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木屋

六十年前,有个小姑娘住在威斯康星州的大森林中,一座灰色的小木屋里。

小木屋四周环绕着又高又密的树木。大树的周围环绕着更多大树。大树的外面呢,是更多更多大树。若有谁往北边走啊走,走上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都走不出这片森林。森林里没有房子,没有路,也没有人。这里只有树木,以及那些在林中安家的动物。

狼、熊,还有大野猫在林中繁衍生息;麝鼠、水貂和水獭在溪边安营扎寨;狐狸在山丘上打洞做窝;鹿群则四处游荡。

在小木屋的东面和西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木。只在大森林的边缘散落着几户人家。

对小姑娘来说,小木屋就是她的全世界。屋子里有爸爸、妈妈、姐姐玛莉,还有妹妹凯莉。屋门前有一条篷车行驶的小道。小道蜿蜒向前,弯弯曲曲地消失在森林深处——那儿,就是动物们的家。小姑娘不知道小道通向何方,也不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样。

小姑娘名叫劳拉。她管父亲叫作“爸爸”,管母亲叫作“妈妈”。在那种年月,那种地方,孩子们不说父亲、母亲,可不像现在这样。

晚上,要是劳拉躺在她那张带轮子的小矮床上睡不着,她就支起耳朵聆听,可是除了树木齐声的低语之外,什么都听不见。有时,遥远的夜幕下有狼嗥叫。接着狼会走近些,再次嗥叫起来。

那声音听起来叫人害怕。劳拉知道狼会吃小女孩。但在坚实的木墙的保护下,她是安全的。她爸爸的猎枪就挂在门上,而温驯的老杰克——那只虎斑斗牛犬总是守护在门前。她的爸爸总说:

“去睡吧,劳拉。杰克不会让狼进到屋子里来的。”

于是劳拉在她的小床上蒙好被子,蜷成一团,依偎着玛莉,进入了梦乡。

一天晚上,劳拉的爸爸把她从床上轻轻抱起来,带她来到窗户边,这样她就可以瞧见那些狼了。这会儿正有两头狼坐在小木屋跟前呢,它们看起来就跟长毛狗没什么两样。狼望着明晃晃的大月亮,仰头嗥叫。

杰克在门边跳上跳下,嗷嗷直叫。它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朝狼龇着它那又尖又利的牙齿。狼嗥叫着,却没法进来。

小木屋是个让人舒坦的地方。顶上有间大阁楼,下雨时,雨滴敲击着屋檐,在这儿玩耍别提有多快活。楼下是小卧室和大客厅。

卧室木制的百叶窗总是关着。大客厅有两扇窗,窗格里嵌着玻璃;还有两扇门:一扇前门,一扇后门。

小木屋四周弯弯曲曲地围了一圈木栅栏,好让熊和鹿进不来。

屋前的院子里长着两株漂亮又粗壮的橡树。每天清晨,劳拉一觉醒来时总会跑到窗边向外张望。这一天,她透过窗子望见两株橡树的树枝上各挂着一头死鹿。

那是爸爸头天捕获的鹿,他夜里把鹿拖回家时,劳拉还睡得正香呢。爸爸把鹿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这样狼就吃不到鹿肉了。

那天,爸爸、妈妈、劳拉和玛莉都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新鲜的鹿肉。鹿肉的味道真是好极了,劳拉恨不得大家能把鹿肉都吃光。但是大部分鹿肉要用盐腌起来,再用烟熏好,储存起来准备冬天吃。

冬天就要来了。白天变得越来越短,每当夜晚降临,霜就会爬上玻璃窗户。很快就要下雪了。到那时,积雪几乎能没过小木屋,湖水和小溪也会结冰。在严寒的天气里,爸爸很难再捕获到什么野味。

在漫长的冬季,熊会躲在洞穴里蒙头大睡;松鼠也会蜷缩在树洞里的小窝中,舒舒服服地用毛茸茸的尾巴包住鼻子;鹿和兔子特别胆小,一受点惊吓,就会迅速逃开。即使爸爸能捕到一只鹿,那也会是瘦瘦精精的,不会像秋天里的鹿那样肥美。

在冰天雪地的大森林里,爸爸即使冒着严寒外出打猎一整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也可能两手空空,没法给妈妈、玛莉和劳拉带回来吃的。

所以,在冬季来临之前,一定得在小木屋里储存尽可能多的食物才行。

爸爸小心翼翼地把鹿皮剥下来,抹上盐,再把鹿皮绷起来,制成柔软的皮革。然后,他把鹿肉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一张木板上,给每一块都撒上盐。

