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困局

翌日，上午九点零三分。西京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审讯室。戴眼镜的男子脸色苍白，面颊干瘪无肉，镜片后面眼睑下耷，态度阴冷。他被铐着双手坐在金属桌子的一端，低垂着脑袋嘲弄地望着对面的警察。

刑侦大队队长罗刚正端坐在金属桌子的另一端。看着眼前这位嫌疑人，罗刚强装淡定，可心中已经波涛澎湃。

此时，西京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刑侦大队，案件的侦破更是迫在眉睫。毕竟雨夜连环杀人案已经给西京市市民带来了恐慌，若凶手已经自首而案件迟迟没有进展，无疑会让民众对公安部门的侦破能力产生怀疑。同时，由于担心雨夜连环杀人案在社会上持续发酵，上级公安部门对该案件给予高度重视。

在罗刚的刑警生涯中，他见过不少犯下命案后投案自首的嫌疑人，自首的原因无非是想争取宽大处理，或是无法忍受良心的折磨。可眼前这位自首的嫌疑人的所作所为却着实让整个刑侦大队出乎意料。

案件还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一个多月以来，西京市发生了连环杀人案。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一个雨夜，时值春末夏初，春末的雨冰凉冰凉。一对年轻的情侣发生争执，在狭窄的巷子中纠缠不休。女孩为了甩开男孩拉扯她胳膊的手，用力挣脱中突然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了。汽车灯光晃过的瞬间，她看清楚那是一具身穿雨披、腹部中刀死亡的男尸。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经法医检验，被害者为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腹部中的刀为致命伤，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尸体的头上被套上了内裤，而这条内裤正是死者自己的。从验尸报告上看，尸体臀部并没有擦伤痕迹。所以死者头上的内裤并不是其死亡之后由凶手扒下来的，而是死前受凶手胁迫而脱下来的。

尸体除了内裤套在头上之外，衣着整齐。死者的财物没有被抢走，可见凶手杀人并不为财。现场并没有留下有指向性的证据，又赶上命案发生时正在下雨，就算有证据也早就被雨水冲刷掉了。

一周之后，又发生了另外一起案件。一对来西京市做小生意的夫妻俩在出租屋内遭到残杀。案发时，丈夫正在浴室内洗澡，妻子浴后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护肤。凶手从一楼栅栏翻入二楼阳台，先在浴室内杀死了丈夫。随后，从浴室来到卧室，将妻子杀害。与上一起案件相同，两名死者都是腹部中刀身亡，头上都被套上了各自的内裤。由于案件发生在深夜，邻居都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现场没有留下指纹、毛发，鞋印也被凶手擦得干干净净。

死者家中并没有丢失财物，男死者皮包内的用来第二天进货的三万元现金并未丢失。女死者也没有遭到性侵的迹象，可见凶手行凶并不为财，更不为色。

两起案件，三条人命。现场都留下了相同的信息，以证明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就在整个刑侦大队为这两起案件感到一筹莫展之时，又连续发生了两起相似的案件。

第三起案件，一位退休多年的大妈跳完广场舞独自回家，在经过公园时被尾随她的凶手在树丛中杀害。死者内裤套在头上，除此之外衣着整齐，腹部中刀。虽然身上的财物都没有丢失，可是大妈畏寒，一条系在脖子上用来抵御晚风的丝巾不知去向。第四起案件，也是凶手最后一次作案。那晚，某公司女白领下班后独自夜跑，女白领小心谨慎，挑选的夜跑路线都在居民区和有灯光的街道附近，路线中唯一一处比较幽暗的地方是一段不过百米的小区围墙。当夜凶手潜伏在围墙下的垃圾箱和杂物堆后面，将女白领劫下，威逼其一同来到围墙下的阴暗角落将其杀害。死者头上同样套着自己的内裤。

由于第一起案件发生在雨夜，故而将此系列案件称为“雨夜连环杀人案”。正当警方一筹莫展之际，凶手突然前来自首。

昨天下午两点三十分，嫌疑人郭克己带着第三起案件死者佩戴的丝巾来到市公安局投案自首。与此同时，西京市多家媒体的记者守候在市公安局门前，拍摄到了嫌疑人郭克己的自首过程。据事后了解，这些媒体都在前一天晚上收到匿名的线索邮件，说第二天下午两点三十分，西京市公安局门前将会有雨夜连环杀人案的重要新闻线索。

犯罪嫌疑人郭克己，男，三十五岁，单身，房地产公司职员，对其作案事实供认不讳。警方立刻对嫌疑人郭克己的工作单位、租住寓所、人际关系方面展开了调查，调查发现嫌疑人郭克己来自外地，父母早亡，为人低调，朋友较少，社会关系简单。在审讯期间，嫌疑人始终不提及作案动机，至于侦破案件的关键所在—作案凶器，他更是耍起了花样。

昨天下午，嫌疑人郭克己交代，将凶器丢弃在了西京市垃圾处理场。于是警方立即带郭克己前往垃圾处理场要求其指认丢弃凶器的位置，可是到了现场之后，郭克己立马变卦道：“这些垃圾都一个样，我哪里会记得到底丢在哪里？你们就翻翻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于是警方在垃圾场展开地毯式搜索，寻找嫌疑人丢弃的作案凶器。可是经过连夜的搜索，始终未能从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中找到凶器。

凌晨时分，嫌疑人郭克己再次招供，说将凶器丢弃在一条不知名的河道当中。警方再度带嫌疑人前往那条无名的河边指认，可郭克己的说辞还是那套，忘记了具体在哪了，河都是一个样，只记得将凶器沉入河底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打捞搜索，依旧不见凶器的踪影。

根据警方的调查，在垃圾处理场和这条无名的河道附近，的确有目击者表示前一天上午见到嫌疑人郭克己出现过。

罗刚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嫌疑人与他之前较量过的都不同，他的自首似乎还有着极其复杂的原因。

“罗队长，”郭克己终于开口了，“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凶手呢？”翻供？罗刚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答话。“我想，你们肯定已经调查过我了，也肯定知道我跟这些受害者根本就不认识，更不会有过节。我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你自首时带来的丝巾，正是第三起案件死者佩戴的，并且在丝巾上发现了死者的血迹……”“也许，是我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呢？”郭克己低垂着头，眼神上扬、冰冷入骨，“如果我不是凶手，请问罗大队长，这又该怎么办呢？”说着，郭克己微微抬起手，将手铐在面前晃了晃。郭克己直戳眼前的困局所在，所有的案发现场都没有留下与他有关的直接证据。那条沾染着受害者血液的丝巾，虽说是郭克己自首时带来的，可也并不能直接证明他就是凶手。而且狡猾的郭克己自被捕之时起，也并未说出任何与案件有关的细节—那些只有凶手和警方知晓的细节。

上级领导已经发话了，雨夜连环杀人案已经搞得人心惶惶，此时嫌疑人郭克己又在媒体的注目下自首，西京市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刑侦大队。若是三天内不能破案，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其带来的不良影响跟失败没有分别。

“罗大队长啊，我到底是不是凶手，岂不是全凭我一张嘴？”面对郭克己咄咄逼人的态度，罗刚无论如何回答都处于劣势。郭克己说的没错，如果找不到与他有直接关联的证据，若是他出言翻供，这一天一夜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刑侦大队被嫌疑人耍得团团转，也将成为警界的耻辱，民众的笑柄。

罗刚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淡然起身走出审讯室。“罗大队长，如果我真的是凶手，我又为什么要翻供呢？既然翻供，我又为什么要自首呢？”郭克己望着罗刚的背影，冷笑着。

罗刚来到走廊后，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小卓，人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