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陈直方妾嵇，钱塘人也，求新词，为作此。钱塘人好唱《陌上花》缓缓曲，尝作数绝以纪其事①。

玉人家在凤凰山②，水云间、掩门闲③。

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④。

十里春风谁指似，斜日映，绣帘斑⑤。

多情好事与君还，闵新鳏，拭余潸⑥。

明月空江、香雾著云鬟⑦。

陌上花开春尽也，闻旧曲⑧，破朱颜。

注释

① 钱塘：今杭州。《陌上花》缓缓曲：苏轼《陌上花三首并序引》云：“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今杭州），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于是苏轼就改了原曲的词。

② 玉人：美女，指陈直方的新妾。凤凰山：在杭州市区南。

③ 门闲：《周礼·夏官·虎贲氏》：“舍则守王闲。”闲：（bì hù），是古代官府前防止行人乱入的木制障碍物。

④ 弓弯：舞名。唐代沈亚之的小说《异梦录》中记载有邢凤梦见画壁上的美女的故事，美女跳一支舞，就是“弓弯”。

⑤ 杜牧《赠别》诗：“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里就是暗用这首诗的意指。指：指给，指与。

⑥ 闵：通“悯”。鳏（guān）：没有老婆的人，又特指老年丧妻的男子，这里指的就是陈直方。潸：流泪。

⑦ 杜甫《月夜》诗云：“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词中化用这句。云鬟：形容女子的发鬟浓密卷曲如云。

⑧ 旧曲：这里指原《陌上花》缓缓曲。

题解

这首词经考证应是苏轼离开杭州前往密州之前所作的，副题中所提到的陈直方妾嵇，是钱塘县（今杭州近郊）的艺伎，在苏轼临行前，她向苏轼求作新词一首，苏轼看在陈直方原配刚刚去世不久，且钱塘人又喜好咏唱类似《陌上花》一类的曲牌，于是苏轼就作词三首，这首《江城子》是为这件事写下的记录，语言诙谐幽默，足以慰藉丧妻的友人。

赏析

苏轼是一位单纯且直率的文人，真心真意对待朋友更是他的一贯作风。这首词着眼点特别，手法婉转，却在字里行间融汇了他慰藉朋友的一片冰心，看罢此词，友人一定会破啼为笑，感谢这位敏感又真挚的朋友。

这首词开篇先写陈直方新纳小妾的生活环境，“玉人家在凤凰山，水云间、掩门闲。”朋友你新娶进的钱塘美人她的家在美丽的凤凰山中，那里清水曲折，白云长舒，河水和白云之间，只见美人家房门前的隔屏挡住了屋子。这几句词写得意境非常到位，营造出非常好的艺术效果，给读者非常多的想象空间。作者的描写由宽到窄，由总体到具体，却始终不给读者一个结果，到底美人的家是什么样的？美人是什么样子？作者不说，通过这几句词，把它变成了一个谜。词人又转而从侧面继续渲染气氛，“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词人不直接告诉读者美人的形容面貌，而是借路人的形象深化描写，从美人家门口经过的匆匆赶路的人，都要停下马儿观看美人所跳的弓弯之舞。骑马的行人一般都是有事在身，能在美人的门前驻马观舞，那一定是这舞了得，跳舞的人也了得才是。美人的仪态容貌，仿佛在读者脑海中有一个雏形了。这时词人的视角又转向广角，和这一片的开头形成呼应，“十里春风谁指似，斜日映，绣帘斑。”受了谁的指引，春风也徘徊十里从美人屋前拂过，天色转晚，夕阳的余晖落洒在美人的窗帘上，映出点点红晕。到上片写完，词人也没有直接描写美人的形象，在最后，又遣了春风和夕阳来表现美人的魅力，十里春风都因为美人在此而长驱而来，落日余晖都想一睹美人芳容而映上美人的窗帘，不禁让人觉得这等美人有倾国倾城倾世界的魅力啊！

词至下片，铺垫足矣，所以词人开始直接表达对朋友的慰藉了，“多情好事与君还，闵新鳏，拭余潸。”博得美人芳心的好事，最后还是落到你的身上了，上天以这样的乐事安慰刚失去原配的你，能帮你擦去痛心的泪啊。这句词写得婉转俏皮，不说悲，而是用以乐事冲去悲哀的方式安慰朋友，这样的美人，就是上天对你失去爱妻的慰藉，擦干眼泪，好好生活。多么实实在在的暖心话语，说得不过也不缺，刚好起到安慰朋友的最好效果。安慰的话只点了一句，词人笔锋又一转接着上片的黄昏时景再写道“明月空江、香雾著云鬟”。你看，天色晚了，明月当空，映照着宽阔的江水，显得一派空旷，林间带着芬芳的薄雾升起，微微打湿了美人的云鬟。这时写情，“陌上花开春尽也，闻旧曲，破朱颜。”乡路上的花儿开了，这时春天也去了，听着《陌上花》三首归家的旧曲，美人哭了。这句说美人，其实还是在开导陈直方，天晚了，春都过了，美人最好的年华还等陪你度过呢，接受新生活好好过日子，别让这样的美人听了思乡的旧曲盼你不归而暗自流泪啊！结合通篇，这样的文字和如此劝慰人的语言结构安排，确实会起到很好的鼓励作用，连旁观读者都会被词文所感动，更不要说当事人了。这首词可谓是苏词赠词中的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