在院子一隅,竖着一段长长的树干,那是从一棵很大的空心树干上锯下来的。把树干竖起来之前,爸爸先从树干两端伸手进去,打树心里钉上一排钉子,一直钉到最深处;接着,他把树干竖起来,在顶端做了个小小的顶棚,又在底端开了一个小小的门洞。挖下来的木片,被爸爸安上皮革铰链,又再装回去,这就成了一扇小门,门上还留着树皮呢。

鹿肉腌制几天后,爸爸在每一块鹿肉上钻出一个小洞,再用一根绳子从小洞里穿过去。劳拉看着爸爸做这些活,又看着他把鹿肉挂在空心树干的钉子上。

他先从小门洞伸手进去,把肉挂上钉子,尽量挂得高些;然后,他搬来一架梯子靠在树干上,爬到顶端,挪开顶棚,再从顶上往下把剩下的鹿肉挂在树干里的钉子上。

接着,爸爸把顶棚盖了回去,从梯子上爬下来,对劳拉说:

“你到劈木柴的墩子那儿去,给我拿些山胡桃树的碎木片来——要那种新鲜又干净的。”

于是劳拉飞快地跑到爸爸劈柴的地方,用围裙装上满满一兜新鲜、香甜的碎木片。

就在空心树干的小门洞里,爸爸用小块的树皮和干苔藓生起一堆火,然后他小心地往火堆上放了一些碎木片。

湿润的碎木片没有燃起明火,而是冒出了烟雾,空心树干里充满了呛鼻的浓烟。爸爸关上小门,丝丝烟雾从小门四周的缝隙逃了出来,另一些则从顶棚冒了出来,但是大部分浓烟都和鹿肉一起被关在了树洞里面。

“山胡桃的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爸爸说,“这烟熏出来的鹿肉不管放在什么地方,不管遇上什么天气,都坏不了。”

随后,爸爸拿起他的枪,抡起斧子扛在肩头,朝着林中空地走去。他要再砍一些树回来。

劳拉和妈妈一连几天都在照看火堆。当门缝里不再有烟雾钻出,劳拉就去捡些山胡桃树的碎木片来,妈妈会把它们添放在熏肉下的火堆上。院子里一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一旦小门洞打开了,就会有一股浓厚的、带着熏肉香气的烟味窜出来。

终于,爸爸说时候到了,熏肉应该制成了。他们熄灭了火堆,爸爸把一条条、一块块的鹿肉从空心树干里取了出来。妈妈把每一块肉用纸包好,挂在阁楼上。这下就只等着鹿肉被风干啦。

一天清晨,爸爸天不亮就驱赶着马匹,驾着马车出门了。晚上他带回来整整一车的鱼。马车硕大的货厢被塞得满满当当,有的鱼跟劳拉的个头一样大!原来这都是爸爸用渔网从佩平湖里抓到的。

妈妈为劳拉和玛莉从扁扁的白鱼上切下来大片大片的鱼肉,连一根刺都不带。他们一起就着鲜美的肥鱼饱餐了一顿。剩下的鱼肉则用盐腌制起来,放进木桶,作为冬天的存粮。

爸爸养了一头猪。平时它就在大森林里跑来跑去,靠吃橡果、坚果和植物根茎过活。现在爸爸捉住了猪,把它养在一个原木搭成的猪舍里,好让它长膘。等天气冷到足以冻住猪肉的时候,爸爸就要宰了这头猪。

有一天半夜,劳拉被猪的尖叫声惊醒了。爸爸跳下床,抓起挂在墙上的枪冲了出去。接着劳拉就听见枪响,一声,两声。

爸爸回来后,向大家讲述了事情经过。原来他看到一头大黑熊站在猪舍旁,正伸长爪子想要从猪舍里抓住那头猪,猪吓得四处乱窜、连连尖叫。借着星光,爸爸立刻就开了一枪。但在暗淡的光线下,他急急忙忙开的这一枪并没有打中黑熊。熊毫发无伤地逃进了林子里。

爸爸没能打中那头熊,劳拉觉得很可惜,因为她可喜欢吃熊肉了。爸爸也觉得很惋惜,不过,他说:“至少我保住了咱们的腌猪肉呀。”

小木屋背后的菜园子繁茂地生长了一个夏天。菜园紧挨着小木屋,所以白天的时候鹿不敢跃过栅栏来啃食蔬菜,而夜里它们也惧怕斗牛犬杰克。偶尔在清晨时分,能发现胡萝卜和卷心菜地里有细小的蹄印,不过也有杰克的脚印,看来鹿一跳进来就被它赶了出去。

