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书记、副书记在常委会上大吵的事,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其中还添了不少有声有色的东西。

其实,只要大小是个官场,大家总希望领导之间闹矛盾,好像只有领导越不和对他们才越有利,总以为这事是个占便宜的事,常常是芝麻大的窟窿,透出斗大的风,本来不值一提的一桩小事,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私底下传来传去,最后传得让人心惊肉跳。

传言弥漫的上午,并未阻挡住好天气的如期而至,外面阳光明媚,碧蓝如洗,云卷云舒间,人的心情随之舒畅,感觉空气都像刚出锅的小笼包子鲜香诱人,阳光从窗户泄进来,洒满了整个房间,也洒在图慧的身上。

图慧在办公室正聚精会神地看文件。看来,昨晚的睡眠还算不错,一夜之间疲惫感已褪祛大半,容光焕发了许多,但还没有达到最佳状态,眉宇间仍流露出些许的倦容。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她的美,精巧的鼻梁,性感的嘴巴,合体军装包裹着的身体,曲线有致凸凹分明,英姿飒爽的身形,总透着点风姿绰约,给人留下无尽联想的空间,尤其是她的那双眼,不经意间会传出让人心旌摇曳的神韵来。

图慧正看得入神,被干部科长秦大鹏的一声“报告”打断。

“什么事?”图慧寻问略显神秘的秦大鹏。

秦大鹏进屋,小心翼翼地反手掩上门,此举为他随后将要报告的内容又蒙上一层神秘色彩,“首长,下面都风言风语地传开了,风向还有些不对,我看这样下去不是什么好兆头!”

打喷嚏是鼻子痒,做了梦是心里想。图慧观察秦大鹏进门后的一系列举动,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果然不出所料。她没有像秦大鹏预想的那样——“怔”在那里,而是眼神始终没离开那份材料,只是轻轻问了一句:“外面又说什么了?”

秦大鹏这个干部科长是图慧一手提拔上来的。原来的干部科长李光明仗着和老政委李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不把图慧放在眼里,有时谱摆得比图慧还大,发现这个问题后,图慧就下定决心要换掉他,于是着手物色新的干部科长人选,选来选去选中了秦大鹏。秦大鹏任现职前是后勤部的干部,算是个闲差,平时没事好找领导汇报汇报思想,一来二去,图慧发现秦大鹏是个能吃苦、肯负重的人,特别是他有思想,嘴巴紧,这一点也是图慧最看重的。在她的力荐下,秦大鹏走上了干部科长的岗位。

事实证明,图慧确实没有看错,秦大鹏不仅能吃苦、肯负重,还能屈、能伸,在面对方方面面的压力,背负上上下下的指责,承受各式各样的目光的情况下,最终还是把各种意见一一化解掉,把力量协调到党委首长希望的方向上来。在这些方面,他做得不错,可自从他当上干部科长以后,她又感觉秦大鹏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有三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秦大鹏观察着图慧的表情,欲言又止。

“说吧,到这份上了还掖着藏着,是故意卖关子,还是吊我胃口呢?”图慧把文件往桌上一撂,表情严肃。

“有的说,您力挺杜言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给李建业李副处长腾位置,杜言开一走,李建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顶替他,任谁也说不出啥来。”

“哦,他们可真能编啊!”

“还有的说,刘局长和您在杜言开的问题上翻脸,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还是对您处理‘3·22’的问题上有意见,风头您出了,屎盆子扣他头上了,以至于在上级领导那儿,留下了他难堪大用的印象,而您却成了全局上下的‘定海神针’,他这是借杜言开的事儿,撒‘3·22’的气……”

“还靠点谱。”图慧微微点头,“他们还说什么?”

