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者序

我从未读过像《爱笑的人》这样一本书。当我放下翻译之笔，合上书，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不是一个个娓娓道来、脉络清晰的故事，而是一张张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图画。我看见黑蓝色的大海中波涛汹涌，一叶小舟颠簸起伏，随时可能被高过头顶的大浪吞噬；我看见奋力划桨的印第安人棕褐色的胳膊上绷紧的肌肉，拼命往外舀水的印第安男孩被海水打湿的脸庞上绝望惊恐的眼神；我看见寂静无声的大森林里，老鹰在空中盘旋，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印第安遗址之前，黑色的图腾柱耸然而立，柱子顶端雕刻的木鸦紧收双翅，凶猛尖利的双眼凝视遥远的虚空；我看见身披艳丽披肩，体态壮硕的印第安妇女在教堂钟声的伴随之下，蹒跚走向小学教室改成的教堂；我看见一个身背画架的白人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清晨码头上凄冽的风中。

艾米丽·卡尔是加拿大著名的艺术家兼作家，一生创作了许多关于太平洋西北岸原住民生活和加拿大西部英属哥伦比亚省沿海风光的作品。她被誉为“加拿大人的偶像”，其文学作品被称为是"英属哥伦比亚生活最早的记录之一"。艾米丽的绘画作品以原住民和大自然为主题。她的画作颜色鲜艳，笔触凝重。光影的明暗和刀刻一般的线条使她的作品有一种近乎于雕塑的立体感。她走遍了英属哥伦比亚的西海岸，用独特的画笔将大自然和原住民这两条主线编织在一起，成为一幅幅满含着"加拿大灵魂"的惊心动魄而意味深远的"太平洋神话"。

1937年，将近70岁高龄的艾米丽终于被心脏病缠在了床上，不再能深入到她所深爱的森林之中，拿起她的画笔，描绘出树木年轻时的歌唱和被砍伐的老树的悲伤。这时，她开始了传记写作。《爱笑的人》出版于1942年。之后艾米丽又写下了《幼小的书》（The Book of Small，1942，讲述她在维多利亚岛的童年时光），《百适之家》（The House of All Sorts，1944，讲述她在成名之前靠办小客栈为生期间的故事），《成长的烦恼》（Growing Pains，1946，讲述她从少女成长为一个艺术家的经历），《孔雀之心》（The Heart of a Peacock，1953，记述了她和原住民及各类鸟兽交往的小故事）以及《成千上万》（Hundreds and Thousands，1966，记述了她从1927年到1941年期间极富创造力的多产阶段，以及她对大自然的热爱与追求）。《爱笑的人》是印第安尤克卢利特人给艾米丽起的名字。这本书记述了她在英属哥伦比亚的多次旅行并与原住民交往的经历。这本书获得了1941年的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并为她在加拿大文学史上占据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

艾米丽的写作与绘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试图找到一件事物在文字上的对应能帮助我找到它在画中相应的形体”（'trying to find equivalents for things in words helps me find equivalents in painting'）。她的文字，反过来说，也具有一种迷幻而直感的艺术感。有人说，作为传记文学，她的记述常常有失真实。事实上，她的作品中对事件的记述时而会有不经意的跳跃：有时，读着读着才知道她说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个人，亦或是另一个时间；有时，客观的描绘和主观的感受融于一体，难以分割。读她的作品，你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幅画——不再桎梏于时间的按部就班，而是将所绘之物的丰富与绚烂，随意地用画笔串联在一起。你会看见光影的流动，树荫的婆娑，如绸缎一般柔滑的海面；你也会看到风雨的呼啸，海浪的翻滚，和黑夜里山崖巨礁的倾压。人，不过是大自然里一个渺小至微的元素；而时间，并非是无可变更的尺度，在艾米丽的世界里，它可以凝结在一刻，也可以伸展至永远。

艾米丽·卡尔是一个才华横溢，特立独行的女性。每当我想起她，我想到的不是在温哥华海菲尔艺术拍卖会以153万美元高价卖出的她的画作，也不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艺术学院或者金星上的陨石坑。我想到的，是她在《爱笑的人》里描绘的那个自由而奔放的森林女神德·索诺奎尔。她汇聚了整个森林的深邃与魅力，充满活力，而又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