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刘道川没有心情回家,自从昨天经历了会议室里的瞬息万变,眨眼间变成孤家寡人,整整一天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没从百思不得其解的懊恼记忆中挣脱出来。
他泥鳅般蜷伏在老板椅里,一遍遍打量着自己办公室烂熟于心的每个角落,像雄性动物巡视领地,唯一不同的,眼神里缺少雄性首领应有的英姿、霸气和傲视群雄的勇气,满眼尽是无聊、呆滞和漫无目的,他熟视再睹的举止,只能证明一点:昨天的无妄之灾已经升华成一种精神无意识。
一串清脆电话铃,他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从精神漫游里回到现实。
搭眼一看,电话是闵娟打来的,不免心里犯起嘀咕,还是很不情愿地接了,“喂”字没出口,电话里就声大气粗地吼上了:“几点了还不回家?又挂哪根草上了?”
闵娟的态度一向强硬,刘道川却拿她一点辙都没有,在心理上已仰视了她半辈子,谁让他底气不足呢,要怪就怪自己矮墙之下出头难的境遇,“啥事?”尽管他拿起话筒那一刻心情就糟透了,但还是尽可能表现得不愠不火。
“啥事儿啥事儿,成天像欠你二百苞谷米似的,黄世仁呀你!”闵娟在丈夫面前从来不讲修养,并非她不知道修养为何物,也许她认为面对“山下”的人不需要修养。
“哎呀!”刘道川把眉头皱成个小山包。每次与妻子对话,他都有心力交瘁的感觉,“你有事就说事儿,扯那么远干什么!”
“没事儿我才懒得搭理你!”闵娟嘴上还很强硬,但语气听上去平和了许多,口吻里还带着商量,“妍妍马上毕业了,将来干啥呀?你这个当爹的总该拿个主意吧?”
说起女儿妍妍,刘道川心里总藏着份儿骄傲,从她出生到牙牙学语,从蹒跚学步再到扎着马尾巴蹦跳着去上学,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眨眼间,妍妍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高挑的身材,精巧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往那儿一站婉若出水芙蓉。尤其让刘道川唏嘘庆幸的,女儿没有遗传妻子大嗓门、暴脾气和强势个性的基因,嘴一张就拿腔捏调,慢声细语,娇嗔可爱,他的心时常被女儿甜美的声音融化着、温暖着。正是女儿的存在,他才从狂风暴雨的家庭生活中,觅到了一些慰藉。
针无两头尖。随着孩子的成长,妻子对女儿一贯的纵容和过度宠爱,一些负面的消极的,甚至影响女儿一生的难以弥补的东西也渐渐暴露出来,由于缺乏艰苦生活经历和挫折失败的情感体验,女儿性格变得懦弱、不谙世事,在生活经验和生存能力上过于贫乏、天真和幼稚。过去,妻子视女儿为自己的私人领地,对女儿实行一手遮天式的溺爱教育,他无法改变;现在,深刻在女儿身上的缺憾,他也没办法弥补。一想到这些,他心里总会泛起回天乏力的愧疚和现实无法改变的纠结。
今天提起女儿,他下意识地回避,其实他想屏蔽掉的不是女儿的事业和未来,而是自己内心的那份愧疚的伤感,与妻子在电话里一板一眼的讨论,他很不情愿:“我能拿什么主意?孩子不小了,她自己的人生让她自己去规划好了,至于将来干什么,还要看她本人的想法……”
“啧啧啧!”闵娟的吱啧声震得刘道川耳膜生疼,“你倒是推得干净,她一个黄毛丫头懂个啥?”
“她早晚都要懂,也必须要懂,咱总不能把她搁在兜里一辈子吧?这次你就让她自己做回主吧!”刘道川好言劝慰。
闵娟一听,立马掐断:“这是让她做主的事儿吗?平时她歪的邪的倒是一套一套的,真遇到正的直的事儿,她就黔驴技穷、六神无主了,你还不了解她?”
“既然歪门邪道都干得那么有声有色,相信她做起正事儿来一样差不了。”
“放屁!”闵娟急了,“哪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爹?我都怀疑你还是不是她爹?”
刘道川对妻子的粗暴指责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他自我安慰地想:猪死了若干年了,还怕今天这一烫?
