对我们而言,生命是一连串的偶然,需要随机应变。对他们而言,每一件事都有既定目标,都要按照计划逐步执行。”

“不过他们自有弱点。他们的研究成果是统计性的,对人类的群体行动才真正具有意义。在可预见的历史中,我个人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实在不知道。或许我并没有固定的角色,因为谢顿计划允许个人拥有自由意志和不确定性。可是,我的地位还是很重要,而他们——他们,你知道我在说谁——也许至少计算过我的可能反应。因此,我不信任自己任何的冲动、渴望,以及所有可能的反应。”

“我故意要呈现最不可能的反应。我决定留在这里,即使事实上我实在太想去川陀。我不去!正是因为我实在太想去了。”

年轻人露出苦笑。“他们可能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心意。假如说,他们对你了若指掌,或许就会故意要你表现出‘自以为’极不可能的反应,因为他们预先知道了你的思维方式。”

“果真如此,我就走投无路了。因为如果我遵循你刚才的推论,决定去川陀,他们也可能预见了这一步。这就构成一个永无止境的正反、正反、正反、正反命题。不论我多么深入这个循环,也只能有去、留两种选择。他们用那么复杂的计谋,大老远把我女儿拐骗到银河的中心,不可能是要让我留在原处。因为假如他们毫无行动,我更能确定哪里都不会去。他们一定是要我去川陀,所以我偏要留下来。”

“此外,安索,第二基地并不一定能左右一切;并非任何事件都一定是他们的傀儡戏。艾嘉蒂娅前去川陀,可能和他们并没有关系,或许当我们都死光了之后,她还安稳地住在川陀。”

“不对,”安索突然叫道,“你开始扯远了。”

“你另有解释吗?”

“我有——只要你愿意听。”

“喔,说吧。我有这个耐心。”

“好的,我问你——你对自己的女儿有多么了解?”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能够了解多少?我对她的了解当然有限。”

“照你这样说,我同样不了解她,也许还及不上你——但至少,我是以毫无成见的角度审视她。第一点:她是个无药可救的浪漫派,是你这个象牙塔学究的独生女。她在超视和胶卷书的冒险世界中成长,一直生活在自己塑造的谍报阴谋幻想中。第二点:她非常聪明,至少有本事胜过我们。她暗中计划要偷听我们第一次的密商,结果成功了。她暗中计划要跟孟恩一块去卡尔根,结果也成功了。第三点:她心中对她的祖母——也就是令堂——怀有过度的英雄崇拜,因为她曾经击败骡。”

“目前为止,我说得都对,是吧?很好,话说回来,我和你不同的是,我接到了迪瑞吉警官的完整报告。此外,对于卡尔根,我的情报来源相当完善,而所有的情报都能互相印证。例如我们知道,当侯密尔·孟恩第一次求见卡尔根统领时,统领根本拒绝他进入骡殿,可是在艾嘉蒂娅和嘉莉贵妇——第一公民的密友——一席话之后,第一公民就突然回心转意。”

达瑞尔插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原因之一,迪瑞吉曾经询问过孟恩,这是警方寻找艾嘉蒂娅的例行公事。我这里自然有一份完整的问答笔录。”

“再来谈谈嘉莉贵妇这个人。有谣言传说她早已失宠,可是谣言敌不过事实。她不但没有被打入冷宫,还有办法说服统领接受孟恩的请求,甚至能公开策动艾嘉蒂娅的逃亡。哈,史铁亭官邸周围的卫兵,十几个人都作证说当晚看到她俩在一起。虽然表面上,整个卡尔根都在努力搜寻艾嘉蒂娅的下落,嘉莉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你滔滔不绝讲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事,结论究竟是什么?”

“艾嘉蒂娅的逃亡是早就安排好的。”

“我早就说过了。”

“不过我有一点补充。艾嘉蒂娅一定也知道这是预先安排好的。这个机灵的小女孩能看穿任何阴谋,这次也不例外,而且她的推理方式和你一样。她料到他们想要她回到基地,所以她故意去了川陀。可是,她为什么选择川陀呢?”

“是啊,为什么?”