“第三种说法我认为有些离谱,还是别说了,免得您心烦。”

图慧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建议被否决,秦大鹏挠挠头,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这第三种说法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到这话,她瞟瞟秦大鹏,禁不住乐出声来,“编小道消息还这么有水平,尤其对宋词意境的理解,够深刻的!不过,这么扎实的文学功底可惜了,没用到正地方!”图慧自言自语一番,“接着说。”

秦大鹏咬咬牙,心里暗暗使劲,“他们说,谁都知道杜言开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虽然群众威信还不错,但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常委,您把这样一个人多次提上议程,提拔他不是主要目的,主要是您想往自己脸上贴‘任人唯贤’、‘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标签,是做给上级看的,是在美化自己的领导魅力和领导能力,是为自己的仕途打伏笔。”

秦大鹏一气呵成,故意不给图慧留下插话的机会,他担心一旦被她打断,他听来的,看来的,甚至自己的想法都无法表达出来,他虽有感恩图慧的心,但不能说他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他有时也借别人的口,谈自己的想法。但是,这想法不能让图慧看出来,不能让所有人看出来,凭他的智慧和算计做到这一点不是难事。恐怕他能做到的,也许远不止这些。

听完秦大鹏的讲述的一二三,图慧嘴唇动了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还有吗?”

“没,这回没有了。”秦大鹏目睹了图慧的表情由晴转阴,泰然变成阴郁,这一切是不是他所期望的,就不得而知了。

图慧默默地长舒一口气,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又问:“常委会上的事,杜言开也知道了吧?他就没说点啥?”

“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不过,一有情况,我会及时向您汇报!”秦大鹏显得谨言慎行,他可能不愿再拨弄图慧敏感的神经。

在下级面前,图慧从来都一副平静的表情,哪怕怒发冲冠、山摇地动,这张脸展示的永远是岿然不动的稳重、大度和微笑。她的脸恢复平静,像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话题:“嗨,看看,话经三张嘴,长虫也长腿,一句话可以积毁销骨,一句话也可以众口铄金呀!”她摇头叹息,“哎,现在的人真是不得了啊!”

秦大鹏嘴里一边附和,一边忙不迭地劝慰。他说道:“对这些谣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看咱们局,哪天要是没有个风言风语的,这天就算白过,您如果在意了,那真就上他们的当了,您只当他们是只臭虫,不经意朝天上放了个臭屁,顶多臭臭咱们的鼻子,既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转天一阵风吹来,臭味不驱自散了。”

“说得也是,咱们局这风气?!”图慧无奈地苦笑着摇头,“哎,会上不讲,会下乱讲,搞得乌烟瘴气,本来是件好事,传来传去传成了坏事,特别是你不能开会,一开会,小道消息就跟现场直播似的,你会上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会议还没开完,大家全都知道了,连会上谁打了个喷嚏,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着,她转头郑重地看着秦大鹏,“你知道,我最反感这些,多少次了?还记得清吗?反复组织大家学法规、学制度、学纪律,逢会必讲逢场必说,可以说是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吧?要求反复提,可效果呢?不但没有任何改观,还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如果任由这种不良风气滋长漫延下去,我们局将来会成什么样儿?如不扭转过来,工作还怎么开展?”

秦大鹏心领神会,立即表示声援:“是啊,还是您看得透彻,这种风气的确不利于工作开展,置身其中大家都难受,这不符合全局的利益,更与当前的要求格格不入。”他停顿一下,冲图慧温柔妥帖地笑了笑,献出自己的计策,企图进一步拉近两人的关系,“首长,我认为,要解决风气的问题,不能操之过急,这种风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积月累的老病,靠短时期内药到病除,也不现实,慢病用不得急郎中,只有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炖,才能水到渠成、标本兼治。所以,您也不要为这事儿太着急上火,还有好多大事等您拍板定案、把关定向呢!保重身体最重要,您的身体好了,首当其冲是我们局的福气,当然也是我们这些做下级的福气喽!”