“闵娟,不是我不负责任,你想想,妍妍是成年人,她难道不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吗?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让她在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命运的转折点上,当次家、做回主,让她也感受感受人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儿,这样做是她在压力中成长,在挫折中成熟的最好办法。”
没等妻子回话,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刚才你也说了,她歪的邪的有自己的主意,说明她不愿再受父母的控制,现在我们即使给她划的航线再好,她也不会愿意按着咱们指引的方向飞行。所以,与其握着操纵杆替她飞行,不如做个领航员指引她飞翔。再说,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对父母的安排唯命是从、百依百顺的?咱在上面指手画脚,下面永远是指东往西,这种无用功还是少做为好,免得到时候自己给自己找气生。”
丈夫釜底抽薪的一番言论,让闵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心中燃起的怒火也像来得快、去的也快的脉冲。气消了不代表她放松了警惕,她想搞清楚丈夫的真实态度:“孩子的工作咱们不管了?就这么让她放任自流、自行其是?”
刘道咱长长叹了一口气,“管还是要管的,但有一条,你要听我的。我们对她的管,总体上讲,要管而有方、管而有度。具体点儿,就是她跑累了咱们可以帮她擦擦汗,但绝不越俎代庖替她跑,这就叫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青春自己做主。”
丈夫的建议,闵娟认为有一定道理。只不过,这与自己对待女儿的风格不合拍,她思考一阵后,把赞同丈夫的话全免了,最后只剩下自己的观点:“蚱蜢斗公鸡,我不知道是你替她自不量力,还是你自不量力,她是那块料吗?她要是能特立独行地拿出个正主意,我闵字倒着写。”
自己的真知灼见换来一顿奚落,刘道川很憋屈,张嘴差点把一肚子苦水和满脑子委屈全倒出来:“当初还不是你……”还好,他一个机灵把话头及时收住了。
“当初?当初什么?你给我说明白了!”闵娟对刘道川欲言又止的话听得真切。
“没什么!”刘道川故作轻松地掩饰。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闵娟语气生硬、严肃地穷追不舍。
共同生活二十多年,他知道妻子一举手一投足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再不赶紧说出来,内战分分钟就会爆发。逼到角落,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当初要不是你对妍妍宠着惯着,她也不至于现在独立性这么差。我给你说过,孩子不能宠,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马,不经一番寒彻骨,怎能闻得扑鼻香?孩子不能惯,将来一定会有蹬鼻子上脸的那一天。你不听呀,现在怎么样?应验了吧?独立性差还任性,能力弱还矫情。”
“哼,我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屁!你真敢开牙呀!是我把她宠坏了,还是你们爷俩沆瀣一气跟我对着干?”声音又提高一个八度,“刘道川我告诉你,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你没少给我使绊子,现在倒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略作停顿,那边又传过来一句话:“过河丢拐棍,病好打太医,是男人吗?”
刘道川一愣,马上警觉起来:“咱们就事论事,别往我身上扯。”每次内战他都甘居下风,“你看这样行不行,妍妍的事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没必要把咱俩搞得紧张兮兮,我相信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等我回家咱坐下来慢慢商量,好吧!”
“吧”字没说全,电话那头一梭子子弹扫过来:“吧个屁,信神迷鬼,捏住鼻子哄嘴,火烧眉毛了还不急?人家招聘的还专门等着你?你不去人家不敢招?你以为你谁呀?还慢慢商量,能抓住你的影儿吗?见你一面比活见鬼都难,你来了我睡了,你走了我还没醒,我早拿你当空气过了,不是孩子我才懒得给你打电话,瞧你那副德行!”
刘道川不想与妻子硬碰硬,故意把笑声传过去:“哈哈哈,咱俩又不是牛郎织女,一年才共商国是一次,我天天回家,你不理我呀。”
“天天烂醉如泥,如果不是司机,你还知道家门朝哪开吗?我即使将就将就,倒倒时差等着你,你也得说的成人话呀!”
刘道川嬉皮笑脸:“应酬应酬!这不都是应酬嘛。”
“哪天你也发发慈悲,应酬应酬我们娘俩。”
“知错了,以后改正,一定改!”刘道川低三下四地哄闵娟。
二三十岁的女人哄哄也就得了,可五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是不吃哄的年纪。闵娟向丈夫发出最后通牒:“十点钟,我在家里等你,到不了后果自负!”说完挂断电话,几声忙音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刘道川习惯性地看看墙角的落地摆钟,离妻子给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看来连堵车的时间都算进去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细想起来,妻子所有的担忧、焦虑也不是全无道理。大事当前,做父母的关键时刻扶一把,说破天去也不为过,尤其作为父亲,家里的顶梁柱,绝不能袖手旁观,再加上对女儿那份难以释怀的内疚,必须首当其冲为女儿谋划一个光明的未来。可是,事与愿违,这一年多来,先是演训任务忙得他王八翻身四脚朝天,后有“3·22”事件搞得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每次踏进家门,看到这个“无业游民”心里就堵得难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也对不起这个家。这一年多来,他与妻子之间矛盾冲突不断升级,都是因女儿的前途命运而起,无休止的战争,搞得他神经衰弱,夜不能寐。此刻,他仿佛又看到妻子站到了自己面前,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刚才的对话。
她问他:“老刘,女儿马上毕业了,将来干啥,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他回答:“着啥急,不还有几个月嘛!”