“因为贝泰——她的祖母兼偶像——当年逃避战乱,最后就是逃到那里。有意无意间,艾嘉蒂娅模仿了这件事。所以我在想,艾嘉蒂娅是否也在逃避相同的敌人。”

“骡吗?”达瑞尔带着点讽刺的口吻问道。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同类型的敌人,他们具有令她无法抗衡的精神力量。她是在逃避第二基地,或说是第二基地在卡尔根的势力。”

“你所谓的势力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威胁无处不在,你以为卡尔根会免疫吗?我们可以说得到了一致的结论:艾嘉蒂娅的逃亡是预先安排好的。对不对?她遭到追捕,而且被找到了,却在最后关头由迪瑞吉故意她放走。由迪瑞吉放她走,你懂不懂?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我们的人。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这件事?他们当然无法仰赖他的双重身份?博士,嗯?”

“现在你又说,他们真的想要把她捉回来。老实讲,安索,你让我有点烦了。赶紧说完,我要去睡觉了。”

“我马上就可以说完。”安索从内层口袋掏出几张相片,那是达瑞尔再熟悉不过的脑电图颤动波纹。“迪瑞吉的脑波,”安索若无其事地说,“在他抵达之后做的。”

达瑞尔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抬起头来,脸色一片灰白。“他受到控制了。”

“正是如此。他会放走艾嘉蒂娅,并非因为他是我们的人,而是因为他听命于第二基地。”

“即使他知道她要去川陀,而不是回端点星?”

安索耸了耸肩。“他受到的操控就是要放她走。这一点,他自己根本无法改变。你瞧,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偏偏艾嘉蒂娅选择了最不可能的途径,所以也许还算安全。或者说,在第二基地变更计划、重新掌握情势之前,她至少还能平安无事……”

他突然住口,因为超视上一个小讯号灯突然闪起。这个属于独立线路的小灯一亮,就代表将有紧急新闻快报。达瑞尔也看到了,他以习惯性的动作打开超视接收机。此时快报已经报了一半,但在那段报道结束之前,他们便已知晓主要的内容。侯伯·马洛号——或者应该说它的残骸——在太空中被发现了,这是近半个世纪来基地的第一场战事。

安索露出凝重的神色。“好啦,博士,你听到了。卡尔根已经发动攻击,而卡尔根是在第二基地控制之下。你要不要跟随令爱的脚步,动身到川陀去?”

“不要。我要赌一赌,就在这里。”

“达瑞尔博士,你还不如令爱那般聪明。我怀疑你究竟有多么值得信任。”他直勾勾地瞪着达瑞尔良久,然后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达瑞尔也离开了起居室。他一片茫然——而且几乎绝望。

只剩下没有观众的超视,兀自不停呈现影像与声音,详述着基地与卡尔根开战后,第一个小时内的各种紧张战情。

17 战争

基地市长摸了摸秃得只剩一圈的头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浪费了许多年的时间,我们坐失了太多良机。达瑞尔博士,我不想怪谁,我们打败仗是活该。”

达瑞尔以沉稳的语气说:“阁下,我看不必这么缺乏自信。”

“缺乏自信!缺乏自信!银河在上,达瑞尔博士,你有任何乐观的理由吗?到这里来……”

达瑞尔在半推半就之下,来到一个小巧的力场支架旁,支架上摆放着一个卵形透明体。市长轻轻碰了一下,它里面就亮了起来——那是银河双螺旋的逼真三维模型。

“黄色的部分,”市长激动地说,“是基地所控制的星空;而红色的区域,则在卡尔根控制之下。”

达瑞尔看到一个深红色的球形区域,它几乎被一只黄色的大手紧紧抓住,只有面对银河中心那一侧例外。

“银河地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市长说,“连将领们都不讳言,我们的战略位置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你注意看,敌人有完善的内线联系。他们兵力集中,每一侧都能轻易迎战我军,并能以最小的兵力防卫本土。”

“我们则是扩散的。在基地领域中,两个住人星系的平均距离几乎是卡尔根的三倍。比如说,假如双方都不越过边界,那么从圣塔尼到卢奎斯,我们的航程是二千五百秒差距,可是对方只需要飞八百秒差距……”

达瑞尔说:“阁下,这些我全部了解。”

“可是,你不了解这几乎就代表战败。”

“对战争而言,还有比距离更重要的因素。我说我们不会打败仗,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根据我自己对谢顿计划的诠释。”

“喔,”市长撇了撇嘴,将双手放在背后,互相轻轻拍打,“所以,你也指望第二基地的神秘援手。”

“不。我指望的是历史必然性——以及勇气和毅力。”

但在信心十足的外表下,他却怀疑……

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