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悟空仍在思虑方才之事,果然一个欺心国不假,便是孩童也自小欺心,只是那姓孟的老者,却是众人中的异类。此人处事公允,在那孩童道出真相时,这老者脸上颇多憎恶之意,显是觉人心凉薄,心中愤懑。
悟空觉得此处有些蹊跷,若此处人人欺心为恶,这老者必定举步维艰,而方才他眼见这老者威望颇高,又是何缘故呢?
悟空想了又想,回转过来,化作一个白衣书生模样,又回转到镇中,想要寻那老者。悟空暗下决心,便是费些法力,也要探个究竟出来。说不准这细枝末节之处,便与这造出之界有着莫大关系,自己要想出此界,可要加倍细心才是。
入了镇子,路上行人渐多,皆向一个方向行去,悟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跟着向前走。这方天空并无日月星辰,自然也无白天黑夜,东南西北也辨不清,这些人走到镇子一角,此处用土方垒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三把椅子。
众人到了台下,立时鸦雀无声,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过了片刻,台上白光一闪,现出了三个道士打扮的人。悟空心中大惊,他能看得出来,这三个道士,竟然身怀修为,确切地说,这是三个神仙哪。没想到,在这界内,居然还有神仙存在。
悟空再仔细观瞧,我的天,中央坐着那位,宽脸阔口尖牙,额上生着深纹,身躯庞大,两耳尖尖,分明是一只猛虎修成了人形;左边这位,长颈努嘴,头上立着两只小角,纵梳了发髻也遮掩不住,俨然一只鹿儿成精;右边这人,细眼长须,手足皆细长,仔细辨认,竟是一只羚羊。
悟空无法掩饰心中震惊,莫非这三人竟会是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不成?可是,此处乃是他人造出的界,这三人按理来说,应在取经路上的车迟国才对啊。只是虎、鹿、羊三类不同妖兽能聚在一起,天上地下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再仔细想想,也说不准,自己已早了几百年闹天宫,在那花果山下还压了五百余年,离这三个家伙在车迟国大显神通还早呢,没准他三个与自己一样,也是被那造界之主捉住丢了进来。
悟空在这胡思乱想,只见周围人群见三个道士出来,一个个仓皇拜倒,大声呼道:“上仙降临,上仙慈悲!”
羊力大仙眯缝着眼睛,面露得意色,忽见人群中尚有一白衣书生仍立在那里,在众多俯首叩拜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惹眼,不由得眉头一皱。
悟空自然不会拜这三个修为低微的妖精,他心中早有算计,或可通过这三人,多了解一些关于此界的秘密。
只见羊力大仙站起道:“那书生,你为、为何不跪!赶紧跪、跪、跪下!”悟空“扑哧”一笑,这羊力大仙竟然是个结巴。
他也学着道:“我为何要、要、要跪,就、就、就不跪!”
羊力大仙左右看看,觉得此事甚为稀奇,自己兄弟三人在这附近名声颇大,走到哪里都是备受敬仰,不想遇到个不知死的书生,不跪便罢了,居然还敢取笑自己?
羊力大仙手指悟空,想要再呵斥几句,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你你你”半天。中间那虎力大仙见兄弟尴尬,忙站起身来。
虎力大仙性情暴躁,二话不说,跃下台去便要捉悟空,悟空哪肯让他,只一脚,便将这虎力大仙踹回了台上,自己也跟着跃上了台。
虎力大仙只觉这一脚足有万钧之力,自己向来自恃一身虎力,竟半点儿也无法抵抗,而眼见这白衣书生显然轻描淡写,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哪。他应变倒快,扑通跪倒在台上,边磕头边忍痛道:“刚要下去请上仙,上仙竟自己上来了。”
悟空笑着对鹿力大仙、羊力大仙道:“你两个,为、为何不跪,赶紧跪、跪、跪下!”虎力大仙跪在地上急忙使眼色,教二人莫吃这眼前亏。
哪知这羊力大仙会错了意,以为要偷袭悟空,他两个一左一右便扑了上来。悟空一手一个抓住,将二人掼在台上,这次下手却重了几分,这二人趴在地上连痛声都哼不出来。
悟空转到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下,道:“你们这三个妖怪,来此蒙骗百姓,到底有何勾当,速速道来!”他虽不知这三人来意,但料想必有缘故,否则岂会与寻常百姓打起交道来。而且看样子,来了还不止一次。
虎力大仙仍不敢起身,伏首道:“上仙,我兄弟三个,乃是为这镇上百姓送粮食来的。这地界土地虽肥沃,草长树高,却唯独五谷收成极差,你不信,可随意问之。”