温暖送货上门,图慧很受用,“的确如此,不能操之过急,物极必反嘛,如果动作过急、过猛,不但出现不了我们想要的局面,很有可能会走向反面,甚至会鸡飞蛋打、功败垂成,到那时候,再想挽回恐怕为时已晚了。”

没等秦大鹏送上附和,图慧突然话锋一转,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大鹏啊,干部工作事关全局,影响大、波及面广,工作上不能有半点马虎,哪怕一点点闪失,都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所以,守住纪律的底线、政治的底线,是做好干部工作的关键。当然,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底线,比如说水的底线是零度,如果低于零度,就不叫水了,那叫冰;这个底线也像下象棋。对了,你会下象棋吧?让人杀得片甲不留,也不能把棋子儿弄到棋盘外面来,这就是下棋的底线。一个人保住了这个底线,跑得再快,飞得再高都没问题,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嘛,没了这个底线,就可能会失事,甚至出大事啊!”

正讨论流言蜚语,怎么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还含沙射影地扯到了人品?不请自来且毫无预测的一通说教,像兜头浇下的一盆凉水,让他心尖微颤、后背抽凉,后脖颈发僵发硬,全身汗毛眼触电似的打开,接着汗津津东西紧贴后背,他知道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七上八下间,他以宇宙速度检索着自己曾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很快得出结论:他不存在任何失误和漏洞,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想到此,秦大鹏宽慰了许多,悬在半空的石头总算落地,心也敞亮起来,赶忙表态:“首长的教育醍醐灌顶,让我警醒,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我的工作还不细不实,能力还有待提高。”接着又一通指天发誓,“今后,我保证谨遵您的教导,遵章守纪、不越雷池、守住底线,努力补齐短板、提高弱项,把工作往深里抓、往实里做,坚决搬开领导脚下的石头,解决领导心中的困扰!”

在军事局,有种不好的现象,就是喜欢把自己看成谁的人,私底下叫“站队”。秦大鹏就始终站在图慧这边,工作汇报得勤不说,局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及时跑过来,或明或暗变着法地提醒她,这次就是如此。提拔秦大鹏,本来也是谭一宁副局长积极建议的,可秦大鹏当上科长以后,反而和谭一宁的距离越拉越远,图慧曾旁敲侧击提醒过他,干部科长是党委的干部科长,不是我图慧一个人的干部科长,秦大鹏听后,嘴上满口答应,实际上却与谭一宁的距离拉得更开了。此刻,秦大鹏的言之凿凿的一番表白,倒换来了图慧的觉醒,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她必须面对现实,解决秦大鹏的错误认识。

“大鹏啊,工作是靠制度来推进的,而不是靠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完成的。你没必要给我赌咒发誓,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把你放到这个位置,这本身足以说明党委对你的肯定和信任。当然,我也充分相信,你秦大鹏不会让党委、让我、让大家失望的。”图慧说得不急不慢、话里有话。

对于图慧的言外之意,秦大鹏像条蛔虫,早已心知肚明:“对不起,对不起,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说话得罪人,我笨嘴笨舌地又说错话了,可是,我的心天地可鉴啊首长!”

秦大鹏语不留隙的自嘲,让她的直觉又多了几分敏感,她开始怀疑,秦大鹏过于成熟、过于机敏,做事总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领导没想到的,他做到了且做得很好,领导想到的,他做得更好,几尽完美。一个人如果机敏过了头,岂不就成了圆滑?做事过了头,岂不就走上了绝路?转而又想,成熟和机敏不正是我图慧欣赏和看重的吗?这有什么可怀疑的?自己并不是一个悲观和多疑的人,何必去无端猜测呢?如果悲观太多,甚至怀疑一切,人就失去了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人与人之间也就多了层疏远和隔膜,人与人相处,更多的是需要彼此之间的一份理解,一种信任,凡事多向积极的一面靠拢,你会感觉生活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对待别人多一份宽容,你就会发现这样的人生会多一分惊喜在等着你。

“好了好了,过分谦虚等于骄傲,谁也没说你的嘴笨,口才好是好事儿,语言是思想的外衣嘛,说明你有思想。”图慧说服工作无疾而终,干脆扯回原来的话题,“对了,外面的那些传言,你要利用好你的口才和思想的优势,尽可能地多做些引导工作,不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当然,为领导分忧是我的荣幸。”他一脸真诚,随后请示图慧,欲择机逃离,“首长,如果没什么指示,那我先回了?”