她嗔怪:“几个月!说得轻巧,放屁的空儿就到了。你不着急啊?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
他争辩:“咋?当父亲就该管她一辈子?多大的人了,也该独立了!”
她有些生气了,“嫌闺女累赘了?嫌累赘当初别生她呀!你一个人过多清静啊!”
他也不耐烦了,“瞎扯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追问:“哪个意思?”
他解释:“二十好几了,连个饭都不会做,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不具备,现在咱们再不放手,将来会害了她的。”
她火了:“不会做饭怎么了?难道这也成了错误了?现在哪家的孩子会做饭,你都黄土埋半截了,也没做过一顿饭,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被噎得难受,“你!更年期呀?”
随后就听话筒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传来,接着一阵忙音,想必那边的话筒已被闵娟五马分尸,两人的谈判终止。刘道川很庆幸,庆幸自己和妻子之间还隔着条电话线,否则……
正当刘道川心有余悸之时,副局长谭一宁拿着一个文件夹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脸的兴奋,完全不顾刘道川脸上什么表情,也完全看不出昨天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不愉快。
“师兄,又来任务了!”
他和刘道川单独相处时,从不称呼职务,他认为“师兄”远比“局长”更亲切,“局长”是职称,听起来生硬冰冷,少了些人文关怀,而“师兄”就大为不同了,不仅让人多了些亲近感,也能体现这种师出同门的比肩之谊,更能提醒两人有抺不掉的天然关系,有义务相互拉一把的含义在里面。
刘道川还没从惴惴不安中回过神来,没听明白这个突然闯入者在说什么,只是用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欣赏一件从未见过的物品。
看着一脸茫然的师兄,谭一宁猜谜语似的寻问:“师兄怎么了?还为昨天的事儿生我的气?”接着自以为是地辩解开了:“师兄你想想,那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我该说什么,我敢说什么,我一个副职,你们的话我都得听,谁也得罪不起呀!你是了解我的,昨天我之所以那样表态,还不是为了息事宁人吗?人对弱者都是有同情心的,你看,你一孤立就把自己摆到了弱者的位置上,别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都不说话了,这事不就结啦。”
见刘道川不吱声,谭一宁又进一步说:“你要是还生我的气,现在就批评,说什么我都接受。”
刘道川嘴上不置可否,只是朝他使劲儿地摆摆手,意思是就此作罢。
谭一宁会意:“噢!不生我的气呀?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还以为跟我甩脸子呢!对了,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嫂子又找你麻烦了?”
刘道川叹了口气,表示默认。他们夫妻俩吵架像吃饭一样频繁,这事在军事局倒是个人所共知的秘密,大家嘴上闭口不谈,心里却心照不宣。当然,谁都不会傻到私底下对领导的家庭生活评头论足,一旦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就吃不了也兜不走了。对吵架这事儿,谭一宁并不感到奇怪,他猜想这次夫妻俩上演的双簧,肯定是因为他们的宝贝女儿妍妍。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源于上个月的一次家庭聚会。
由于顺路办事耽搁了一会儿,他和妻子楚玉赶到酒店时,刘道川、闵娟,副政委宫方远、吴冰夫妻俩,还有后勤部长桂巍和妻子卞晓月早已先他俩而到。
步入包间,他和妻子楚玉赶紧向众人打招呼,以表达歉意:“各路诸侯好,各路诸侯夫人安好!”
闵娟故意绷起脸,“阎王好请,小鬼难缠,你们这两个散兵游勇,赶快归建吧?”说完哈哈大笑,中年妇女的豁达大度展露无遗。
笑声中宫方远插话:“晚一分钟罚酒一杯,你们晚到十五分钟,二一添作五,掐头去尾,罚十杯。”
桂巍跟着起哄:“九九归一,罚一大杯吧!”
