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我和王小慧多年的一个心愿,现在终于了结了。

事情的缘起是在几年前,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来找我,计划出版小慧的摄影集,想请我写一点文字。我读了她的自传《我的视觉日记》,翻阅了此前她出版的几册摄影集,惊讶于她的传奇般的经历和艺术上的成就,欣然接受了这项合作。

这是我和小慧相识的开始。此后不久,我们见了面。我们商定,做这本书的方式是,由我设计全书的结构和标题,在每个标题下,我们俩各写一点文字,配上她的摄影作品。此后,我便抽空做这件事,几个月后基本完成了我这方面的工作。小慧是一个在全世界飞来飞去的忙人,她的文字姗姗来迟,当终于来到之时,原先约稿的那家出版社已久无音讯,而我自己也忙,事情就搁下了。于是,这个最初的稿子便在两人的电脑里冬眠。不过,我们合作出书的心愿从未改变,每次见面都会谈及,希望找一个两人都有空的时间把书稿讨论一下。

有一次,我到上海出差,两人终于都下了决心,我延长逗留的时间,她放下手里的工作,我们好好聊一聊。四天之中,聊了总有二十来个小时吧,聊的结果是把最初的稿子给颠覆掉了。原来的设计是图配文,那个结构已经完全容纳不下谈话的丰富内容,因此,最后的定稿只保留了初稿的大框架和若干文字,主体部分则是我们的对话。所谈话题相当广泛,涉及对人性、人生、艺术、社会各个方面的看法,但是,读者不难看出,小慧是这场戏的主角,整个对话是围绕她的人生历程和艺术历程展开的。这正是我心中的定位,我基本上把自己放在一个采访者的位置上,引她说出隐藏在她的作品背后的故事和思考。

和小慧叙谈是十分愉快的。她美丽,优雅,坐在我面前娓娓而谈,而我更多的是倾听。通过叙谈,我觉得自己对她有了深入得多的了解。在此之前,我对她的印象主要是两点。其一,因为她的美貌、风度和经历,她是以一个明星艺术家的形象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其二,她还有公众看不见的另一面,几乎是一个苦行僧般的工作狂,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扑在了艺术创作上。中国当代大约没有一个女艺术家像她那样,台上的靓丽风光和台下的拼命苦干有如此大的反差。在谈话中,我试图解构她的明星形象,寻找她的穿了红舞鞋般永远停不下来的艺术追求的隐秘根源。我好像找到了。从这本书里,我们看到,一方面,这个美女在早年也经受了时代的许多磨难;另一方面,她的艺术本能在磨难中仍然压制不住地蓬勃生长。并不是因为她多么坚强,只因为她太耽于幻想了,以至于连苦难也化作了幻想的素材,不再能够真正把她挫伤。一个靠幻想来分隔苦难的小姑娘,长大了成为一个以追梦为终生事业的艺术家,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质言之,她是一个天生赋有太充足的艺术能量的人,她的一个人仿佛有七条命的过人精力,她的形式多样的无边界的创作活动,她的不断超越自己的新的艺术尝试,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释。

小慧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妈妈,小慧爱幻想的天性一定是得自她的遗传。徐慧林阿姨一生历尽坎坷,却依然理想主义到了天真的地步,可见她有一颗多么单纯的心。我曾和她通信,她的信洋溢着对精神事物的激情,哪里像出自一个耄耋老人之手。令我意外的是,她还异常喜欢我的书,而且评论精当,是一种真诚但并不盲目的偏爱。知道小慧和我合作出书的计划以后,她年复一年地盼望它实现,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加期待本书的问世了。现在终于能把本书献给她,这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

在小慧的摄影作品中,花是经常涉及的题材,但她拍出的不是植物学的花,不是园艺学的花,总之不是作为物质对象的花。“花非花”——这是艺术家的一个发现,与哲学家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殊途而同归。那么,这本哲学与艺术的对话录用《花非花》做书名,不是很合适吗?

小慧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创作任何一个作品时,从总体构想到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对本书也是如此。在我根据录音稿整理出初稿之后,她花了大量工夫修订文字,配照片,并且亲自参与设计封面和版式,我从这次合作中受教益甚多,谢谢小慧。