“没事了,回吧!”图慧叹了口气,又重重地补了一句,“告诉那些造谣者,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是!”秦大鹏回头认真地应承,然后掩上门离开。

秦大鹏走后,图慧又低头看文件,但不管她承不承认,秦大鹏向她说得那些有关传言的话,还是打乱了她内心的平静,虽然比刚才心平气和许多,但注意力再也集中不到文件上了。昨天她和刘道川在所有常委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由对质到对立,还是头一次。想想这段时间,他们相互支持,相互补台,相安无事,融洽得不能再融洽,冷不丁发生这样的事,是图慧没有料到的,也是她所不希望的。

秦大鹏下班回到家,妻子叶子已经端饭上桌,儿子兜兜正襟危坐在餐桌旁,一股肉香袭进鼻腔,在美味的诱惑下,小小年纪定力有限,顿时方寸大乱,立马把叶子立下的就餐规矩抛到天外,他不愿回顾,只想前瞻冒着热气的鸡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白嫩的小手,抓起鸡腿就往嘴里送。

“兜兜!教你的都忘了?”叶子大声警告儿子,儿子兜兜拿鸡腿的手微微一悠,向妈妈投去一眼鄙视的温柔,鸡腿在他的控制下,从盘子起飞,直至送进张着的小嘴里,做着加速运动。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叶子对儿子愤然而无奈,无名火无处发泄,看到秦大鹏进门,这股火迅速转移到丈夫身上:“赶紧洗手吃饭!每天都回来这么晚,也没见你拿一毛钱加班费来,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秦大鹏白天受到图慧的当头棒喝,晚上一进门又遭妻子数落,但他不急不恼,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善于报喜藏忧的人:“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谁说没有?”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在妻子面前晃了晃。

叶子眼一亮,在围裙上蹭蹭手,一把薅过来:“哪儿来的钱?多少?”她瞥了一眼正奋不顾身啃鸡腿的儿子,已经达到忘我境界。

“劳动所得。五万,不少吧?”

“什么劳动含金量这么高?抢劫啊!”

秦大鹏笑而不答。

“快说呀,哪儿来的?”叶子催促。

“半年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忘了?”

“你说过的话撂在地上铺成路,都能到老家了,天知道是哪句?”

“我提醒提醒你?”

“别介,我属鱼的,记性不好还近视,直说吧!”

“鸟靠翅膀兽靠腿,人靠智慧鱼靠尾……”

“得得得,跩啥呀!”叶子急不可待。

“年初,我的摄影作品获奖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呀,证书还在柜子里呢,一等奖不才三千块钱吗?”

“要么说这是国际组织呢,特有范!”秦大鹏眼睛泛着光芒,由衷地赞叹。

“你就不要曲线救国了,直说会牙疼啊?”

“上次得了一等奖以后,我又陆续发了很多我以前的作品,没想到,嘿,这个国际摄影家协会很认可我的作品,不仅鼓励我多投稿,还要我上传简历,吸收我为会员……”

“所以,你就不断地获奖,不断地得奖金是吧?”

“是啊!”

“哼,有这好事?”叶子打量着丈夫,将信将疑地继续刨根问底,“吹吧,说,这钱到底哪儿来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金白银摆在这儿,我诓你干吗!”