谭一宁与楚玉一边应承着“认罚认罚”,一边和大家相互寒暄着入了座。
家庭聚会的气氛也因这个小插曲,一开始就显得尤为融洽、热烈,“过电”、“上网”、要么直接把酒杯碰得叮当作响,反正每个人都变着法地推杯换盏,瞬间就把气氛推向高潮,一派谈天说地、情意浓浓的景象,男人们相互探讨仕途沉浮、人生多舛,女人们明里相互赞叹对方的皮肤保养好,衣服得体,气质迷人,暗地里却较着“我一定超过你”的劲。女人就是这样,骨子里的清高和生活中的不甘落后,是她们身上最鲜明的两个特质,清高是女人生命的伴侣,无论穷富美丑,所有女人都强烈渴望在别人面前光鲜亮丽,鹤立鸡群,当着她们的面表扬别的女人,可能算是对她们最大的打击了,哪怕在家里受到天大的委屈,在外人面前总是晒着自己的幸福,哪怕这个“幸福”是用泪水和悲伤换来的,仍然乐此不疲。女人的不甘落后,不能用“虚荣心”一言以蔽之,更不能与男人的“要面子”画等号,“不甘”是女人灵魂的一部分,大到生命轮回,大是大非,小到鸡毛蒜皮,衣着打扮,都能体现“不甘”的本能,她们千方百计摸清了别人衣服的质地、化妆品的底细,超过了别人就暗自窃喜,自愧不如就独自悲伤。两种特质带给女人的是事事关己、感觉至上的生活基调,虽然平添了些许小小忧愁和困扰,但培养出来的是女人严肃的人生观。
当谈到孩子的话题时,气氛显得不再那么轻松自如了,甚至有些压抑,谭一宁也是这个时候,得知了妍妍找工作碰壁的事儿。
闵娟几杯酒下肚,悲从中来:“现在找个满意的工作太难了,昨天带我家妍妍跑了三家单位,第一家面试不到半分钟,就给了三个字:‘请回吧’,第二家连简历都不看,问了三个问题就把我们打发了……唉!”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不愿再继续说下去,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吴冰好奇地刨根问底:“嫂子,应聘单位问的啥呀,看把你难为的!”
经吴冰提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闵娟这儿,看来,大伙都想知道是什么高级的问题难住了这位局长夫人。
闵娟消沉地扫了一眼,显得有些委屈:“他们问结婚了吗,我们说‘没有’,又问,在北京有住房吗,我们说‘跟父母住一起’,接着又问,有工作经验吗,我们说‘实习算不算’?这个时候,那个浑蛋不作声了,顺手从柜台边取了一沓宣传单,说‘麻烦你们到别处找工作的时候,顺便替我们宣传宣传’。你们说有这样欺负人的吗?气不气人?”
大家点头。
还是吴冰抢先发问:“嫂子,第三家不会也这么生抽吧?”
宫方远用膝盖使劲儿顶了下妻子,并用眼神示意她打住。
吴冰揉着被丈夫顶疼的一条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脸较劲似的面带微笑继续发问:“嫂子,说说吧,说出来心情会好受些。”不过,吴冰猎奇的语气淡化掉不少,明显多了层关心的成分。
楚玉也紧跟了一句:“对,说出来大家一块想想办法。”
闵娟摇头苦笑:“第三家是国企,是家大公司,办公大楼也盖得很气派,听说还是什么通信领域的龙头老大。我呸,没人味儿!”众人把眼睛瞪得溜圆,急切等待下一步答案。
闵娟倒是不慌不忙,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舔舐嘴唇,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张口:“我和妍妍到了招聘处,招聘人员像个泥塑的菩萨一个屁不放,无论我们怎么问,他们就是不作声,只是朝我们努努嘴,摇摇头。我当时真的气坏了,你们想,我们娘俩整整跑了一天,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滴,还接连碰壁,现在又碰上这么一出,能不气嘛。我火了,质问招聘人员,你们不是贴着招聘信息吗,怎么不招人呢,贴到墙上玩儿呢?看我火了,招聘人员的精神头来了,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他们说‘对呀,我们就是贴着玩的’。”
闵娟触景生情,不由自主眼泪汪汪。吴冰赶紧递上纸巾。
她边擦泪边控诉:“听到这儿,我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我一不做二不休,把包塞给妍妍,挽起袖子,当时真想冲上去和那帮狗东西拼个你死我活。他们看我要拼命,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发话了:‘别闹事啊,闹事我报警。实话给你说吧,这些招聘信息都是上级让贴的,不贴就罚款,现在我们单位是人满为患,不仅不招人,还想裁人呢,你现在是应聘还是走人,自己定吧!’”她端起桌上的饮料,到了嘴边没喝,抬头看着大家,又补了一句:“你们给评评理,这些货色有人味吗?”