“唔?竟有此事。”悟空向下面一扫,见台下百姓态度恭谨,却无惧怕之意,他见那姓孟的老者居然也在其中,便将其叫到了高台上。
悟空对这老者倒是彬彬有礼,问道:“老丈莫惊,小可心中有几个疑问,还请老丈解疑。”姓孟老者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悟空问道:“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老朽孟轲,字子舆……”
悟空顿时一阵眩晕,后面他再说什么已是听不清了。孟轲!自己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儒家宗师孟子,我的天,如果说遇到虎力大仙三人是一场意外,那么遇到孟子足可以称得上是惊心动魄了。
悟空恭恭敬敬请孟轲坐了下来,孟轲先是不敢坐,见悟空诚意十足,便端端正正坐了。
悟空镇定情绪,还是先解决眼前事为好,便问道:“方才这道人所说,可是实情?”孟轲点了点头:“确是如此,此地五谷难生,幸亏这三位上……道人年年周济些粮食,否则此地只怕没有这许多人了。”
悟空心中一阵纳闷,这三个道人看似不甚伶俐,不料也做了些好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镇上少说也有千八百人,这三个道人此举积了功德啊。他刚要说“你三个起来吧”,孟轲又道:“只是,这三位道人的粮食却不是白送的。”
悟空将口中的话又收了回去,心道,果然有条件。孟轲接着道:“三位道人命我等在屋内正堂中供奉他三个的塑像画轴,日日读经赞颂,若哪家念得少了,明年给的粮食便少许多。”
这时,地上那鹿力大仙此刻已缓了过来,喝道:“你这老头,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好事,给你恁多白米,只教你念几句经文,还发了牢骚!”
悟空想弄清前因后果,也不拦阻鹿力大仙说话。
孟轲站起道:“你可知道,读了你等给的经文,欺心国中人便无闲暇读我所作的文字!”这番话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家里的屋顶被人拆了。鹿力大仙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问道:“你还会作文字,你那文字有何稀奇,能比得上我的道经?”
孟轲一副鄙夷的神色,道:“你那几本囫囵半片的糟粕之书岂能与我相比?”
羊力大仙讥讽道:“你、你的好,能、能当饭吃啊?”
孟轲一听此语,神色有些沮丧,缓缓道:“这教化移俗之事,乃是世间最大的功业,岂能一蹴而就。我若不是为了欺心国百姓,便饿死也不受尔等嗟来之食。”
悟空此时大致明白了,这虎力大仙三人的确给他们分了粮食,代价便是日日诵经,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借助百姓的信力,帮助他三人积攒造化。此法比起如来传经授道类的洗脑虽显得落了下乘,却也是一条修道之路。如此算来,这三人并非大恶,也算功过相抵了。
而这孟轲大儒的确有些固执,竟要以一人之力改变整个欺心国的人心。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悟空定会认为是疯言癫语,但眼前这人,可是孟子老人家啊。
悟空想了想,立时做出决断,喝道:“你三人,将此次所带的粮食留下。”
虎力大仙不敢不从,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乾坤袋,念了一个法诀,这乾坤袋中便倒出白米来,台下人人为这粮食而来,都备有布袋。大家轮换上台,将自己那口袋装得满满腾腾,心中惊喜万分,此番却比往次多了数倍。
他们哪里知道,悟空站在一旁监督,虎力大仙便连一个“停”字也不肯说,只任白花花的米流淌出去,不由得一阵心疼。
众人接满了米,悟空道:“回去将那画轴塑像尽都烧了火吧,我保尔等衣食丰足。”此言一出,孟轲面露惊色,但见悟空胸有成竹的样子,便帮腔道:“大家可听见了,上仙已允诺,保我等衣食丰足,回去将这三个欺世盗名的相干物事都丢了吧!”
台下愚夫愚妇见悟空举手投足便将这三个神通广大的“上仙”收服,又有素来与人为善、威望最高的孟轲做保,自然无不从之理,一个个欢天喜地去了。
悟空修成《玄空法秘诀》,看见虎力大仙那乾坤袋中仍有许多粮食,便伸手索取,虎力大仙下意识缩了缩手,一想到人在矮檐下,急忙又递了出去。
悟空也不避讳孟轲,直接问道:“你三个,自何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