眼下,土豆、胡萝卜、甜菜、芜菁和卷心菜都采摘好了,堆放在地窖里,因为霜冻的寒夜已经降临。

洋葱头挨着头,被编成了一长串的洋葱辫,挂在阁楼上的一圈圈红辣椒旁边;一排排橘红、金黄和碧绿的南瓜还有笋瓜躺在阁楼的角落里;一桶桶腌鱼已经放进了储藏室,黄灿灿的奶酪也存放在了货架上。

接着有一天,亨利叔叔骑马穿过大森林来到小木屋。他是来帮爸爸杀猪的。妈妈有一把很大的杀猪刀,早就给磨利了,亨利叔叔把波丽婶婶的那把杀猪刀也给带来了。

在猪圈边上,爸爸和亨利叔叔就升起一堆篝火,然后在火上架了一口锅用来烧水。等水烧得滚烫了,他们就开始动手杀猪。这时劳拉便跑到床上去,用被子捂着头,手指塞住耳朵,这样她就听不见猪的惨叫声了。

“它可没遭罪,劳拉。”爸爸说,“我们会给它个痛快的。”可劳拉就是听不得猪的尖叫声。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从一边耳朵里拿出来,仔细听了听,猪已经不再叫了。这样一来,宰猪这事就变得好玩多啦。

这真是忙碌的一天,劳拉都有点儿应接不暇了。亨利叔叔和爸爸也喜滋滋的。晚餐的时候人人都能享用到排骨,而且爸爸还答应劳拉和玛莉,把猪小肚和猪尾巴奖给她们。

猪刚一断气,爸爸和亨利叔叔就把它放进沸水里,从头到脚好好地烫了个遍。然后他们又把猪抬到一块木板上,用刀子刮猪毛。待到鬃毛被刮得干干净净之后,二人把猪吊挂在了一棵树上,掏空了猪肚。他们就让它这么挂着,慢慢变凉。

等猪凉了,他们就把它放下来,开始宰切。他们切下了猪腿肉、前胛肉、猪肋排和猪腩肉;又割下了猪心、猪肝和猪舌。宰下来的猪头可以用来做猪头肉冻,而那满满一盆的碎肉用来灌制香肠真是再好不过啦。

切好的肉都放在后门外木棚里的一块木板上。每一块肉上都撒了盐。猪腿肉和前胛肉泡在盐水里,准备像鹿肉那样放到空心树干里熏制一番。

“用山胡桃木熏出来的猪腿肉,真是好得没话说呢!”爸爸说。

爸爸吹胀了那只猪小肚,它鼓鼓的样子就像只白色气球。他用绳子把口子紧紧扎好,这样玛莉和劳拉就有了一个新玩具。她们把球抛得高高的,用手拍着传给对方;累了就用脚踢着玩,球会在地上蹦来跳去。不过,跟猪尾巴一比,猪小肚还算不上最有意思的。

爸爸仔细地帮她们把猪尾巴上的皮剥掉,拿一根削尖的签子从尾巴根穿进去。妈妈打开火炉前门,扒了些烧红的炭块放在铁板上。然后劳拉和玛莉就轮流拿着猪尾巴在炭火上烤起来。

猪尾巴被烤得嗞嗞作响、油香四溢,一滴滴猪油落在炭火上,燃起明亮的火焰。妈妈搁了些调味盐上去。姐妹俩的手和脸都烤得热烘烘的,劳拉不小心烫到了手指,但她太开心了,根本不在乎。烤猪尾巴真是太好玩了,虽然姐妹俩轮流上场,但却又总想自己能多玩会儿。

最后,猪尾巴烤好啦!整条猪尾巴都烤成了漂亮的焦黄色,闻起来也让人垂涎欲滴!姐妹俩拿着它去院子里吹凉,可等不到猪尾巴完全变凉,她们便大快朵颐起来,把舌头都烫着了。

她们把尾巴骨上的每一丝肉都啃得个干干净净,然后把骨头丢给杰克。猪尾巴就这样被瓜分完毕了。要到明年秋天才能再有这么一根香喷喷的猪尾巴啦。

亨利叔叔吃过晚饭后就回家去了,爸爸也去大森林里继续忙他的活计。但对劳拉、玛莉和妈妈来说,冬储工作才刚刚开了个头。有一大堆活等着妈妈去做,劳拉和玛莉也要搭把手。

一连两天,妈妈都在火炉上的大铁锅里熬猪油。劳拉和玛莉负责捡拾柴火和照看炉火。火得烧的旺旺的,但又不能旺过头,否则猪油指不定会燃起来。大铁锅得文火慢炖,保持沸腾,切记不可煮糊。妈妈时不时地把焦黄喷香的油渣捞出来,放进一块布里。她使劲地挤啊,压啊,把里面的猪油全部挤出来,然后再把油渣给放到一边。往后妈妈要是做玉米饼,就用得上这些油渣啦。