“我不信。”叶子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秦大鹏看着妻子狐疑的表情,进一步澄清道:“其实,我跟你一样,刚开始也不信,虽然我是学新闻的,摄影也算是科班出身,但这么多年都没从事这个行业,水平也没多大进步,怎么一次并不抱希望的投稿就能获奖呢?”

“就是呀,平时给人照个合影啥的还凑合,上升到作品的高度,我看你也没这水平。”叶子感觉丈夫给自己带来的幸福太过突然,顿时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顺着丈夫的分析思路赶紧插话。

“我承认,我在用光、构图、景深、曝光等方面都比不上行家,或者说我的作品质量称不上一流。但是,我本人却在这个协会填补了一项空白,这个是无人能及的。这么说吧,我就是他们需要的人,正所谓梅花优于香,桃花优于色,各有所长吧。”秦大鹏沾沾自喜。

“你才不如宋玉、貌不抵潘安,我不明白了,凭什么非你莫属去填空?走狗屎运啦?”丈夫的真情告白,又让叶子放下的心悬了起来。

“哎——你希望我天天倒霉?你不想过上好生活?我的事业有点起色就叫走狗屎运?什么意思嘛。”秦大鹏佯怒。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来路不明的钱我们不能花,花着扎手。”叶子试图解释,越解释误解越深。

听了妻子的话,秦大鹏真的生气了,“笑话,你挣钱光明正大,我挣钱就来路不明?《潜伏》里说,两根金条放到你面前,你能说哪根是高尚的,哪根是肮脏的?再说,我是靠本事吃饭,靠作品挣钱,不偷不抢,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呢?会说就说,不会说就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妈不是乌鸦嘴!”消灭掉一个鸡腿的兜兜,在啃下一个鸡腿的间隙,不忘替妈妈打抱不平。

“吃你的吧!”秦大鹏训儿子。爸爸的训斥,反倒成了兜兜顺利实施鸡腿大战的正当理由,他理直气壮伸手又挑了个大的,狠狠地、美美地啃起来。

“我……”叶子刚要解释,秦大鹏摆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架起二郎腿,“这么跟你说吧,现在协会急切需要方方面面的人加入进来,也只有不同行业、不同年龄段的人成为会员,这个协会才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代表性,按咱们的话说,工农商学兵一个都不能少,只有这样,协会才能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和覆盖面,才有可能把自身打造成行业明星,我就占个‘兵’字,懂吗,你?”他倒了下腿,又拿腔捏式地强调,“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叫烧香望和尚,一中两勾当。一举两得的简单事儿,非得把话说得跟白开水一样你才明白!”

叶子看看手里的卡,从心里往外美,谁跟钱有仇谁脑残,“这么说,这算咱家的收入了?这钱我们可以花了?”

秦大鹏大气张扬,底气十足,“当然,女人最喜欢的花不就是随便花吗?”

叶了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洁净如新的银行卡,“那套衣服我看上好几个月了,对,还有那蓝色的包……一直想给兜兜报个滑冰的班,学费太高一直没舍得……”

“花,该花的花,该报的报,不花不来,花了再来,不花不报不自在。”大鹏接过话茬鼓励妻子。

叶子没有被丈夫的鼓励冲昏头脑,她猛然一怔,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买不买东西都是小事儿,这钱还是先攒起来。”

“攒它干吗,花出去才叫钱,不花那就是废纸一张!”

“你懂啥,人是三截草,不知哪截好,咱们要做长远打算。”她用指头抵着下巴,作苦思冥想状,“对,国家有保底工程,一个家庭也要有保底工程,咱家最保底的就是买套房,怎么着也算是给兜兜留下个家产吧,这是大事!”

“还没活好呢,你就想到死后怎么办了,提前量大了点儿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就咱手里这仨瓜俩枣,想在北京买房子?痴人说梦、枉费心机,想都别想。”秦大鹏指指叶子手里的银行卡。

俩人讨论正酣,儿子兜兜与第二个鸡腿的斗争逾近尾声,突然接过秦大鹏的话,宣布了一个语惊四座的决定:“房子我买!”