刘道川看着满腹委屈的妻子,不免心生内疚,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借着给妻子递上纸巾的机会,僵硬地赔着笑脸制止:“好了好了,还梨花带雨上了,你这不是自己找气生嘛。怪我怪我,说来说去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把事情做好,惹得你娘俩受委屈。”
闵娟刚想给丈夫甩脸子,正准备发作之际,宫方远赶紧出来打圆场:“是啊嫂子,气大伤身。现在就业难,难就业是个普遍现象,国家从上到下都是这种情况,就业问题现在成了普遍的社会问题,况且就业压力多集中在大城市,尤其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每年几百万大学生,有三分之一都奔这儿求职,一个岗位有几十甚至几百个人竞争,在这种僧多肉少的大环境下,一职难求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就更难上加难了。我认为,这事急不得,也不能生气,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更不能较劲,跟谁较劲?跟整个社会较劲?气坏了身体不说,也于是无补呀!再说,‘天冷不冻织女手,荒年不饿勤耕人’,凭咱妍妍的人品条件,凭她的真才实学,她这只金凤凰一定会有属于她的那棵梧桐树,总有慧眼识英才的单位求着咱妍妍去上班呢!到时候,你可别满世界嚷嚷:‘女大不由娘,干了事业忘了妈。’嫂子,你说是这个理儿吧?”宫方远的劝慰思路清晰,合情入理,让闵娟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一直旁眼观察的卞晓月,冷不丁地突然开了口:“哎呀,俗语讲桃三杏四梨五年,葡萄两年就换钱,找什么工作呀,现如今有个好脸蛋比啥都强,妍妍长这么漂亮,不用等两年保准能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一样能过上好日子哩!”
卞晓月三年前才和儿子宝安随军到北京,她除了侍候丈夫和孩子,偶尔与丈夫的同事吃吃饭,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与北京这个新世界有任何交集,所以她身上保留了更多家乡的浸染、生命的印记和地域的密码,总之她人已入他乡,心仍未随地俗,比如北京人怀揣前途、事业、金钱的梦想,摩肩接踵奔跑于奋斗之途的时候,而她的全部事业就是丈夫和孩子喜怒哀乐,要说梦想,她最大的梦想是期盼丈夫一年一次的假期,所以在她看来,张生之崔莺莺,董永之七仙女,许仙之白素贞的凄美爱情故事才是最值得回忆和追求的。当北京人把礼仪、交际视作开启成功之门的钥匙时,她仍然固守着“忠孝信悌,礼义廉耻”,认为对丈夫的忠诚与依赖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功……
卞晓月不合时宜的计谋话音未落,丈夫桂巍气得脸色紫红,对着她厉声斥责:“你懂个六?瞎说个啥呀!”
卞晓月嘴唇动了动,想争辩什么,一看到丈夫眼里喷出的火焰,立即鸣金收兵,不再吱声了。
自打那次聚会后,谭一宁听说闵娟与卞晓月的关系疏远了。
想到这一幕,谭一宁心里笃定下来,顿时来了精神,他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沙发扶手上一扔,架起二郎腿,“是为妍妍工作的事吵的吧?”其实,谭一宁很想找刘道川谈谈妍妍工作的事,但一直出于对个人私事不便干涉的忌惮,只好心照不宣了。今天,谭一宁看到这位师兄愁容满面,感觉自己的顾虑有些多余,必须找他交流一下妍妍工作的事,即使出不上力,谈点个人想法也算是一种帮助。
刘道川点点头。
“嫂子又催你了?”
“可不,刚骂完,还把家里的电话摔了!”
谭一宁瞅瞅电话乐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这辈子你算是被嫂子拿住了。当然,也不算什么坏事儿,坊间不是流传这么一句话嘛,女人如虎家庭稳固,女人如兔没有衣裤,嫂子厉害一点,从某种角度说是师兄你的福气啊。”
刘道川一脸苦笑。
他看出师兄苦笑下的无奈,于是一本正经地警告:“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普天下的父母都把孩子视作血脉的传承,生命的延续,关爱子女甚至超越自己的生命,我看这种飞蛾扑火似的爱很危险!”
刘道川反问:“危险什么?哪家不是这样!”
“大家都这样并不能证明这种做法就正确。老祖宗还教我们被鱼刺卡了要喝醋、女人坐月子不能洗澡、孩子睡硬枕头将来头圆,有一样对的吗?”