油渣吃起来香脆可口,不过劳拉和玛莉只能尝一点点。妈妈说油渣太油腻了,小姑娘可不能多吃。

妈妈仔细地剃干净了猪头上的毛,又清洗了一番,然后用沸水来煮,直到骨头上的肉全部都脱落下来。她把猪头肉放进一个大木碗里,拿剁刀细细地剁成碎肉,再撒上胡椒、盐和香料调味。接着,妈妈把煮猪头肉的汤汁也倒进去,搅拌之后倒入一口平底锅晾着。等它晾冷了,就可以切成薄片,猪头肉冻就做成了。

从大肉块上切下来的碎肉条,不论肥瘦,妈妈都把它们放在一起剁细。她往这些碎肉上撒盐、胡椒还有从菜园里摘来的干鼠尾草叶,然后用手把它们拌匀。接着,妈妈把这些碎肉搓成一颗颗小肉丸子,放到木棚屋里的一只平底锅上,冻得硬邦邦的,这样它们整个冬天都不会坏掉了。这就是腊肠丸子啦。

忙活完了宰猪和冬储,木棚屋里就有了腊肠丸子,猪头肉冻,几大罐子猪油,一小桶白生生的腌猪肉;阁楼里也挂满了烟熏过的火腿和前胛肉。

小木屋里存满了丰盛美味的食物,这样就可以度过漫长的寒冬了。储藏室、木棚屋和地窖里都塞得满满当当的,阁楼上也不例外。

眼下,外边是那样冷,树叶枯萎变黄,纷纷落下枝头,而劳拉和玛莉也只能在小木屋里玩耍了。壁炉里的火一直都燃着,从不熄灭。夜里爸爸会在木炭上加一把炉灰,这样第二天清晨炉火还能燃起来。

阁楼成了劳拉和玛莉的乐园。她们拿那些又大又圆、五颜六色的南瓜当作漂亮的椅子和桌子,一串串红辣椒和洋葱辫就挂在姐妹俩的头顶。一块块纸包着的烟熏火腿和鹿肉,一捆捆用来调味的辛辣草药和用来治病的苦味草药,让这个乐园闻起来充满了刺鼻的鲜香之气。

呼啸的北风带来了无比的寒意,但在阁楼里,跟西葫芦和大南瓜玩着过家家的劳拉和玛莉,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和舒适。

玛莉比劳拉要稍大一些,她有个名叫“内蒂”的布娃娃。劳拉只有一根用手帕包着的玉米棒,但它也不赖。劳拉管它叫“苏珊”。苏珊只是一根玉米棒,但这可不能怨它呀。有时候玛莉也让劳拉抱抱内蒂,但劳拉只在苏珊不注意的时候才偷偷抱抱内蒂。

晚上是一天里最愉快的时光。吃过晚饭,爸爸从木棚屋里拿来捕兽器,坐在炉边给它们上油。他把捕兽器擦得锃亮,然后用一根羽毛粘上熊的油脂,把夹片的铰链和底座的弹簧仔细擦拭一番。

捕兽器有小号的、中号的和大号的——大号的捕兽器专门用来猎熊,夹片上带着锯齿,爸爸说要是有人踩到了这种大号捕兽器,腿都会被夹断的。

给捕兽器上油的时候,同时爸爸会给劳拉和玛莉讲点小笑话和小故事,之后还会拉上一段小提琴。

冬日里的小木屋门窗紧闭,窗框四周塞了一圈布条,以免寒气进到屋子里来。但家里那只名叫“黑苏珊”的猫却总是能随意出入,不论白天黑夜。它走的是前门底下专门给它留的活板猫洞。黑苏珊的动作十分敏捷,门板从它身后落下时从来没夹住过它的尾巴。

有一天晚上,爸爸正给捕兽器上油,这时黑苏珊钻进了屋子,于是爸爸说:

“从前有个人,他养了两只猫:一只大猫,一只小猫。”

劳拉和玛莉连忙凑过来,靠在他的膝头,接着往下听。

“他养了两只猫,”爸爸喃喃地重复道,“一只大猫,一只小猫。于是他在门上挖了一个大猫洞给那只大猫,又挖了个小猫洞给那只小猫。”

说到这里,爸爸停了下来。

“但是小猫为啥就不能……”玛莉问。

“因为大猫才不会让它从自己的猫洞过呢。”劳拉打断了她。

“劳拉,这可不礼貌。你不应该打断别人说话。”爸爸说。

“不过,”他又说,“比起那个在门上挖了两个猫洞的家伙来说,你们俩想得更周到。”

然后他把捕兽器放到一边,从琴匣里取出小提琴,开始演奏起来。

那真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