夫妻二人被逗乐,叶子教育儿子:“儿子,你多吃一个鸡腿,咱家的房子就少三块砖。别啃了,多吃点素菜。”

“吃青菜咱家就有砖盖房子了?”兜兜认真地寻问。

“没错。少吃肉多吃菜,咱家就有砖盖房了。”叶子继续引导儿子。

“噢……”兜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一盘素菜拉到近前,看来第三场战斗即将打响。

房子是叶子的一块心病,“大鹏,我算了一下,在北京买套房不是不可能,我可以用公积金贷款,只要咱们攒够首付就行。”

“你不会想让咱家过身无挂体衣,家无隔宿粮,红米饭、南瓜汤的生活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鸡瘦不倒冠,虽说咱们日子过得紧巴,可咱俩都有正经工作,月月有固定收入,怎么着也饿不着你爷俩的肚皮!”

“既然这样,那就更没必要像葛朗台的密室,只进不出呀!再说,除了工资,我现在的第二职业不也见到回头钱了嘛!”

“吃饭防噎,走路防跌,虽说你挣钱了,谁知道这个协会哪天会倒闭。对,你获个奖就发这么多钱,这个协会不会哪天真支撑不下去吧?”

“说啥呢?这是经过正规注册的国际组织,不是路边摊,说摆就摆,说撤就撤。”

工资以外的收入,对叶子来说,比丈夫涨三级工资还心满意足,“大鹏,你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照这样下去,我们梦寐以求的房子就指日可待了。”叶子由衷地赞美丈夫,也一心记挂着期待中的房子。

秦大鹏大丈夫派头十足,“叶子,你放心,今生今世别的女人拥有的,我让你一点儿不少,这既是我这个做丈夫的责任,也是你作为妻子的权利。”

沉浸在幸福里的叶子,又油然而生贤内助的责任感:“大鹏,你现在的事业一帆风顺,但我有三点要提醒在前面……”

秦大鹏嘻哈调侃:“哟,不会是《梅岭三章》吧?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去去去,我跟你说正经的。”叶子攥住丈夫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第一,摄影只是你的副业,不能影响你现在的工作,要做到两瞽相扶,不伤墙木。”

秦大鹏点头:“平原走马,湖上荡桨,我能掂好孰重孰轻。”

“第二,诫无垢,思无辱,你要经常提醒自己低调再借调,树大招风不是好事儿。”

“当然,蠹众木折,隙大墙坏,这不用你教。”

“第三,虽说你现在还称不上摄影家,但获奖以后分量就不一样了,你的每张照片都是作品,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哈巴狗似的随便听别人使唤,包括杜言开、李建业这些好哥们也不行。”

“他们都不行啊,太没人情味了吧?”

“一码归一码,我主要强调你要矜持点,特别是刘局的老婆闵娟,以后别给她拍照,每次看到她那居高临下、狐假虎威的样儿,我就来气!”

“她可不是狐假虎威。”秦大鹏纠正。

“怎么不是?她不就仗着刘道川是局长,才这么趾高气扬吗?”

“要说仰仗,也是刘局仰仗别人,她爸是大官,刘局是靠他岳父才一步步提拔上来的。”

“谁提拔谁我管不着,记住以后不要给她拍照就得了,至少不能轻易拍。”

“嗨,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不怕把心操碎了?”

“不懂望闻问切,怎辨虚实寒热,遇上你这号的神经大条我有辙吗?”

秦大鹏连连点头应承:“好好好,你要不嫌累,请便吧!”

“不管你能不能听进去,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尽到了妻子的义务,听不听你也请便!”叶子起身,径直往厨房走,“我再炒个菜,陪挣了外快的功臣喝一杯。”

秦大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算法外开恩,还是大赦天下?”

“拯救你无药可救的灵魂。”叶子笑嘻嘻的回应从厨房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