刘道川辩解:“你说的这些只是生活习惯而已,不能和教育子女相提并论吧。”
“有什么本质区别?概括起来,人的一切行为都是生活经验和习惯的重复。习惯不同带来的行为方式就不同,比如西方国家,孩子到了十八岁就撒手不管了,爱咋地咋地。如果不是法律管着,他们会撒手更早。”刘道川抿嘴一笑,“咱们能和万恶的帝国主义比?资本家是什么?冷血动物、寄生虫!是靠咱们工人阶级的血汗过活的。”
谭一宁无奈地咧嘴摇头,“师兄,我看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这仅仅是习惯使然,与社会制度没半毛钱关系。”
“不是我不可救药,而是你欲盖弥彰。怎么没关系?制度造就习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对资本主义最真实的写照。咱们讲究什么?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何况是自己的子女。”
谭一宁听后乐了,只一句话堵得刘道川哑口无言:“怎么大家没有互帮互助地给咱们妍妍找份工作?”
刘道川脸上有些挂不住,想了想慢条斯理地接话:“从低级到高级的社会发展规律来说,只有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跨进社会主义社会,他们离社会主义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怎么能比得了我们?”他也不是有意把社会制度辩出个是非来,只是心里不愿意输给眼前这个得意扬扬的师弟。
谭一宁灵机一动,把刘道川的苹果手机拿到手里晃晃,“你怎么还用原始人的东西?”
刘道川不以为然,自鸣得意地解释:“初级阶段嘛,物质还没有达到极大丰富的时候,就要与世界接轨,共享人类发展成果,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听了师兄貌似应对自如的解释,谭一宁心里很得意,脸上流露出一丝坏笑,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设置的圈套终于有了收获,“师兄,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矛盾吗?”
一脸高兴样的刘道川警觉起来,谭一宁摆手,告诉师兄听他把话说完再反驳也不迟,刘道只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谭一宁借着眼前一亮的兴奋劲,索性把自己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一吐为快:“师兄,其实我吧,既不想与你讨论习惯如何如何,更没有与你开展一场制度辩论的企图,归根结底是想说明我们中国人矛盾的思维、纠结的生活。什么是矛盾的思维?比如我们都鄙视‘拼爹’,却又‘恨爹不成钢’;我们看不起‘富二代’,但结婚又想‘傍大款’;我们讥讽不正之风,办事的时候又忙着找关系;我们痛恨‘潜规则’,却处处‘潜规则’。再说说这手机吧,我们看不起‘崇洋媚外’的人,却又喜欢用外国产品。就因为有了这种矛盾的思维,所以直到现在,中国人还是这样纠结地活着。你不累吗,心里不拧吧吗?如果咱们做大人的用这种矛盾的思维,把纠结的生活全部施加到孩子身上,那孩子长大成人后,要么没有自我,要么迷失方向,有个电影叫错爱,我们天天上演的就叫溺爱,看上去四肢健全,其实孩子早已思维和心理双重残疾了。如果全中国的家长都将错误进行到底,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靠谁?靠这几亿残疾人?所以,振兴中华从你我做起,相信一句古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千万不要人为地给孩子们留下无法弥补的人生缺憾。”
谭一宁一番慷慨陈词作罢,刘道川尽管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表面上还故作镇定,他有意鼓了几下掌,其实心里早就盘算好如何反驳他了:“你虽然讲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的,但凡事都要遵习俗、看国情不是!十八岁不管了,他们要学坏了怎么办?不管了,说得轻巧,他们吃啥喝啥,成天喝西北风?还有……”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谭一宁刚才的话有给自己上课的意思,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本想就着话题多解释几句,证明自己的做法多么符合逻辑和现在的国情,现在一下子没了心情,感觉自己完全掉到坑里,被人算计的滋味很不好受,如果再解释就显得自己太幼稚了,于是话锋一转、直接逼问谭一宁:“你到我这儿来,就是想教育我的?”
心里的小九九被识破,谭一宁脸上略显尴尬,不好意思地连连摇头,无论刘道川怎么追问,就是死活不承认,还好,刘道川也没有非得弄个水落石出,只是要求他拿出证据来。他赶紧拿起被他冷落已久的文件夹,打开递给刘道川,刘道川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文件夹,他赶紧凑近了解释,一段插曲才就此终了。
谈到正事,谭一宁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指着用红笔在文件上勾出的重点说道:“是这样,昨天接到上级通知,下个月我们要派一百人的分队,作为‘蓝军’的一支力量,参加军种组织的历时三个月的红蓝对抗演习。”
“噢?!”刘道川点着头,顺着他手指的落点仔细地看了起来。
趁着刘道川看文件的工夫,谭一宁把这次演习的主要任务加上他前期掌握的一些情况,综合归纳、简明扼要地做着汇报:“这次演习时间紧、任务重,从东北转战到西北行程四千公里,走打吃住藏,全面检验,全域实战,全程无依托保障。上级要求我们做好军中‘千里眼’,当好‘红军’的‘磨刀石’,年终工作总结推后,放到演习结束后进行,上级对我局全面建设评价,特别是战斗力评估,以这次演习任务为主要依据。”谭一宁把重点放在了战斗力评估上,因为他知道作为一局之长的师兄来说,这个对他最为重要。
刘道川表情有些凝重,“我们有多少时间准备?”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问,上级下达的作战任务中,对于重要的时间节点,部队机动方式、集结地域,演习科目都讲得简练易懂,明明白白,可刘道川还是禁不住明知故问。这个明知故问是有原因的:一是他认为这次演习任务很突然,之前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昨天上午,军事局的顶头上司吴部长还带队到局里检查战备工作,说是例行检查,也没透露演习的任务情况,哪怕从只言片语也没听出演习的任何风声,这次演习有点突如其来,让人发懵。二是时间也不对头。按照惯例,每年冬季是各单位自行组织冬训的时间,以便查缺补漏,自行调整,坐实方案,等到来年春天才进行合成演练,这样才能把全部精力聚焦到联合指挥中协调配合的大问题上,而不必为单个作战单元大伤脑筋,联合演练才能出效益、出质量。冬季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演习对抗,还是头一次,不能不让他多想。三是谭一宁刚才提到上级要求推迟年终工作总结的事,他感到这次演习任务非同寻常,一百个人的表现就决定局里近千人的命运,真是千钧系于一发,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也可以这么说,对抗任务成功与否,将决定着军事局未来的发展走向,当然也包括他刘道川个人的进退荣辱,前景是光明还是暗淡,全在此一役了。
想到这些,刘道川心里局促不安起来,既紧张又激动,没等谭一宁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最快的准备时间需要几天?”他的眼神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充满希望。
刘道川一副捉摸不定的神情,谭一宁倒显得镇定自若,看来他对这个问题早有思考:“今天是二十一号,要求下月一号集结完毕,粗略地说是十天时间,全天候二百四十个小时。”他瞅了一下房间里左右摇摆的落地钟,又看看墙上电子显示的作战时间,“严格地说距上级要求集结时间还有二百一十九个小时零分零秒。除去一百二十个小时装载和机动时间,再减去十六个小的提前量,真正准备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八十三个小时,也就是三天半,连一个战备等级转换的时间都不够,时间很紧张!”
谭一宁边说,边点上一支烟,也给刘道川点了一支,刘道川猛吸了一口,本想深深地吐出来,以此缓解自己忐忑的心情,谁知第一口烟就呛得他连咳数声。他看看手里的烟,没错,是他们常委们平时享用的“专供白包”,今天抽起来怎么像旱烟一样烈?他抬起憋得通红的脸,嗓子有些沙哑:“昨天——咋没人汇报?”
谭一宁喷出一个烟圈,“昨天?昨天你上午在总部开会,下午和晚上咱们开常委会,即便向你汇报,你也无法分身处理这个事。所以,我和作战口的同志商量了一下,还是先把演习方案制定出来,一并向你报告,这是节约时间的最好办法了。”他顺手把《方案》递给了刘道川,又解释说:“不过,有两件事我们定不了,一是任务负责人,我们只是划定了几个人选,仅供参考;二是携带什么型号的装备也定不下来,我们考虑有七八种装备都可以参加这次对抗演习,至于哪种装备更合适,还得征求一下欧阳部长的意见。”
客观上说,谭一宁对刘道川是鼎力支持的,甚至是无怨无悔的,但有一条他始终刻意遵守着,无论他做了多少前期工作,付出多少努力和代价,从不在某个事情上拍板,他认为守住这一条,就等于给自己上了份保险,在他看来,这既能让自己在人事复杂的激流中多一些回旋空间,也是他这个副职应尽的本分,应该遵守的权力规则。刘道川对谭一宁默默无闻的付出是肯定的,由于他的任劳任怨,让刘道川从一些具体事务中得以抽身出来,少操了不少心,便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思考事关全局的大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时不时跳出来,叩击着他的心门:谭一宁的勤快有点过了头。这种感觉,不是他凭空懿想出来的,更非捏造出来的,他是从大大小小的事情中体会出来的,有些事从表面看,谭一宁着实设身处地地在为刘道川考虑,但问题是,工作都干了十之八九,木已成舟的时候,再拿过来让他拍板,搞得他推翻也不是,不推翻也不是,这是什么?这不是“逼宫”吗?部队上下级泾渭分明,下级对上级应建议不决议,帮办不代办,参策不决策。谭一宁在很多事情上的做法,总会给他留下越俎代庖的感觉,换言之,自己的权力受到了这个下级的挑战和威胁,他感到一种无形压力正时刻缠绕着他,这种纠结的情绪一上来,对谭一宁的不满和埋怨,有时会超过对他的肯定和赞赏。
刘道川拿着《方案》翻了翻,方案很翔实,梯队编组、防卫力量编成,联络密语,保障方式等面面俱到,就连医护人员和卫生医疗器械配备、思想教育具体内容也有详尽安排。
他很想警告谭一宁手伸得太长了,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任务压倒一切,心里刚冒出来的一丝恨意,连同他手里的烟头一起被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宁,你对这次任务怎么看?”
谭一宁不紧不慢地弹了弹烟灰,解铃似的说道:“这次任务既是机遇,也是挑战。说它是机遇,因为这次任务就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我们局一年来所有问题的金钥匙,有了这把钥匙,我们就可以反败为胜,把一些消极的影响,特别是上级领导对党委负面的看法扭转过来,我们不是个只出问题不出成绩的单位,出现问题只不过是偶然,我们仍然是个团结的、和谐的、有战斗力的集体,战斗力说明一切嘛。”
刘道川点点头。
谭一宁呷了口茶,继续深谋远虑地分析:“我们之所以受到那么多的指责、埋怨、批评,甚至是警告,整个形势红灯多绿灯少,不就是我们没有拿出响当当过得硬的成绩吗?如果这次任务取得圆满成功,我相信,到那时,任何风言风语的揣测,此地无银的掣肘,风声鹤唳的局面,将会瞬间烟消云散,‘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的前景将会是一片光明。”
刘道川一时被他颇有见地的分析点燃,不由自主地跟着谭一宁的思路继续感悟:“是啊!所谓成者王,败者寇嘛,假如单位样样拔尖,即使出了些问题,别人也会置若罔闻,否则,就如卖豆腐的搭戏台——小题大做,恨不得再踩上两脚,吐上一口。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这次任务对我们局来说至关重要,的确是我们挽回败局的最好机会,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挽回不了任何局面,还会让现在的局面雪上加霜,我们别无退路,也只有把宝押在这次任务上了,从人员到装备必须精挑细选,慎之又慎,才能确保成功。”
“是的,这也是我最担心的……”谭一宁有点儿接不下去了。
因为,两人被越发透明的利害关系的分析吓了一跳,同时被扔进了一个严肃的氛围里。这个严肃,是一种假定失败后,带来无法承载的严重后果的严肃,是一种对成功极度渴望,在压力下透不过气来的严肃。
室内的空气似乎读懂了他们此刻的心境,混合着烟雾,一层层,一缕缕,变得缓慢而沉重,似动非动,倾泻进屋内的阳光照进这烟雾里,更强化了烟雾的层次,朦胧感越发显得触手可及,阳光像是欲把这灰暗烟雾驱散,又像是讥笑这烟雾的灰暗,总有一种非黑即白,或明或暗的感觉在里边。窗台上一盆君子兰温暖湿润,叶子整齐排列绿中透亮,即便活在这个充满缭绕烟雾的环境里,也阻拦不了她坚挺向上,努力抽蕊的决心,她用少女般的含蓄,接纳着日光灯的滋润安抚,悄悄地和时间赛跑,满怀深情地等待着她和春天的约会,到那时,她将纵情绽放,忠贞不渝地奉上最纯最美的自己。
“事不宜迟!”刘道川突然打破了沉默,“一宁,现在马上把欧阳部长找来,我们先把装备的事定了,干一件少一件。至于人员,到时候与政委沟通后再做决定。”在刘道川看来,多浪费一分钟都是对成功的蚕食。
“好,我现在就去!”谭一宁会意,起身去找欧阳宇。现在是八小时之外的非工作时间,他既不能确定欧阳宇在办公室,也不能确定他在宿舍,这么一个大龄未婚青年,晚上能闲着……再者,此事重大,还是当面邀请比较好,所以他放弃了电话找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